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伞

  宋宴低头亲吻她的头发,嘴角勾了勾,他的小姑娘是个睚眦必报的姑娘。

  “对不起,让你受了委屈。”

  “嗯?”她躺在他怀里,抬了抬头,语气上调,“你怎么知道我会委屈?”

  “设身处地,我会替你感到委屈。”

  “……”

  他是懂她的,寻常人被误解都要委屈一阵子,更何况是她这样,平白无故,招人讨厌,还要为别人眼里的自己买单。

  舒澄清睫毛微闪,低下头假寐不再说话。

  宋宴也不在意她的沉默,只是想起方才的恐惧,又无声的将圈住她腰的手更紧了几分。

  她心底清明,知道宋宴在想什么。

  只是顿了一下,拍拍他的背,安慰道:“没事了,真的没事。”

  宋宴不肯放手,料定她会安慰他一样,在她面前更肆无忌惮几分,任性了一回:“我有事。”

  舒澄清盯了他一会儿。

  放弃了。

  宋宴忽然握起她的手,把它包拢在自己手心,像是要把这双手和手的主人,永远放在自己触及得到的手中。

  他突然开口:“你对以后的人生有什么愿望吗?”

  舒澄清:“......我可以重新昏过去一次吗?”

  宋宴:“......”

  虽然宋宴在她面前一直是一副任性的样子,但像他这样突然转换成一个深沉模式,也真是难为她了。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

  闪烁其词,言不由衷:“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舒澄清真的汗颜,让一个刚刚溺水的人跟他玩思维跳跃,真是替宴少身边的人感叹一句“生活不易钱难啊”。

  “没什么特别愿望,不出意外,平淡度余生便很好。”

  时过境迁,宋宴多年后还是忘不了,舒澄清说这句话时,眼底泛着的琉璃光。

  宋宴笑了笑,又把被子裹紧了几分,像是有几分想把自己心事藏紧些的错觉,“如果你遇到很难实现的事情怎么办?”

  “那就不会做。从一开始就认定很难实现的事情通常有两种极端的心态,一是死磕到底,坚持本来就是一件很难的事,结局不言而喻;二是半推半就,没有什么难度,结果只是浪费时间。人生的‘意外’的另一层意味就是‘命运’,既然从一开始就认定自己无从抵抗,还不如一开始就别想太多。咸鱼翻身,也只是翻身的咸鱼。”

  也就这样的傍晚,也就身边的人是舒澄清,他才有机会,听听这个女孩讲她独自一套的毒鸡汤。

  宋宴沉默不语。

  他不阻止她有怎样的人生态度,也不能阻止自己喜欢这样一个舒澄清。

  “没有把握的事情做起来总让我感觉在浪费时间。”舒澄清自嘲,“我也很奇怪你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人。”

  她没有自信在一件没有把握的事情中被别人坚定的选择,毕竟水果那么多,橙子并不是唯一的水果。

  宋宴自然能听出她话里的意味,因此往后余生,从未放弃过舒澄清这个人。

  两个人就这样风马牛不相及地各自明白各自的。当日后舒澄清再想起这些事,才当真是回首百年身。原来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他们之间,一早就注定会不明不白。

  再后来,文墨被宋宴送走了。

  但是不久又回来了,变着法儿的缠着她,甚至舒澄清如法炮制把她推下水,都没把她逼走,跟牛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甚至一度被宋宴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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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过境迁,舒澄清才后知后觉,这些都是有原因的。

  “你怎么在这?”宋宴抱着舒澄清,如临大敌,问她。

  “我听说嫂子回来了。”文墨嬉皮笑脸,“嫂子,嫂子,嘻嘻。”

  舒澄清沉浸在回忆里,直到文墨伸手在她眼前摇晃许久,她才从失神中回神,挣扎着从宋宴怀里下来。

  刚站稳,正准备说话时,却被急匆匆跑来的兰姨打断,“舒小姐!刚刚伍小姐打电话过来了,说有急事找你,听着语气像是哭过......”

  她上飞机前关机了,她却打到心水园找她,看来是出事了。

  舒澄清面色沉重,眉头紧锁,话还没听完就往外冲。

  “嫂子!”

