撑伞

  英国的天气到了冬季阴晴不定,接连几天的降雨,这会儿倒是有些放晴的迹象,二楼卧室的阳台上,贵妃椅上躺着一个人,正眯着眼用手掌挡着阳光直射。周围很安静,她靠在椅背上,时不时仰头瞧瞧碧空白云。

  突然有人敲响她的房门,她暂时离别阳光,进来,开门。

  “黛安娜来了,”舒森看了看她的脚,皱了皱眉,“说了多少遍,让你穿鞋。”

  舒澄清只穿了件睡衣,袖子是欧式泡泡袖的,裙子长度刚好遮住小腿,露出修长白皙的双脚。

  “我换件衣服就下去。”

  黛安娜正品着咖啡,看见舒澄清下来,冲她笑了笑,“嘿,宝贝儿,尝尝从埃塞尔比亚带回来的咖啡吗?舒森亲自制作的哦?”

  舒澄清最近越来越散漫,说是换衣服,其实就是披多了一件披肩,脚上听话的穿了一双毛茸茸的Hello Kitty棉拖。

  她把披肩裹紧了一些,笑了笑,“不了,我咖啡过敏。”

  舒森眼神一转,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你下午有空吗?我们去逛街怎么样?”黛安娜提议。

  舒澄清迟疑了一会儿,“抱歉,我下午要去广场画画,下次再陪你逛好吗?黛安娜。”

  黛安娜也没有为难她,转身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给她,“我弟弟想约你去我家做客,时间定在下周五,这你一定别拒绝。”

  是一张邀请函,很精致,中间还别着一只红蔷薇。

  舒澄清笑着答应了。

  接下来都是舒森跟她聊些公事,舒澄清觉得无聊,脚底抹油溜进了后院。

  看着她的背影,黛安娜有些忧虑,“舒森,她心里有芥蒂,不管去到哪,见过怎样的风景,对她都没有用啊。中国有句古话:解铃还须系铃人。她现在已经有迹象了,我担心,她会像当年你刚带回时一样……”

  舒森眉头紧皱,一脸忧虑,“我明白。Candy什么时候回来?”

  黛安娜抿了一口咖啡,满足的笑:“快了。”

  舒森送走了黛安娜,看见舒澄清蹲在室外的花圃旁,扯起一旁的毛毯走向她。

  后院种了一大片的三色堇,黄的、紫的、白的,混在一群,花里胡哨的,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抽象派油画。舒森在后院养了几只安哥拉兔,此时看见主人过来,正围着他跳兔子舞,憨态可掬,惹人疼惜。

  他把毛毯披在她身上,语气不善,“不会冷是不是?”

  舒澄清抱起其中一只,“胖狗,你怎么又胖了,舒森给你喂了猪饲料吗?”

  明明是只可爱的小兔子,硬是被舒澄清取了一个狗狗的名字。

  舒澄清顺着胖狗的毛,忽然想起了心水园的喵喵。那只双眼皮萨摩耶站起来有人那么高,被她取了一个猫咪的名字,每次叫它喵喵都会摇着尾巴扑过来,浑然不知喵喵是猫咪的名字还一脸心满意足。

  好想它啊。

  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舒森皱眉,把胖狗从她怀里拎走,用毛毯人裹成一团,扯着舒澄清后衣领就往屋里走。

  舒澄清始料不及,喉咙一紧,干呕了一声,手却没闲着的拍着他扯着领子的手,“舒森,你有病啊,放开我,你要勒死我啊!”

  他面无表情,一路把人拎进了书房,把她按在沙发上坐着,“吃吧,我让杰理吩咐厨房熬的粥。”

  把托盘推在她面前,再原路返回把她刚刚踢掉的棉拖找回来,放在她脚边。

  舒澄清百般无聊地用勺子戳着碗里的粥,他坐在旁边翻阅杂志,顺口问道:“怎么不跟黛安娜出去玩?”

  粥有点烫,她用勺子刮着碗的边边那层粥,塞进嘴里,“她精力太充沛,而我有点累。”

  “那你下午还去广场?”

  她无言,点了点头。

  “不是说累吗?”他眼神没有离开杂志,不动声色。

  舒澄清耸耸肩,不以为然。她不是对黛安娜有意见,只是觉得跟别人打交道很累,自己一个人乐得轻松,落个自在。

  “前几天你不在的时候,Alan送来了秀场的邀请帖,我放在你房间书桌上了。”

  “我不想去。”

  “去不去是你的事情,你自己处理。”

  舒澄清点了点头,然后陷入了沉默。

  “乖乖把粥喝完,没有把粥吃完不许出去。我下午有点事要出去一趟,结束了就去接你,别乱跑。你出门多穿点,记得带上伞。”舒森发下杂志,起身离开。

  “知道了。”舒澄清嘴里含着粥,嘀嘀咕咕地,“婆婆妈妈,唠唠叨叨。”

  原本正往门口走的人,忽然记起什么,又转身说了一句话才走出去:“程澈似乎在找你。”

  她吃得很慢,动作迟缓,一勺一勺往嘴里送,心思早已飘得许远。

  午后的阳光有点烈,舒澄清打算戴一顶欧式复古丝绒帽遮遮阳,入乡随俗总错不了。卧室里摆着行李箱,显然有被翻动过的痕迹,行李箱的主人正坐在面前发着呆,嘴里嘟囔着:“我明明记得带过来了啊......”

