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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的连城就站在慕阳公主身后,抬头便能看见叙白的容貌,那张脸真的和殷雪衣如出一辙,只是上次没看清楚,他的额间多了点红痣,让原本就雌雄莫辩的脸多了份妖冶。

  但又不显邪气,归根究底是他表情太过庄重肃穆,眼神都落在慕阳公主身上,时时刻刻等待着慕阳公主的吩咐。

  精巧的木偶可以像人一样,能说能动,甚至能化作人形。但也有残缺,不会有灵识。而对于叙白来说,他能记住的,只有之前被抛弃的主人,和如今将他捡回来,并且对他很好的慕阳。

  很难说叙白对慕阳是不是有情谊,让一个木偶有情,这简直不可思议。即便是依靠傀儡术闻名天下的穿云楼也不敢保证能做出一个和傀儡师谈情说爱的傀儡。

  可慕阳喜欢他,喜欢叙白,这只傀儡。

  在幻境中,连城看见他们的确过得很美好。慕阳有眼疾,她分辨不清色彩,但能看见叙白额间的一点红痣,那是她眼中唯一的颜色。叙白毫无理由的顺从让慕阳欢悦,渐渐地,她开始贪恋这种欢悦,然后产生了爱意。

  数百年前,穿云楼曾有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也是难得一见的傀儡师天才,他身边跟着一只精巧的傀儡,二人同吃同住,同进同出,最后竟要共度百年。这自然是违背伦理常规,被世人所唾弃,也被穿云楼不容。那长老一怒之下,竟和同门动起手来,后被掌门镇压,压入密牢之中,生死不知。

  后来穿云楼对外宣称,傀儡被妖魔附身,蛊惑长老,才做出荒唐之事。

  之前教训犹在,如今爱子心切的彦钦族长怎能看爱女走上不归路。何况那位长老身边的傀儡是他毕生心血所做。而叙白,不过是殷雪衣的失败品,无意沾染他一丝精血才有了神智,借陵鱼族王宫这洞天福地灵气滋养苟活于世。这样的人,如何能配的上他的掌上明珠。

  画面陡然一变,连城闭住眼睛,不愿再看结局。但那些场景却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就如在眼前呈现一样。

  傀儡再厉害也不过是樟木所制,最怕明火。所以彦钦族长搭起火堆,将还有意识,刚刚还在给慕阳梳妆的叙白直接拖出来投入火堆。

  人在临死之前会想到什么?连城死过一次,临死之前她抱着回家的喜悦和面对瑾渊绝望的悲哀。

  可叙白只是傀儡,他只记住慕阳,所以他在何时想到的都是慕阳。即便只有主仆之情。他想见慕阳最后一面,又怕慕阳看见他会害怕,那个看上去不怕天高地厚的女孩最是胆小,万一见到他,晚上做噩梦怎么办?

  他苦苦哀求不要让慕阳来,即便烈火一寸寸吞噬他,他也不忘祈求。但老天向来不会偏爱他。

  最后一刻,慕阳还是来了,她跪倒在彦钦族长面前哀求,爱女如命的彦钦族长第一次拒绝女儿的要求。甚至让人将她带回去。

  带回去好啊。叙白心想,带回去,就不会看着他死了。

  额间的朱砂痣是殷雪衣当初雕刻木偶时无意间留下的一滴血,维持着叙白的生命,那滴血被火焰烘干,叙白知道自己活不长久了,意识的最后一刻,他看见慕阳,走路都跌跌撞撞的模样,冲破众人,扑向火海。

  红裙被火焰点燃,叙白觉得那是他见过最美的场景。

  寻死

  烈焰将慕阳和叙白活活烧死,也燃尽了幻境,连城脑袋一沉,从幻境中惊醒过来,却见慕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目不转睛看着她,白色月光笼罩在她那张不人不鬼的脸上,看上去森然恐怖。

  “你……咳咳。”连城还未开口,便觉喉间一阵腥甜,生生咳出血来,好一会缓过来才问:“你看着我做什么,凭你现在,还想对我动手不成?”

  之前慕阳有没有那意思不重要。但连城的话似乎提醒了慕阳,她向连城伸出还是完好的手,将她一把推倒在地,然后问她:“你看到什么了?”