  “别跟着我。”

  “把车借我一下。”舒澄清不由分说地抢过宋宴手里的车钥匙,不等宋宴说话就面色苍白的坐上驾驶位。

  接着就是一阵引擎声,扬尘而去。

  舒澄清把一辆跑车开出了它应有的水准,二十分钟后在一栋小别墅面前干净利落的停下,迅速推开车门往里冲。

  “伍寻樱!”

  舒澄清扬声喊人,却没有人回应,把楼上楼下找了一遍,最后在客厅酒柜后面的角落找到了她,“没事了,别怕,我来了。”

  舒澄清过去抱着她,浑身冰冷。

  春节刚过,寒气未过,屋里没有开暖气,伍寻樱就这样抱膝而坐。

  舒澄清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盖在她身上,把暖气打开,把窗帘也打开。

  本来屋里暗她看不见伍寻樱的表情,这窗帘一拉开,伍寻樱那红肿着核桃似的眼睛,哭惨的小脸,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在阳光下暴露无遗。

  在舒澄清的印象里,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哭。

  当年她被人设计,闹到警局,被人群殴,甚至后来她所谓的“朋友”故意散布谣言陷害她,也不见她哭过。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阵心疼。

  “小胖乖,没事了,我来了。”

  伍寻樱冰冷的身体从她那找回了些许温度,当下许是听见安慰话,心里的恐惧和委屈,五味杂陈都在翻滚着泪腺,话还没说出口,泪水就擅自落下。

  舒澄清把她拉到最近的沙发上坐在,默默地陪着她,让她发泄情绪。

  渐渐地,哭声变小,舒澄清整理了一下她额前的碎发,轻声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怀孕了。”

  舒澄清惊愣住了。

  她离开的五年,伍寻樱到底是怎么过的,她居然一无所知。

  “那孩子,是......”

  “宋其琛......”

  如果刚刚舒澄清只是感到震惊,现在她真的只有五雷轰顶的感觉。

  舒澄清忍不住爆了一句很脏很脏的粗口。

  心里震惊过后,又觉得恼怒。她这几年偶尔也联系她,从来不曾听她提起过宋其琛这个人,还以为俩人早就断了,这怎么就怀了人家都孩子了?

  舒澄清有些懊悔,没有察觉到她的心思。

  暖气逐渐上来,舒澄清倒了一杯水端给她,却发现她整个人都在抖,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她过去把人搂在怀里,手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过了很久,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她恐怕是一夜没睡,这会身子累了,意志被消磨了,就睡着了。

  舒澄清把她安抚好,再把她盖得严严实实的,才转身出了房间,打算坐在室外的阳台上发会儿呆,冷冽的风吹过把她冻得一哆嗦。

  末冬春初,路边的树杈子还光秃秃的,衬得屋外一片萧索,一瞬,她看见宋宴就站在树下。

  她眼色一沉,估计是她从心水园离开的时候,他就跟着她了。

  她一听见伍寻樱出事整个人都慌了,不管不顾的跑出来,也没在意他是不是跟过来了。

  舒澄清有点内疚,转身下了楼,犹豫不决的走向他,却被宋宴一把扯过,拉入怀里,臂弯收缩。

  “我......”

  “我晚上来接你好吗?”他不由分说的打断她,“不管发生什么事,晚上回来心水园住好吗?”

  可怜巴巴的语气,像被人遗弃的小狗,他很狡猾,抓准了她吃软不吃硬,吃准了她会心软。

  正好她在G城暂时没有落脚的地方,舒澄清点点头,慢慢退出他的怀里,转身进去,只给他留了个背影。

  伍寻樱还在睡,舒澄清打开冰箱,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矿泉水。她想起回国的第一餐瞬间皱起了眉,拿起手机往外走,她不太想吃泡面了。

  开车到了超市,推着购物车,一边上网查着食谱,一边选购食材,或许是太认真,转角处竟然撞到了人。

  舒澄清冷清的嗓音响起:“抱歉。”

  对面那人,穿着白色的毛衣,看着舒澄清,愣了一下竟忘了回答。

  她没太在意,微笑颔首,转身离去。

  舒澄清一路艰难的把一堆的食材运回伍家,又犯了难:这个菜是买回来了,可下厨做饭这件事,她真的没什么天赋。

  一瓶酸奶果腹后,她嘴里咬着酸奶管子发呆,突然灵光一闪,拿起手机,拨通了苏望云的电话。

  苏望云来的很快,当舒澄清再次解决了一瓶酸奶时,听见外面传来车声,急忙赤着脚跑去开门,“仙贝你怎么......”