  目光所及并没有她想要带的白色围巾,却看见了她在国内用的那部手机。她出国时已经将它关机,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电,想着想着就鬼使神差的开了机。

  她用仅剩的百分之四的电登了一下微信,看了一下信息,几分钟后,面色平静地走下楼,往庭院走去。

  “杰理,你有看见我的白色围巾吗?”

  杰理正在修剪草地,闻言转身,“在玄关的衣架上,您昨晚回来时放那了。”

  舒澄清笑着道了声谢,回到屋里拿了围巾,带上绘画工具,临走时还不忘带上一件下雨衣,考虑周到。

  舒森家到广场步行要三十分钟,脚下是红砖铺就的道路,舒澄清足足走了一个小时。

  广场不大,中间有个喷泉,偶尔会有小孩子笑着追赶鸽子,鸽子踩着小脚走个S型的步伐,无可避免的扑哧着翅膀飞向空中。英国的建筑有一股人文情怀,历史的厚重感夹杂着信仰的力量使人心情平和。

  舒澄清找了一块巴掌大的地儿,花了点时间弄颜料画板,然后又捏着画笔四处张望。渐渐地,她在阳光下困顿得直眯眼睛,像一只悠闲晒太阳的老猫,慵懒迷人。

  舒澄清感觉自己做了个梦,梦里有月落、清风、朝露、人间烟火,美好得不像样。她的睫毛微闪,一颗像泪珠的东西在阳光下晶莹剔透,顺着地心引力,划入耳廓。

  她觉得有些痒。

  或许是梦太美好,连上帝都忍不住想破坏。

  一片枯黄的落叶落在她脸上,在梦中惊醒,发现自己双眼湿润,心里又痒了几分。画板空白,心里溃败,她呆呆的望着湛蓝的天空,一望就是一下午。

  天色渐晚,她陆续的收拾东西,等舒森过来。于是又枯等了一个小时,他还没来,想给他打电话,才后知后觉自己没带手机。一个人缓缓地往家里走,路过街角的一只红色的大邮筒,站定了,脸上毫无保留,心里却犹犹豫豫,片刻,她走进了一家书店,又在书店磨蹭了半天,出来时把一个干瘪憋的信封投进了邮筒中。

  而后,一步步,缓缓亦趋,继续自己的路。

  四周围已经全暗,她背着的东西有点多,越走越累,最后无奈只能蹲在路灯下等人,手里把玩着那片扰人美梦的枯叶。

  舒森找到她时,她手里的枯叶已经被摧残得像“花泥”,碎得一片片的。

  “说你笨,你承不承认?”

  舒澄清听见熟悉的嗓音,心里松了弦,笑颜逐开,“舒森,你好厉害,又来捡我了......”

  舒森鄙夷:“麻烦精。”

  舒澄清被鄙视,依然乐呵呵,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憨态。

  “起来,回去了。”舒森瞟了一眼蹲着的人,说完转身想走,又被她扯着上衣下摆。

  她抬头,松了衣摆,手伸向他,“哥,脚麻了。”

  舒森:“……”

  他联想起了之前那个在他家外面蹲了一宿,最后一瘸一拐离开的舒澄清。

  算了,再傻也是自己妹妹。

  舒森把人塞进汽车后座,叫司机开车,十分钟后,两个人从外面回来,一身寒气,一进门舒森便打发她去洗澡,又吩咐杰理准备晚饭后才回房洗澡。

  他洗完出来,没看见舒澄清,又进了厨房,动手煮了姜汤。端着上楼去敲舒澄清房门,没人应,他推门进去,看见她湿漉漉的头发搭在肩上,穿着单薄的睡裙,光着脚蜷缩在怀里鼓成一个球,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你在干嘛?在演被自己美呆了吗?”他把姜汤放在桌上,双手抱臂,无语的看着她。

  舒澄清神游已久,回过神,笑得在床上打滚。

  “把头发吹干,碗里的姜汤喝掉,穿上鞋,然后下楼吃饭。”

  舒澄清又在楼上倒腾了一会儿,才下楼看见饭桌上绿油油的一片,嘴角抽搐,“舒森,你把我当兔子养吗?还是你破产了吗”

  她坐下来,小心翼翼地翻了一筷子,确认是一根肉丝都没有,不干了,“我要吃肉。我还小,我还在长身体!”

