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伞

  舒澄清是不认人的,对周遭的环境也会感知迟钝,所以身边突然少了一个人她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可能是睡得比较早,早晨七八点舒澄清就醒了,文墨打算去测量温度时,她已经在床上瞪了许久的天花板。

  夜里出了一身汗,身上黏黏的,好在高烧退了,文墨帮她换了衣服,期间给宋宴打了电话汇报一下病情。等舒澄清吃完一碗粥,医生就敲了门。

  一切都是平静,且刚刚好。除去那个下午文墨打开门,看见门外站着一身戎装的男人和一位胡子白花花的长者。

  在许久之前,她见过这个男人,仅仅只是背影她也能将他与眼前这个人重叠,那是跟她嫂子同一个姓的人。

  文宅二楼客厅。

  跟程澈一起来的老爷爷,坐在文爷爷的右手边,举着茶杯看着舒澄清的眉眼,刹那间,想起来了自己那死去的儿子,无奈的摇摇头。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又是孙辈,看着看着不自觉就伸出了手,轻轻抚上舒澄清的头。

  舒澄清不喜欢,用手扒开,又往文墨身后躲了躲,背对着他们,生疏戒备的模样。

  程老爷子讪讪的,收回手。

  程澈看着舒澄清,微不可闻的叹了叹气。

  气氛有些尴尬,文奶奶勉强笑道:“程澄是个懂事孩子。”

  程爷爷不是为了找台阶下,反而像是真心如同她的话般,点点头,“她一向懂事的。”

  两家长辈闲谈着,叙叙旧,说一些客套话,文爷爷知道他是碍于小辈的面,有些话不好说,于是两人进了书房,程澈则借口有事处理离开了文宅。

  文墨去茶水间倒茶,失神摔碎了一个杯子,文奶奶闻声进来,神色有些难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文墨,我们都是外人,你是,你哥也是,你懂吗?”

  文墨从开门看见程家人的那一刻,就预料到他们是来带走舒澄清的,此时文奶奶一句话更让她确信。

  她用力的摇头,“不可以。奶奶,不能让他们把嫂子带走,我答应过四哥要看好嫂子的。”

  文奶奶带了怒气,大声道:“胡闹 !她算你哪门子嫂子!何况当年程澄父亲对你父亲的恩情,我们已经还了,文家替程家保住了家底,至于程家没有保住程澄,是程家的事,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你哥这么多年对咱们家有怨气,才会揪着她当挡箭牌,如今她病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拖累你哥。”

  文家的孙儿,前途无限,怎么能因为她一个人就毁了!

  奶奶对舒澄清的好是毋庸置疑的,她对舒澄清的爱是无可厚非的,只是人心,生来就是偏的,所以她在宋宴和舒澄清之间选择了宋宴。

  就像当年,她在文亦和文释之间,选择了文亦一样。

  文墨站在那里,手里还端着茶盘,哭笑不得,心如死灰。

  两个小时后程爷爷从楼上下来,舒澄清被带走了,文墨亲眼看见程澈拉着她的手肘上了车,雪白的肌肤被他扯得通红。

  舒澄清坐在后座上扬尘而去,没有回头,亦没有哭闹。

  她去了哪里,文墨一无所知。

  文墨看着她走,手里紧握着拳头,她甚至不敢去想,四哥知道这件事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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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小四的房间在二楼,月光洒下来,窗外有树叶沙沙作响,文墨情绪有些失控,争着吵着要回校,文爷爷让人把她关在这房间里冷静一下。

  文墨环视了一眼,望着窗外出神,她记得心水园坐北朝南,一年四季,阳光是最好的。

  她的四哥,明明一点都不喜欢看月亮。

  屋里很暗,有人轻轻推开咯吱作响的门,她应声望去,眼里多了些许冷漠。

  “大哥。”

  凛然英挺的身姿,说话间英气十足,那是跟她同父同母,有血缘至亲的大哥。

  文亦愧疚地开口:“受委屈了吧,今天端午,爷爷奶奶去二叔家了,我来接你回家。”

  文墨笑了笑,摇摇头。

  那人笑得酒窝深深,笑得温柔,“别闹小孩子脾气了,爸妈都在家等你呢。”

  文墨往墙角靠了靠,“你回家吧,我回学校了。”

  文亦闻言,没动,四周悄然。

  文墨撇开他,蹬蹬跑下楼,回房收拾自己的东西,扣上锁,竖起来,握着行李箱的拉手走出去。她走出大门,庭院里的香樟树正沙沙作响。

  文亦突然从后面拖住她,声音不再温和,“爸妈都在家等你。”

  文墨用力挣开他的束缚,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文亦吃痛却没有放手,打翻了行李箱,扛起文墨往车里走。

  文墨死命锤着他的后背,长发散在脸庞上,像个小疯子般咬牙切齿。

  文亦放下她,加大力气扣着她的肩,让她面对着自己,“每年只要有我的地方你就有意躲闪,已经十几年了,你到底为什么对我意见这么大?”

