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伞

  把刚倒好的热水放下,他掏出手机,神色不明,接通了电话。

  他态度不明朗,“说。”

  一分钟后,宋宴面色阴沉地挂断了电话,深呼吸,还是没忍住爆了一句粗话。

  然后,拨通了纪落花的号码。

  显然对方也没料到他会打电话过来,“宴少?”

  “澄澄有些发烧,麻烦你过来一趟心水园帮她看看,你有没有空?”

  宋宴把掌心放在她额头上试探体温,话虽然是询问,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强硬。

  电话另一边的纪落花没有多话,很快应下。

  宋宴把体温计拿出来,低烧。

  把人从柔软的地毯上抱起,把热水一点点吹凉,才给她喝,喝完之后,又动作迅速地按下内线电话。

  几分钟后,林管家和兰姨站在他面前时,他正在拿外套,“我有急事出去一趟,澄澄有些低烧,我让纪医生过来了,你们照顾好她。”

  宋宴把外套随意挎在手臂上,过去摸摸小姑娘的发顶,跟她道别:“四哥有事要出去一下,很快回来,崽崽在家要听话。”

  他后知后觉,明明还笑文墨把她当小孩,却没意识到自己也把她当小孩宠。从接起电话那一秒就皱起的眉头,只有叫她听话时才平缓了些许。

  在门口等候的宋巡接过外套,开车门,关车门,车声轰隆,极速驶出心水园。在艳阳里,他匆忙离开了心水园,身上的衣服都来不及换,便匆匆出门收拾烂摊子。

  车里,他扶额,正头疼着,沉声吩咐旁人:“让纪折柳立马赶到南郊的临江仙,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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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郊的临江仙是一处私人园林,园林景逸古朴,庭院回廊,碧波砖瓦,无一不彰显主人家的用心。园林的主人是一个女人,只知道跟北边某个权系集团有点关系,但平时为人做派极为低调,今日不知道做了什么,惹怒了一尊大佛。

  古香古色的庭院里有一处水池,池里精心培养的荷花开过,已经败了,剩下一些荷叶飘着,池边的小道是镶草路面,小道上站着几个人。

  新历十月份的三四点,G城的太阳依然炽烈,郊外的园林里蝉名鸟叫。一个身穿湖蓝旗袍的女人跌坐在及膝的水池里,旗袍贴身的设计被水沾湿后更凸显女人的好身段,女人神色狼狈且惶恐,池边还守着几个着黑衣的壮汉。

  不远处的凉亭里坐着一个男人,一头红发,在清雅的庭院中尤为突兀。

  刚从西南回来的楚原,本来高高兴兴地打算度个假的,结果前脚刚踏进机场,电话就来了。宋修养在红楼里的人在G城出了事,宋家掌权人宋修还因为不明原因受了伤,这两个消息随便一个都能让人吸一口凉气,更别说两个同时发生。

  当真是,多事之秋。

  不久,宋宴一脚踏入庭院,楚原放下手里的热茶,看着他走过来,身上的衬衫面料松软,挂着出门时忘记拆的眼镜,神色恹恹,脸色有些不大爽。

  许久不见,那人依然是一副散慢慵懒的样子,没个情绪似的,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是有多大不了的,但这个男人一出现,原本就压抑的气氛更加风雨欲来。

  池中站着的女人,神色已从惶恐转为难以置信,她缓缓地站起来,战栗的身体绷紧着却掩盖不住池面的波兰散开,眼睛不受控地定在白色衬衣的男人身上。

  红发男人笑,“好久不见啊,宴少。”

  宋宴冷眸,看了他一眼。

  楚原讪讪,“纪折柳已经提前把人带回去了,不用担心。”

  “伤的严重吗?”

  楚原顿了顿,说:“不严重吧。”

  听着这迟疑的语气,宋宴凌乱的黑发下神色阴晦不定,坐在凉亭里,揣着裤兜的手摆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叩着,不甚在意地抬头看过去,留在池边看守的几位正是不久前遇到过的熟人。

  宋家的四大护卫,留下了一半,看来宋修是动怒了。

  “不严重?”

  宋宴眼皮都没抬,不咸不淡的说:“我把我家小姑娘独自留在心水园,可不是过来给你当门神的。”

  距离宋宴上次出现在宋家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这段时间他的行踪成谜,就连当初现身拍卖会也只是那么一次,任凭宋家发生怎么样的变故,也没见他出现过。

  他就像平白消失了一样。

  楚原说:“是宋修指名要你来办。”

  血脉里的暴虐,骨子里的凉薄,记忆里的教导,宋修依然是那个最了解他的人。无论他温良多久,只要回到宋家,他便是最血腥的侩子手。

  手刃与杀戮,换了旁人,不如宋宴做得惊艳。

  宋宴眼角往水池里一扫,眉眼带着一丝邪气,“她干的?”

  楚原看着池中的女人,摇摇头,“你小舅妈弄的。”

  他有些诧异,但仔细想想,又似乎情有可原。

  “这么说,是那个女人把手伸到了红楼里?”