  为了吃肉,舒澄清的节操也是碎得捡不起。

  “不小了,要点脸。”

  舒森淡定地给她夹了根西兰花,“吃根西兰花,长长脑子。”

  舒澄清鄙夷,“谁说吃西兰花长脑子的?”

  “我说的。反正你脑子最缺,吃什么都长。”

  舒澄清以眼白回敬,没有肉还欺负人,直接撂了筷子,“你才傻缺!我要吃肉。”

  舒森无视她的话,把西兰花塞进嘴里,又夹了一筷子莴笋,尝了尝菠菜,还试了一下离他最远的芹菜。不经意撇了一眼,发现她一言不发的乖乖吃饭,又夹了根西兰花给她。

  舒森见过节食减肥的女人,见过癖好稀奇的人,却没见过她这样的纯粹食肉者,好像她活着就是为了吃一口肉。当年她留学一个人住的时候吃肉吃出胃病,身上也总是磕一下就一片青紫,再说在欧洲吃顿中国炒青菜可不比吃肉容易。

  可她偏不领他的情。

  “舒森,我说我要吃肉!”

  唯恐他听不见,舒澄清大声喊了一嗓子,杀气腾腾,可下一秒却被舒森秒的像落败的小鸡仔。

  他淡笑着说:“宋宴有肉,你去找他啊。”

  舒澄清感觉刚刚吃的西兰花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她拿起水杯想喝。

  可“宋宴”两个字,像一个烧得红彤彤的铁架,烫在她手指虎口的位置,手僵硬得动不了,水玻璃材质的杯子随即跌落在地,发出破碎的声响。

  舒森过去把人拉起来,地上的水正冒着热气,她小腿处一片红肿。

  “去用冷水冲一下,冲完我给你上药。”

  她一言不发,任由舒森把她扶进浴室,冷水冲下来,有一点反应都没有。之后她被带到椅子上,舒森给她上药,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做完一切。

  舒澄清说:“舒森,我今天在广场做了个梦。”

  舒森问:“什么梦?”

  舒澄清闭上眼,笑了,“梦见我嫁人了。婚礼上,你牵着我的手,走向他,把我的手放在他手里,还对他说照顾好我。你说好笑吗,我怎么可能嫁给他呢。”

  舒森不动声色。

  舒澄清忽然感觉被烫到的不是腿,而是手的虎口,火辣辣地疼,疼得她眼泪汪汪。

  她的情绪变化太大,突然悲极反笑,“我是故意的。故意对他说不想见他,说他是仇人,故意借着别人的力在他心上捅一刀,故意把爸爸带给我的痛苦强加在他身上。他对我这么好,醒我茶已凉,拘我言中泪,他背弃了所有来爱我,我却对他下了手......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活成这样子,保不齐哪天还会疯掉,像个暴露在阳光下的吸血鬼一样只有死路一条。”

  “宋家背后设计人,绑了赵竹言,挑拨离间,我不跟他们一般见识;程家也想算计我,想要给外人营造一家和睦的假象,想要我当棋子嫁到越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好得很;你也如法炮制的算计我,让我帮着赵竹言跟他开战,费尽心思地告诉我他是文家人。你们要搞我,我认了,可是我这样步步退让,你们回报我的是什么?”

  舒森皱眉,“舒澄清,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舒澄清望着他,眉眼悲苍:“舒森,我真的好难过啊,是不是所有人都得这样才能成长,别人的人生是不是也这么的,艰难。”

  “我错了,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她满眼猩红,忍得额头青筋挂着,“我有什么脸在他身边待着,有什么理由去笑,这么可能觉得幸福……我没有那种资格。我爸死了,他死了……我找不到他……是我把他害死的,我不该在他出任务之前跟他发脾气的……”

  我今天晒了暖洋洋的太阳,无意中挑了一本很有趣的书,还给远方的朋友投了封信,这一切似乎都与你无关。

  在阳光下悄悄流了一抹泪,有些遗憾,临走前没有和你拥抱。

  我知道你没有好好吃饭。

  我知道是因为我,你好难过。

  如果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是埋藏于深海中的无数贝类吐出来的梦境,那她这个梦是不是太苦了。

  舒森张了张嘴,声音很低,“自知做错了事,违背了自己的心愿跟原则,还不算太晚。乖乖吃药,等病好了就可以回去找他了。”

  他知道她不是爱哭的人,可又总是轻易能看见她落泪,看着她情绪崩溃,看着她澄明清透的眼睛被白纱遮黑。

  想到生的苦趣,无常也不一定是恶客。

  宋宴猜的没错,她不是不想见他,而是不能。

  因为她生病了,一种随时会疯掉的病。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预感,我会虐的掉收藏啊啊啊啊啊

撑伞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撑伞章节列表在线阅读+番外章节

正文卷

撑伞章节列表在线阅读+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