  原来,他都知道。

  文墨怔了,停下动作,低着头留下滚烫的水滴,“因为你逼走了我的哥哥,逼走了那个对我、对世界都温暖温柔的人。”

  文亦眼皮动了动,“你说什么?”

  文墨眼中有泪,“我说宋家小宴爷,那个人人口中阴险狠毒的宋家小宴爷,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温柔的人。都是因为你,这个文家,从来公正的对待他,从未没有偏爱过他。”

  文亦松了手,有意岔开话题,固执地轻声挽留,“文墨,你听话好不好,跟我回一趟家。爸妈看见我们一起回去,肯定会高兴的......”

  文墨用手背蹭了蹭眼泪,“你不该来接我的,你最应该接的是四哥。况且实际上,爸妈只要有你,都会很高兴的。”

  她推开他,捡起行李箱,打开门,毫无留恋。

  文亦站在客厅里,眼角低垂,神情哀伤,在昏暗中的身影显得落寞。

  我也是你哥哥啊,文墨。

  文墨拖着行李箱,独自走在街道上,冷冷清清,正前方,有强烈的灯光车过来,直射在她身上缓缓过来。

  她站在原地,眯着眼,一辆熟悉的灰色迈巴赫在她面前停下。她看见宋宴坐在驾驶位,像小时候她闯祸后天神降临般的模样。

  可这次,她把他最重要的东西弄丢了,连看他一眼都羞愧难堪。

  宋宴从车上下来,站在她面前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神色如常,“跟我回G城吧。”

  他在回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文墨低着头,听见他说话就绷不住了,哭了,“哥哥......”

  他伸手揽过她的肩膀,明明自己是伤最重的却反过来安慰她,“别哭了,我又没骂你,哭的可丑了。”

  文墨这个小孩子脾气怒了,好歹她也是院里数一数二的漂亮娃娃,哪里就丑了?可一想到之前宋宴胃出血住院那次,又咽了咽火气,不跟他一般见识,毕竟丢了老婆的人最大嘛。

  灰色的迈巴赫在黑暗中穿梭,凌晨的高速公路风呼啸而过,车上的电台换成了深夜情感电台,一个个十分应景的都在解说情感问题。

  宋宴受虐似的耐着性子愣是没关掉,临了到高速路口休息站,天已经朦朦胧胧亮了。

  他下车抽了一支烟,回到车上掐着表,闭目静静坐了五分钟,静谧的空间里突然听见了一阵阵抽泣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真是个傻姑娘。

  文墨的头靠在车窗边,窝成一团,声音很轻,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哥......嫂子都没有哭......但她肯定不是自愿的......”

  “我知道。”

  宋宴启动了车子,心事被巨大的引擎声盖过,心里逐渐恢复了感觉。

  懦弱的人,是无法保住心爱的人的。

  他不会把选择权交到别人手里的,绝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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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帐穹庐人俱醉,星影摇摇欲坠。夏天清透的日光透过落地窗撒进梵策执行人办公室,新闻发布会按时结束,宋其琛和一干心腹如数走进办公室,宋宴不急不慢地整理衣领和手袖,坐进主位,唇角不阴不阳的吊着让人看不明喜怒。

  宋其琛坐在旁边的会客沙发里,其中有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在汇报工作,不到半个小时,宋宴姿容淡然的挥手让他们出去。

  他看着桌上新增的文件,再开口带着明显的算计,“宋家快刀手,头一次动作这么慢啊,有难处?要不要我帮你?”

  宋其琛扯动嘴角,耸了耸肩,抬眼扬起一个标准俊秀的微笑。

  多年的默契,宋宴一眼就看懂了他的意思,抬起手腕一看,分钟指向十二,便起身离开。

  宋其琛后脚跟着也走出来办公室,脸上依然是毫无暖意的笑容,路过执行人助理室,看见宋巡独自一人在收拾散落的文件资料,沉默寡言。

  宋其琛扣了扣办公桌,轻声问:“又被抛弃了?”

  宋巡默默的继续收拾,没有说话。

  这些年在宋家,虽然宋宴手段高明没受过什么皮肉之苦,可曾经一起经历过的风风雨雨也是热血满腔那种程度的,如今宋宴独自一人来这一手,无疑有不信任和避嫌的嫌疑。

  古人曾经云过,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缝,手足断,安可续?

  宋其琛故意欺负老实孩子,从中误导:“这世界上缺胳膊少腿的多得是,可看你见过有几个神志正常在大街上衣不蔽体的?”

  宋巡虽然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但骨子里的单纯倒是没被宋宴那种人精污染,心思通透得像个孩子。可自从宋宴离开后,整个人都像朵花蔫了一样,业绩直线下降,一天天就守着部破电话发呆,每次宋其琛路过都得感叹一句:宋宴就是个祸害。

  宋巡墨迹了半天,默默的说,“他是不是不需要我了?”

  宋其琛摇摇头,眼里毫无波澜,语气平静,“如果他连一件“衣服”都找不到穿,怎么好意思担起宋家小宴爷的名号?放心吧,等她回来了,你就可以回去了。”

  从口语里听,一个“她”字指代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要实名制了,所以大家都闭麦了吗?[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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