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自己搞砸的场子, 还得自己找补回来。

  柴筝跟着阮临霜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勾了勾,“我的伤是自找的, 其实不要紧, 等找到我爹,吃几副军中补气养血的方子就好了。”

  “说起我爹, 我觉得有些事不大对劲。”柴筝扯开话题的方法很多,有时候连她自己都猝不及防, “乐清带着夭夭逃出木桑也有两年了, 像乌木耿这样头脑简单的人都惧怕乐清的手段, 并且乐清临死前, 若不是消耗两枚炮弹, 应还有自保的余力。”

  “他这么厉害, 为什么偏在这几天被木桑国的人找到, 是夭夭预知了事情的发展?可是夭夭与他相依为命,即便穷途末路, 也该救他一救。小阮, 我有一种感觉……我们置身罗网,看似安全了,其实每一步都在算计当中。”

  阮临霜与柴筝有差不多的感觉,只是阮临霜并不会将目光放的太过长远,她现在急需解决眼前的问题。

  “我怀疑军中有内奸。”阮临霜将声音压得很低, “柴国公会伤在此人手上。”

  柴筝原本是越想越觉得这事并不简单,此时阮临霜拽着往后一扯,她又回过神来,“确定吗?”

  刚问出口,柴筝犹豫了一下, “能找出是谁吗?”

  “暂时不能确定,”阮临霜小声,“你要养好伤,这个人既然憋在幕后这么多年,上辈子都没被揭穿,可见有些本事……柴筝,你身上的担子比我重,更得照顾好自己。”

  柴筝点头,“我明白。”

  除了小阮,她身上还有一家三族六十余口,就算阎王爷亲自来收人,她也要挣扎过五更。

  她已经不是无忧无虑招娘疼的两岁了,从今后起,就要端出小公爷的模样,军队里站得住脚,朝堂上稳得住根,还得在羽翼未丰之前欺瞒着赵谦。

  这大靖天下柴筝会寸土必争,迟早将其俸给她的圣明君主。

  刚说完“我明白”三个字,柴筝就忽然脱力往下栽,她的额头抵着阮临霜肩窝,腰被阮临霜虚虚扶着,平素脊骨中镶钉子的人这会儿温吞吞吐出一句“小阮我累了,先睡一会儿,剩下的可交给你了。”

  阮临霜拍了拍她的后背,应了声轻轻的“嗯。”

  “……”远处的赵琳琅百忙之中抬起头来,便看见自家女儿与阮临霜的三角造型。

  两人跟避嫌似的,只有肩膀以上靠在一起,腿脚各往后退了一步,倘若不知这是克制守礼,还以为两人隔着深仇大恨,只是表面上装出来的亲近。

  打扫这堆烂摊子又耗费了不少时间,天边雨云仍然积压着,这天气属实见鬼,阳光根本透不进来,风卷着阴云一层叠过一层,令人提醒吊胆了几次,倾盆大雨到最后也只落了寥寥几点。

  天已经要亮了,然而毫无预兆,仍是四方一盖阴沉沉的天,赵琳琅直觉风雨欲来,先挑了匹马,让两个孩子随斥候先回去,她将此处打理干净了再回营。

  木桑人极为擅长海战,那位与柴远道割据僵持的统帅极有才能,就连柴国公偶尔提起,也是满腹惋惜不能为己所用。

  有这样一个对手,万事都得小心,营帐布料烧起来容易起烟尘,小半夜的火将天边照得通红,双方眼线遍布整个海域,木桑那边应该也得到消息了,只是一时半刻确定不了具体位置。

  赵琳琅必须在这之前,收拾好废墟、尸体,掩藏所有痕迹,并留下具有误导性的线索,将这小渔村撇干净了。

  虽说也担心柴筝的伤势,但赵琳琅清楚这里并非家中,她身上压着的并不是柴远道与柴筝两条亲近之人的性命,而是整个大靖海防,稍有疏失,就会有更多的家破人亡。

  何况,柴筝是自己主动随军而来,她心中就应当存有这样的准备,必要时柴国公和长公主都会以大局为重……

  一座孤坟终归抵不过漫山遍野的磷火。

  平常都是柴筝骑马带着阮临霜,此时骤然调换过来,阮临霜难得有几分的手忙脚乱。

  柴筝低头坐在她身前,虽然坐得还算端正,车马颠簸也板直着腰杆,但其实已经睡到了云里雾里……

  阮临霜倒是希望柴筝睡着时能依赖自己哪怕分毫,可又不能打断了柴筝脊梁骨,就只当换个角度好好看看柴筝。

  八岁的柴筝在阮临霜记忆中留下的痕迹并不多,上辈子似乎是随父亲进京述职,匆匆见过一面就分开了。

  她留在两江总督府,而柴筝曾从京里给她寄过来一支桃花,而后便是柴国公重伤,北关之外的蛮厥听闻消息蠢蠢欲动,至隆冬腊月,柴筝第一次去往漠北苦寒之地,这一去就是真正的脱胎换骨。

