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伞

  宋其琛从没见过宋宴如此怒极。

  这个人平日里散漫的,也能把局势分崩离析,如今这副疯魔的模样,仿佛生生要把人间拆分成地狱。

  他有预感,今晚的宋家势必动乱。

  一介掌权者,手底下堪比有一座城,厚墙深宅,根系盘绕,做的是生死买卖,务的是正邪并存。

  宋宴不痛快,心里的五行阴阳得破一破,八节四时要立不立,翻天覆地也要杀出一个痛快地界。

  事情是这样的,先前宋其琛被授意去查舒澄清的离开是否和宋家人有关,他是很不情愿的,回家被小娇妻一提醒,便顺手一查,没想到结果如此劲爆。

  一时起了兴趣,一深究,惊了自己,缓了好久,连他都得准备好措辞,才敢跟宋宴道一道。

  结果阴险如宋宴,便让宋其琛做东,在宋家埋下了诱饵,诱得一些老狐狸出洞,然后把家里的小宝宝哄睡着后,亲身下场,现身宋家下了一局好棋。

  夜晚清风明月,千灯掩映,一场酒宴,琴声悠扬,出自宋家之手,精致奢华,四方皆欢。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气氛,一切都是愉悦得刚刚好,前提是,如果没有宋宴的出现。

  筹光交错之时,一个男人一路滚落长长的旋转楼梯,发出剧烈的响声,一瞬间将宴会厅内所有的声音惊动停滞。在一阵骚动后,人们停下了动作,注意到二楼那个突然以暴力亮相的男人。

  于此同时,宋宴一席盛装,拎着一杯香槟,身后站着宋巡和一众黑衣,在二楼公然亮相,负手而立,压迫感袭来,气场全开。

  只见宋巡上前接过他的酒杯,他正慢条斯理地解开袖扣,低着头卷起袖子,将它拉至手肘处,活动活动了筋骨。

  随即有侍者为他奉上一把小提琴,他四指靠拢,运弓精湛,音乐回旋,光华灿烂精彩。

  双眸沉寂,步下旋转楼梯,缓缓逐级而下,脚下发出沉重的声音。悠扬的琴声典雅浑厚,总给人一种命运降临的感觉。

  从楼上滚下来的人,躺在地上,抽搐流血,画面诡异,引人恐惧。

  宋家小宴爷就这样突然的出现,以一种完全是用语言和道理都无法降服攻克、靠优雅慵懒得模糊了危险警示的姿态。

  从楼梯滚落的人正是前些日子作死的宋赵,躺在地上扶着后脑勺,期期艾艾地哀嚎。

  或许是濒临生死之界,莫名生出一股大彻大悟的觉悟,缓过劲后,不怕死地叫嚣:“宋宴,你居然敢枉顾宋家的规矩,反了你了!”

  前宋家掌权人,宋宴的外公,曾立下过规矩,凡是他的养子,只要是不做背叛宋家的事,犯错皆可免去性命之忧。

  宋宴冷笑。

  “宋赵,你是不是太天真了一点?”

  宋宴眼角淡淡扫过他,屈尊低头望向他,像看一个笑话一样,“你以为我称呼你一句舅舅,你就真的是宋家人了吗?那是因为宋修愿意让你姓宋,你才有命能姓宋。”

  一片死寂般的静默。

  历来的权谋场上,讲究的永远是一个名正,言顺。

  纵然宋宴这一席话嚣张狂妄,目中无人,足以引起多数人的不满,但不可否认他说的不假。

  他是宋家前掌权人的亲外孙,宋家现掌权人的亲外甥,根正苗红,在宋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小宴爷的名号实至名归,在宋家的地位简直独一无二。宋家的人臣服他,宋修的态度保着他,所以他即使再引人仇恨,再目中无人,也无人敢动他。

  宋赵就不一样了,虽然姓宋,但身上一点血都不属于姓宋的。

  他有资格受宋宴一声舅舅,不过是因为上一辈的纠葛,被称呼一句走个流程,套个形式,实际上在宋家毫无威慑力。

  这样的认知让在场的人闻之,一默,不敢造次。

  宋赵怒极,气急攻心,吐了一滩血。

  宋宴蹙眉,退了几步,小提琴一收便有人恭敬上前接下去。

  长腿一迈,走到壁炉一旁站定,扬言把话说得十分明白,让当场的人听完只觉得后背发凉。

  “奉劝各位一句,掂量着自个儿几斤几两,别忘了如今宋家的掌权人是谁,若是日后起了投机取巧念头,就好好想想今日宋赵的下场。这种杀鸡儆猴的事,我没有兴趣做第二遍,到时候要承受的代价只会有过之而无不极,各位三思而行。”