  “咳咳。”连城躺在地上,正对上面的空洞:“看见月亮,今晚月色不错。”

  可惜不是赏月的好时候。

  “我问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呵。”连城轻笑,支起身子看她:“僵化已经侵袭内脏,话都说不利索了吗?”

  她一语戳破慕阳的心思,慕阳没有之前咄咄逼人的气势,垂下眼睛,看上去有些可怜兮兮。看得连城一下就心软了,左右告诉她也无妨,便干脆躺在地上,对着那皓月说:“看见一对有情人,心意相通却不得善终,被家人活活拆散,庸俗至极的段子。”

  在她看来庸俗至极的段子,却是慕阳真切发生过的。慕阳睫毛微动:“若那些事,发生在你身上,你还会这么,说吗?”

  连城拒绝回答,心想她是做了什么孽要被带入这么一个悲惨的角色。

  她答道:“你的假设不成立,没有人会拆散我和瑾渊,若我俩有一日分到扬鞭,只能是因自愿,没有人可以强迫我们。”

  此刻的连城慢慢开始理解之前那个颐指气使的慕阳公主,有人撑腰的感觉就是好,不怕事。

  “那你现在,要死了,是不是,就会分开?”

  见慕阳又向她走过来,连城转个身,滚到一边,又寻个舒服地方躺好,顺便安抚悸动不安的心脏。望月琴当真非凡物,明明算神器,但沾染怨气导致有些邪门,用过之后会让使用者力竭,连城现在真的没有力气和慕阳打架,只能打嘴炮。

  “停停停,你别吓唬我行吗?我胆子小,万一被你吓死可太没出息了。”连城侧头看她:“况且,你不想我死,真正想死的人,是你自己对吗?”

  与天同寿是大部分人的梦想,像之前连城那样一门心思推动剧情然后自杀找死的人毕竟算少数。

  按理来说慕阳只是彦钦族长强行做成的一个傀儡,如果有个磕碰损失什么的还可以返厂重修,几乎不存在死亡这种状态。

  但日日行尸走肉般活着,似乎也不大好。尤其是当初慕阳一心赴死,是为救回叙白。但叙白确实死了,魂魄散尽。因此慕阳才会费大力气将殷雪衣捉来,抽取他的灵魂归为己用,只为重塑叙白。可叙白天上地下只有一个,失去就是失去,即便再造一个,也不会和之前一模一样。

  既然叙白已经不在,那么慕阳何必再受煎熬之苦。早已听闻连城少君死而复生,更是杏林高手。所以慕阳很想知道连城有没有办法让她死。

  对此,连城抿唇,送人上路这事她还真没做过,不大熟练。出于人道主义劝慰道:“其实你倒没必要死,你还有父兄,姐妹,日后会有更好的人……”

  “我不要,我就要,叙白。”

  一句话将连城满腔热情堵了回去,只能干巴巴说:“叙白又不入轮回,你就是到奈何桥边也等不会等到他。”

  “万一呢?”慕阳眼中有希冀的光芒:“之前我,找傀儡师,看过,他说叙白已经,有独立的灵魂,万一他死后,也能过奈何桥,步入轮回路呢?万一,他不舍得我孤单,在奈何桥头,等着我呢?万一他……爱我,要和我,共续前缘呢?这么多,美好的万一,我为什么不试试呢?”

  磕磕巴巴的语调,说的却是情真意切,卑微却又热忱的爱意。

  “……那你的家人呢?”

  彦钦族长能为女儿做到这种地步,自然不会看着她死,若让他知道是连城告诉慕阳怎么去死,然后一不高兴暴怒,遭殃的可就是连城。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连城可不想惹麻烦。虽说有瑾渊在前面帮忙,但连城看不得他日日和那些老头周旋心力交瘁的样子。

  人的一生各不相同,大多艰难,苦多于甜。之所以苟活于世,无非是还有那丁点对未来的期望和对亲近之人的不舍。慕阳公主和彦钦族长父女情深,连城觉得她应当舍不下。说不定就不想死了,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

  却没想到慕阳很洒脱:“我如今,这样活着,也是,日日在,消耗父亲的,灵力,自知,是个拖累,还不如,干干净净,去了,了却,身前事,不让父母,为我担忧,也算,尽孝。”