  阮临霜一只手抓着缰绳,另一只手悬空丈量着柴筝的腰身——

  瘦了许多,肩背显得越发单薄,个头还不高,马蹬得特意向上调一些,是个彻彻底底的小姑娘。

  十几天的海风没有在柴筝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她仍是白白净净的,衬着红裙与挤出云层的橘黄晨曦显得皮肤更加透明,像一层可以随时戳坏的泡沫。

  阮临霜心上一紧,她的手中途拐个弯,想去摸摸柴筝的脉搏,兴许是离得太紧,引起了柴筝的警觉,睡梦中,柴筝嘀咕了一句,“还活着呢。”

  “……”阮临霜蓦地有些好笑。

  自重逢以来,每当柴筝睡着或是闭目养神时,阮临霜只要噩梦中惊醒,就会立马跑过来试探柴筝鼻息,有时候柴筝呼吸过于绵长,半晌只进不出,阮临霜便发急似地捏脉搏。

  柴筝隔三差五便被折腾醒,也就养成了阮临霜靠近时嘀咕一句话,证明自己还没死,你可以放心的习惯。

  笑完之后,阮临霜心中又生出无限的酸涩,她轻轻抱着柴筝的腰,几不可闻地叹了句,“你待我真好。”

  此处离柴国公的营帐驻地已经不远,有马匹代步,还有经验老道的斥候在前面引着,天色稍晚时,她们就进入了自己人的地界。

  斥候先下马,从阮临霜手中接过缰绳,随后道,“国公爷在主帐里,他交代小公爷一到,就去主帐见他,至于阮姑娘,今晚稍歇,明日他会找人护送回两江总督府。”

  “此处是军营,人人都得听从国公爷的安排,请两位小姐不要与我为难。”

  这斥候一路上都不说话,原以为是个不做声的,未曾想一开口,就是恭恭敬敬的态度,不容转圜的口吻。

  阮临霜毫不怀疑自己要是轻举妄动,此人一定会顶着张“我也很为难”的面孔,将两个小姑娘捆结实了,回头还告诉别人,“我也是被迫的。”

  “可是柴筝受着伤,身边总要有个人照顾……”阮临霜眨着大眼睛,骨头缝里好不容易轧出来的天真可爱被她用在了这种地方。

  “我很听话的,若是明日柴国公一定要送我回去,我肯定就跟着回去了,只是现在不放心柴筝,等来了大夫为她诊伤,或是长公主殿下回转,我就听安排去营帐好不好?”

  方才马一停,柴筝就已经醒了,她睡得很浅,向来是有点风吹草动就支楞起耳朵,只是还搞不清楚状况,所以动也不动得装了会儿。

  那斥候仍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样子,“小公爷已经在安全之地,我们的人会安排照顾,阮姑娘自己也一身狼狈,不如先回营帐打理。”

  “……”柴筝心想,“这世上还有小阮说不过的人?”她刚准备掀开眼皮子,看看这位斥候是谁,只听那人又道,“小公爷竟然醒了,那就跟属下一起去见将军,属下一介男儿,扛着小公爷终归是不好看。”

  柴筝“啧”了一声,从马上跃下来。

  “不劳烦带路了,这里我熟的很,”柴筝道,“你将小阮安排妥当,房间里备好吃的喝的,别缺了什么……她明天还回不去呢。”

  阮临霜难得做些符合年纪的事,还被这斥候当面驳了回来,她也就不再装了,轻轻对柴筝点了下头,“万事小心。”

  “我知道。”柴筝抿嘴,“小阮,下次也尝试对我撒个娇吧,我什么都会答应你的。”

  “……”阮临霜拽了下缰绳,对那斥候道,“不必理会她,去营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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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柴远道的主帅营帐比较难找,既不显大,也不显得威风,甚至于每两天就要换个位置,也换一排巡逻的卫士,敌军就算看他再不顺眼,想要实施暗杀,都得掂量自己有没有一击即中的本事。

  那斥候原本是想提醒柴筝等一等,不要一个人走丢了,然而柴筝看着弱不禁风,腿脚比他想象中快上许多,几乎是一个眨眼,就连衣服边角都看不见了。

  柴筝多年跟着她爹南征北战,闭着眼睛都能挖到老窝,只是今天的氛围不同寻常,柴筝一时拿不住自己在她爹心里的分量,这一掀门,是当头砍过来一把刀,还是一个和蔼可亲的爹。

  然而不等柴筝做好心理准备,就听见柴国公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进来吧,等你好一会儿了。”

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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