  楚原不置可否。

  凉亭光线明亮,只是庭院的树多,才显得阳光不那么刺眼。宋宴双手交握抵在桌面上,唇角抿着,一字一句说的清清楚楚,带着暗夜中冰雪般的凉薄:“那就放点血再进去待着着吧。”

  楚原还想说话,却被他的一句话压了下来。

  他说:“心水园有人等我,搞快一点。”

  只因“有人等”三个字,楚原探知到他的底线,轻易成功被说服。

  手一挥,宋巡上前递过来一份资料,薄薄的几张纸,没有什么重量。

  宋宴冷眸看过几眼后,开口即决断,语气不容反抗:“从段堂深那叫几个人过来,手生点的,容易弄干净。别弄死了,够留口气送回她的本家就行。”

  也就是不想活了才敢碰宋家的人,那便成全她。

  宋宴这一趟出去,直到凌晨才回心水园,从南郊回来的路上翻了翻手机,只看见从纪落花打过来的几个电话,心里揣揣不安,催了好几遍司机往回赶。

  心水园灯火通明,车刚停稳便推开车门下去,他一路走到卧室却没碰见人,安安静静地出奇。

  卧室没有点灯,甚至拉着厚厚的窗纱遮挡着月光,依然是临走前燃着的安神香,屋里是沉木惯有的沉稳带甜的味道。

  伸手拉在一端的窗帘,开了一盏昏黄的小壁灯,他看见离开前卧室客厅旁摆着的多洛塔玫瑰,换成了成束的风铃草,无端端的,那颗不安的心逐渐趋缓。

  宋宴几乎想也不想,直径走向落地窗外的贵妃椅。

  柔顺的长发随意垂在贵妃椅上,隐匿着大半个侧脸,露出精致的鼻梁和下颚线,在冷清的月光下如晨时的薄云,也如开窖那一刻银瓶乍破的白瓷。夏日那股热情并没有因为进入秋天而减弱,到了凌晨,没有夜风,只是余热不减。

  夏蝉在嘶鸣,一声比一声聒噪浓烈。

  舒澄清身上那件雪白的纱织长裙裹着细而直的腿,在空中晃来晃去,如霜娇嫩的脚随着动作暴露在外面。

  贵妃椅下,雪白的萨摩耶趴着,听见声响抬起头,咧着嘴,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跟他打招呼,只是慢悠悠起身,顺着露台的外楼梯走下去。

  贵妃椅上的人忽然睁开眼,极其静寡。

  只一眼,生生逼停了宋宴要走近的步伐。

  俩人对视,疑惑、压抑、心疼、慌张、胆怯,一切似乎不着痕迹,却让种种心境要刮骨将人的泪逼出。

  那双眼睛,从执迷世间悲失的呆滞,变成了比璀璨的闪耀的星星。

  是的,那双眼睛本就该是一颗明星,即使寡淡,也是他头顶的明星。

  他煞白了脸,连呼吸都慢了半拍,下一秒,宋宴的眼尾骤然泛红。

  他曾和舒澄清看过一部电影,叫遇见你之前。

  男主瘫痪,遇见了女主,女主迷迷糊糊,明亮乐观,两人一起到户外呼吸新鲜空气,讨论电影,参加舞会,轮椅并不能阻挡他们跳舞的舞步。艾米莉亚·克拉克喜欢亮晶晶的雨靴和大黄蜂裤袜,这一切在山姆·克拉弗林的眼里是与众不同的。

  山姆·克拉弗林说,她是他唯一想在早上起床的动力。

  电影的结局,男主选择了安乐死。

  有人说,克拉克好像只是减缓了他坠落悬崖时的速度,却并不能阻止他坠落的事实。

  往时,舒澄清不能免俗的跟众多观众一样吐槽女主眉毛的幽默之外,她还对他说,一个月中,月圆的只有那么一两天,可见不圆满才是人生常态。

  他那时没有反驳。

  但即便是默认,宋宴时至今日,依旧执着于一个求全圆满。

  原本要过来的人,生生停下脚步,黑夜里,他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的衣服。宋宴突然想起今天那个女人,他身上这件白衬衫的袖口上,还沾着她突然袭击时留下的血腥,沾着陌生人的血和气味。

  他不敢过去了。

  古人说近乡情怯,一个“怯”字,足够形容他此时复杂的心情。

  室外不比室内有人控温度,闷热得让她的耳后有些细汗。

  舒澄清这么厉害的人,身上的污渍她自然看见,他眼里的忐忑和难过她当然也能知道。

  山若不向她走来,她便等不到山,等不到,就自己走过去。

  她从贵妃椅上站起,长发随着动作披在娇细的肩膀上,对他笑,面容温柔,苍白的嘴唇开开合合,嘶哑了许久的嗓子像干枯许久的井。

  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像是不容许他有片刻的疑虑与不安,非要他明明白白的听见。

  他听见她说:“阿宴,我回来了。”

  对不起,梦里太美,走得慢了点,让你久等了。

  她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腮帮子,弯着眉眼,“阿宴,你把我养的长肉了。”

  阿宴,谢谢你肯接我回家,谢谢你愿意惦记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  舒小姐!舒暴躁!澄澄!

  回来了!把撒花打在公屏上!

撑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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