  “你这种尽孝方式,真是生平罕见。”连城哑言。

  觉得身上精力已经慢慢恢复过来,连城坐起身。既然慕阳心意已决,多说无益:“你说你,就这么点小要求,直说就是,我又不是那不讲道理的人,你说了我还会不帮忙不成,何必做这么一遭,白白让你和让我受罪,还牵连无辜的殷雪衣……”

  “所以少君,究竟你,有什么,方法?”估计受不了连城的絮叨,慕阳直接打断她。

  “……很简单,你是烈火焚烧而死,也是在烈火中重生,所以你的血液可以燃起火焰,同样烈火精元保护你心脉的摄魂珠,即便现在我损毁你的本体,也只是能让你暂时陷入僵化。你要想彻底死去,就要让你心口的烈火精元熄灭,需在极寒之地待上一天一夜。”

  “极寒之地?”

  连城点头:“友情提醒,昆仑山顶就是中垣九州最寒冷的地方,旁人站上去估计不用一个时辰就冻死了。你应该能多撑会。”

  “我已,明白,多谢。”

  时候不早了,慕阳身上的木纹已经蔓延到脖子上,手脚几乎不能动,而叙白此刻却正好醒过来,可惜被大棺材扣着,只能砸棺材,又想到棺材是慕阳的,一边想砸开,一边又不想砸烂,砸的相当纠结。咚咚咚的声音,听的人心慌。

  突然,一声惊雷划破天际,打断了叙白敲棺材的声音。

  此处唯连城一个能动弹的,她也不好意思继续躺着,站起来走到洞口前,抬头往上看,忽见头顶探出个脑袋,正好遮住月光,看上去硕大无比,吓得连城尖叫一声。

  也正是这声尖叫让那大脑袋更兴奋,招手道:“快来,少君和公主在这里,我找到少君和……”

  话还没有说完,连城便见有双大手又出现在洞口前,比大脑袋还要大,估计一巴掌拍下去就能把大脑袋拍死。

  她刚刚这么想,就见大手掌狠狠拍在大脑袋上,大脑袋顿时脸色僵住,不一会便开始七窍流血,直直从上面砸下来,落在连城脚边,血花四溅,弄脏她的衣裙。

  原本连城就不是个爱干净的,此刻更顾不上什么,赶忙拖走马上就完全要变成木偶的慕阳躲到暗处,捂住嘴巴不敢出声。

  这个山洞极其高,即便一般人御剑也恐怕难以上去,所以那大脑袋掉下来才会摔得连全尸都没有。毕竟是人家公主的墓穴,不是让人随便乱闯的。

  大手掌显然也顾忌到这点,不敢往下跳,只在上面观望,又实在看不清楚里面有什么,很快就放弃离开了。

  见月光重新洒到洞穴中,连城松了口气。但还未等她这口气松完,就又见一个人掉下来,胳膊格外粗壮,估计就是刚才的大手掌。

  两人皆是被人偷袭,死不瞑目,两双眼睛瞪着连城,看得连城几分恐惧,也几分无奈,又不是她弄死人的,眼神那么凶做什么。

  不过还好,这次没有再出来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反而是一个熟悉到心安的声音。

  “连城,连城?连城你在不在?”

  听见瑾渊声音的那一刻,连城几乎都要哭出来,生怕他再次离开抛下自己面对这两具残尸,连城赶忙喊道:“瑾渊,我在这里,就在洞里面。”

  瑾渊跳下来,还没站稳就被连城紧紧抱住,和非人类待得久了,真的好怀念活人的气息,尤其是瑾渊的气息,格外想念。

  “现在怕什么,当初不是很能耐,说跟人走就跟人走,还不让我跟着。”嘴上虽然在责备,但瑾渊的手还是搭上连城的背,轻拍两下安慰她。

  雷声又响起,连城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发生,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瑾渊语气淡淡:“殷雪衣回去之后昏迷不醒,不知是谁告信是陵鱼族抓了他,所以现在外面都是各大派弟子在和彦钦对峙,要他交出之前失踪的弟子,两厢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

  平淡至极的叙述,连城甚至怀疑对他来说连城掉了根头发都比眼前的事重要。

  连城无语:“……你管这个叫没什么?”