  在座的不乏有在宋家位高者,有些人资历老,有些人城府深,闻言,皆为之一震。一句宋家掌权人,便将心怀不轨之人的贼心贼胆震得俱碎,全场静默,无人敢反。

  这人往那一站,那种即使笑意盈盈也能震慑心肺的镇压感,像暴风雨前压过来那一天空令人窒息的阴云,又像海岸决堤前那一面嚣肆的海啸,震得让人想要跪在他面前。

  除了他,换作宋家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做到,这就是宋家小宴爷的魄力。

  说完,他像是厌烦了,挥了挥手,侍者们上前把地上昏死过去的宋赵拖下去。

  眼神里古水无波般平静,接过宋巡递过来的手帕,一点一点地擦拭双手。

  他最近被舒澄清影响得很深,见不得血光,五分钟宴会厅的花瓶内换上了新的楼兰玫瑰,宴会也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目的达成,宋宴对宴会兴意阑珊,慢慢吞吞地往外走,从宴会厅到后花园,有一段不长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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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清静,花丛中有一个亭子灯光通明,比庭院里的路灯更透亮。

  有一个人拎着酒杯站在亭中,面对着宋宴来的方向,笑得温润如玉。

  宋宴冷笑,走上前,连闲聊一句“好久不见”的闲情都没有,握紧拳,飞起白色衬衣的袖角,打在沈浣溪的脸上。

  沈浣溪防不胜防,猝然受袭,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宋宴下了死手,他跌坐在地上,半天缓不过来。

  宋家手底下的人巡逻,洞察到亭中的动静,急忙往前奔。

  宋宴扫了一眼眼前众人,整个人杀气极盛,眼底隐隐渗着艳丽的血色,“我在宋家教训人,轮得到你们插手?”

  他放了一句话,把众人惊得推后了几步,宋家人的是非判断都在“宋宴”这个人,听到话中之意,恭敬地弯腰鞠躬,几秒后退得干干净净。

  沈浣溪脸色铁青,却笑着,一副疯魔的状态,“宋宴,她疯了,她为了程家疯了,她根本就不爱你。”

  触及底线,宋宴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然后呢,她不爱我,就会爱你吗?”

  沈浣溪身体一僵,怒火中烧,失去理智。

  “你找什么样的女人不好,非得找一个这样的女人,你纯粹就是给自己找一个麻烦。你还以为人人都觊觎她?谁会找一个疯子来爱,也就你会把她当成宝贝。”

  宋宴已经把为数不多的耐心给了舒澄清,所以其他时间里谈不拢,都会以一种粗暴的姿态凌迟对手。

  “你呀。敢在我的背后动手,你我几十年情分沦落到替别人递刀,不也是疯了吗?你以为你那点花花肠子,还能满得过我?”

  沈浣溪闻言,在长久的沉默中,眼中闪过苦楚,下意识回避他的视线,对他退让。

  但宋宴不想饶过他。

  “同性恋?亏你想得出来。”

  宋宴讥讽,嗤笑,“从中作梗,用女人设计老子,不就是为了在我面前掩饰你那不入流的心思吗?你从小就是这样,喜欢就想占有,得不到就想毁掉,从来不愿意去承认你想要什么东西,一味选择逃避选择找理由否认,你他妈就是孬得连承认喜欢一个人的勇气都没有。”

  宋宴赤红了眼,“你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弯不弯、直不直我会不知道?在国外活了几年,眼界不一样了,长本事了,自己做一些蠢事,还敢拿我当挡箭牌,拖老子下水。”

  夜风里,他变得更锋利,也更陌生,带着赶尽杀绝的恨意,要将这么久以来的痛苦,连本带利讨回来。

  沈浣溪抬眼看他,眼神复杂,冷却了全身的温度。

  原来真的是他。

  他眼里风波渐平,喉中干涩得难受,“宋宴,怎么什么话都被你说了,到底是谁拖谁下水,当初是你先设计老子的。那晚她出现在谈判现场,根本不是因为我以为的赶尽杀绝,她碰见包厢的那一幕也是你事先设计好的,轻而易举让她误会我。”

  诚如像宋宴这般强大的人又会有没安全感的时候,肖想了多年的人终于得手,那时的宋宴眼里容不得任何沙子,他无法忍受其他人怀着像他一样的心思觊觎她,即使那个人是跟自己有多年情谊的沈浣溪。

  “怎么?你还指望老子会让着你?你既然管不住自己的心,那就我替你管管。”

  “你当初接近她,我就警告过你。你不是一直觉得是她害你丢了那块地?我告诉你,当年设计你的人是我。老子容了你这么久,可你偏偏要找死,又回来招惹她,那就怪不得我对你下手。”

  沈浣溪笑了,“朋友十几年,你明知道我最忌讳这个,你他妈真会往人心窝子里捅。”

  人的模样天生天养,他没有办法辩驳;舒澄清和他的立场相对,时局乾坤,他也没办法介怀;可偏偏就因为这样,成为她跟他之间连可能性都无法令人遐想。

  所以,舒澄清轻而易举的,以为成那样。

  宋宴胜就胜在了解这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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