  “这么慢”后面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就看见文墨像小跟屁虫一样对着她嬉皮笑脸,“把她带来了!”

  “嫂子。”

  笑嘻嘻的,一点都不介意舒澄清的冷脸。

  “进来吧,小点声儿,伍家小胖还在睡呢。”舒澄清侧身让她们进来,小声嘱咐。

  苏望云娇嗔:“舒澄清你够了,什么仙贝啊,尽给人取一堆外号儿。”

  仙贝的由来,是因为舒澄清曾经嫌弃她的全名叫起来太生分,左思右想,叫苏苏太普通,叫云云太庸俗,叫望望显得娇俏可爱,可一来二去的“旺旺”,苏望云不爽了。

  这个称号,叫的人像小狗崽,被叫的人更像小狗崽。

  于是,在苏望云的美食和自己的情趣中权衡,舒澄清单方面决定为了她那一身好厨艺退一步,以“旺旺仙贝”的后两个字代替原来的望望。

  “

  叫仙贝多好啊,仙女宝贝,比伍小胖有情趣多了,你不懂。”

  舒澄清伸出食指摇了摇,一脸“你不懂欣赏”的欠揍样。

  文墨憋着笑,问:“那我哥有没有外号?”

  舒澄清对这个好奇厚脸皮的小屁孩就没什么好脸色了,咬着手里的酸奶管子,口齿不清的答道:“你哥啊,宋家小公主啊。”

  苏望云无奈地笑了笑,心知她给了文墨台阶下,便转身进了厨房。

  舒澄清这人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也就是吓唬人家小姑娘。若是真心厌恶,她文墨别说是宋宴的妹妹,就是她自己亲妹妹站在跟前,她也不见得会搭理人家。

  苏望云一来,舒澄清心里就踏实了,颇有坐在客厅沙发当大爷架势。

  苏望云毕业后便出来自己开了一家公司,可家里人对她的人生也有规划,于是她一气之下搬出来苏宅,买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小公寓。她们也是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有幸尝过她的手艺,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一有空就大包小包的往小公寓运,实际就是为了给自己蹭饭找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以此,苏望云小公寓里的冰箱也托她俩儿的福,从来没有空闲过。

  舒澄清躺在沙发上,啃着刚刚买的苹果,开着电视精挑细选,选了一部国产动漫《大圣归来》看得不亦乐乎,除了期间起身给苏望云倒了杯水,之后基本上躺在沙发上没动过。

  文墨默默凑在她身边,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嫂子,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这俩兄妹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跟没断奶的小娃娃一样动不动就装可怜卖惨?

  电视里的江流儿正问大圣四大天王是不是兄弟,舒澄清却为文墨的话皱了皱眉,她不是一个会主动作恶的人,“是你不喜欢我。”

  文墨沉默了一秒,抬起头,揪着她的衣角,“那时我还小,不懂事儿。嫂子,你就原谅我吧。”

  “撒手。”

  舒澄清把视线从电视屏幕转移到她身上,眼神冷清,连带着语气也冷清起来,“你再吵我试试,我把你丢出去。”

  这会儿,伍寻樱刚好起来,在楼梯口站着,看着自家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几个人,“哟,我的大小老婆都来了,还带着小姨子啊。”

  舒澄清眼色一沉,心领神会,毕竟是做了这么久的朋友,该有的默契还是有的。

  看着她走下楼梯,又钻进厨房,听见一阵不出所料的锅碗瓢盆摔落的响声,然后再淡定的看着她被苏望云丢出来后,露出一个“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默默转头继续看她的大圣。

  没多久,苏望云已经摆了一桌子的菜,“吃饭了。”

  “哇,望云姐你的手艺也太好了吧。”文墨望着一桌子的菜惊叹。

  “不然你以为像你啊,十指不沾阳春水。”伍寻樱在旁边说风凉话,偷偷摸摸的把筷子伸到甜酸排骨里。

  舒澄清坐下,想起自己回国的第一顿,拿筷子没好气的往她那一敲,“你以为你好得到哪去?泡面王?”