  混乱

  之所以瑾渊能如此平淡说起这些,是因为眼前有一件比各大派围攻陵鱼族更重要的事。

  如今陵鱼族乱作一团,竟混入一些陌生面孔,刚才瑾渊杀死的大手掌就是其中之一。

  “是成蹊?”

  作为原著作者,连城下意识就以为是成蹊。况且成蹊此人,惯好惹是生非。他本就对瑾渊怀恨在心,眼下正是乘火打劫的好时候。到时候若真的让他得逞,大不了往仙界各派或陵鱼族头上一推,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或许。”瑾渊也不大确定:“我们先离开这里,左右殷雪衣人已经回去,此事与广明门无关,我们无需再蹚浑水,我们现在回去。”

  “不行。”连城坚决不走;“起码等我们将殷雪衣的魂魄还回去,无论是仙界还是陵鱼族,我不想看他们两败俱伤。”

  “他们两败俱伤和你有什么关系,看看你自己。”瑾渊扣住连城的手腕:“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耗费灵力,是想死不成?”

  瑾渊生气,他自然生气,气连城不怜惜自己,也不曾怜惜他。瑾渊有万年之寿,而连城,如果再这样下去,怕是百年之后就要归于尘土。若当真连城到时候去了,那么瑾渊呢,已经了无牵挂,到时候也跟着连城一并去了,倒也没什么。

  但是既然只有数十年光阴,那又何必在此纠缠,挣扎这么多年。瑾渊不会甘心的。

  “我不会死。”连城坚定道:“我也不能看着他们死,瑾渊,你会帮我是吗?”

  最后一句话连城放软声音,目光乖巧看着瑾渊。每次她这样软软糯糯说话的时候,瑾渊只有举手投降的份。

  但他还未从最后一丝纠结中回味过来,就又听见一声巨响,比之前的声音都大,甚至震的山洞都摇晃起来。瑾渊扶稳连城:“是师父,师父怎么也来了?”

  连城心想你俩还真是师徒连心,隔这么远都能听见。连城顿了顿,看向瑾渊后面虽然不能动但仅露出的一双眼睛也满是忧虑的慕阳,说:“那就更要去看看了。至于殷雪衣的灵魂,我想我有办法。”

  果然瑾渊还是和华婼心意相通,华婼的确来了,甚至可以说她根本就未曾离开陵鱼族,一直躲在暗处,本事不关己在看热闹,但就那么不凑巧,两方混战,不知哪个倒霉鬼的剑没拿稳,直直向她飞了过来。虽说华婼如今是真真切切的行尸走肉,可也不能看着自己被砍,便只能出手。

  这下可好,她那副容貌,出手动静又大,刚冒头就被人看见。而两边都是她的仇人,一时将矛头都对上她,上一场大战还未结束就又一场混战。

  等瑾渊和连城上来的时候,上面已经打得天昏地暗。几乎都是陵鱼族在进攻,原因无他,数百年前陵鱼族有一皇子作乱,危害一方,一向护内彦钦族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当地百姓上广明门求救,华婼到后也不讲究什么,直接一刀将那皇子砍死,半截鱼身扔到陵鱼王宫前。

  从此陵鱼族便单方面宣布和华婼不共戴天,不过也只是宣布而已。彦钦还是拎的清大是大非,既没能力和广明门作对,也不敢和华婼对着干。

  但今时不同往日,华婼叛逃仙界,也和妖魔两界多有嫌隙,六界不容,正是落井下石好时候。如果仙界可以帮忙,那就再好不过。

  可仙界之人又实在纠结。今日来的都是些小辈,自小听着华婼尊上传说长大的,对她万分敬仰,听说华婼尊上杀人夺神器,第一反应是不信。可事实又确实如此,由不得他不信,这帮孩子还没从榜样崩塌的崩溃中苏醒过来,如今见到华婼,心中百感交集。

  反观华婼,她才不管底下人什么心情,自己画了个结界,安然坐在结界中,双腿盘起坐在石头上看着外面的人破阵,看得相当无聊,都打了不知道多少个哈欠。

  “那个,彦钦族长,彦钦族长?”打的太起劲,连城叫了好几声彦钦都没反应,连城委屈巴巴看向瑾渊,无声控告彦钦对他单方面的不理不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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