  伍寻樱理亏,作嘤嘤状。

  三人恶寒,心照不宣的无视伍巨婴。

  苏望云端着最后一碟菜登场打原场,“别闹了,吃饭吧,一群小猪崽。”

  苏家小姐才艺双全,厨艺更是没话说。四个人低头吃饭,文墨时不时再发出几声惊叹,再受几下舒澄清和伍寻樱的白眼,个儿孩子,没见过世面。

  全然忘记当初她们第一次在苏望云家吃饭时,比文墨更夸张的怂样。

  酒足饭饱,洗碗的活儿被她们扔给了文墨。苏老大辛辛苦苦的做一顿饭,总不能让人把洗碗也包了,这么不厚道的事情,伍家小姐做不出来。往时都是她和舒澄清两个人推来推去,现在多了个小妹妹,这洗碗当然非她莫属。

  舒澄清正在切水果,突然苏望云神情匆忙对她说了一句话,快步往外走,“澄清,我哥有事找我,我先出去一趟。”

  舒澄清追着她到门口,看着她上车,走到车边淡淡的嘱咐一声,“注意安全,可能的话,今晚再回来一趟。”

  苏望云微笑着点点头,“好。”

  回到客厅,看见伍寻樱正躺着玩手机,她过去一把拿过手机,冷淡的说:“说说吧。”

  她脸色骤变,“宝贝儿……”

  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眼眶通红,她顺势抱住舒澄清,像是独自承受了巨大压力的人忽然找到了靠山一样,整个人的力量都压在她身上,哽咽抽泣:“我好害怕。我该怎么办……”

  舒澄清心头一紧,“没事,有我在。”

  伍寻樱没有回答她,闷声哭了一会儿,抬起头深呼吸,顺了顺气儿,努力想平静下来。

  可泪珠就像不听话的小姑娘,一直往外冒,她双手掩面,心里又怕舒澄清误会她故意隐瞒,声音沙哑开口解释:“当年宋宴这样对你,宋其琛又是他的人,我不想让你闹心才没有跟你提起他。”

  舒澄清看着她,眉头紧皱,感觉心肺间有些温热让她生疼。

  这时,文墨洗完碗出来,看见气氛不对,猫着腰走到舒澄清旁边,默默的坐下,不敢造次。

  “这孩子,你告诉他了吗?”

  “没有。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个孩子,我是要留下的。他不要,我就自己养。我就是单亲家庭长大的,我也没有缺胳膊少腿、心智不全。我会把我从来没有过的爱都给这个孩子。”

  伍寻樱没有因为文墨在场,而有意避讳这个话题。

  舒澄清知道她的心思,她耿直、磊落,甚至有颗侠义之心,甚至她在自己醉酒的时候都不忘高声公布自己的梦想:她希望自己成为一位母亲。伍妈妈生她时难产,没有保住性命,从小没有母亲,这是她一生最在意的一件事情。

  伍寻樱低下头,轻声说:“我和宋其琛,大概这辈子就这样了。”

  她抬起头,紧紧握着澄清的手,语气艰涩:“我跟他从十五岁吵到二十五岁,十年了,我真的……又不是说相爱的人就一定要在一起……”

  说到最后她已经语无伦次,语气已是低到极致。

  满目星河,不一定会换来星河满目的。

  喜不喜欢,适不适合,结不结婚,一直以来都是三件不同的事。

  舒澄清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这种时候,语言的多么的苍白无力,她轻轻的拍着她的背,轻声哄着:“没关系,大不了我跟你一起养。”

  两个人就一直以一种互相温暖的姿势,保持良久。

撑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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