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柴筝下意识拉了拉头发, 整了整衣冠,然后准备靠精神气,让她爹尽量忽略这副被烧过的狼狈相。

  谁知, 掀开帘子后, 里面的阵仗就连柴筝都吓了一跳。

  柴国公坐在主位上,两边各站着四五位老将军, 有些还是柴筝的熟面孔,后来也曾跟她一起受召进京, 不是被处终身监禁, 就是抄家灭门, 此时乍然聚拢一处, 就连柴筝都觉得气血翻涌, 想上去抱着大腿嚎一场同命相连的丧。

  然而不管柴筝多招摇的个性, 到柴国公面前先不由自主收敛三分, 拱手道,“爹。”

  “这军中没有你的爹, 也没有你的娘。”柴国公将脸一板, “叫我元帅。”

  “哦。”柴筝从善如流,“元帅。”

  许久不见,柴筝不觉得有什么,柴国公却被“元帅”两字扎了心,总觉得一别经年, 自己同宝贝女儿不亲近了,竟然让她改口就改口,都不会撒娇恳求一下。

  柴筝远远只看见她爹一张脸阴晴不定,赶紧反思自己又做错什么惹到他了,却万万没有想到柴国公正为自己刚刚的“作”悔断了肠, 这会儿根本没想正事,只琢磨着如何找补。

  父女不知心,各有各的盘算,过一会儿,柴筝大概是总结出“元帅”二字还是太过亲近,惹她爹不高兴了,索性道,“不知元帅大人叫我过来所谓何事?”

  “元帅大人”上头加了重音。

  “……”不经意间,柴筝将她爹的心扎成了破碎的筛子。

  人前,柴国公就算一斤慈父心,也得掰扯出二两严厉来,他咳嗽一声,“近些时候我军中收留了一位小姑娘,自称夭夭,是木桑的巫衡大祭司,还说与你有旧,不知是真是假?”

  “若是假,今日早些时候赵将军就不会带人进入小渔村,救出我与阮临霜了,”柴筝挑眉,“所以这个真假,大人心中没有定论吗?”

  “怎么八岁的孩子说话如此老气横秋?”柴远道满心怨愤,“必是随了柴霁那混小子,他八岁时说话就是如此的气人。”

  面上柴远道却老成持重地点了点头,“我与你几位叔伯商量过,这个小姑娘是木桑国巫衡的可能性极大,只是木桑祭司院一直比较神秘,关于巫衡的传说也很多,一时不知该将她如何处理。”

  柴远道这话说得虽然不明显,奈何他掉根头发,柴筝都知道他要作东南西北哪股妖风,更何况这么明面上的试探。

  柴筝道,“巫衡在木桑国内享有至高无上的荣宠,她来投奔我们,总要以礼相待,最好还是大礼,但不知她意图为何,又不好直接送入附近关卡,万一巫衡是个内应,岂不自毁长城?但同时军中风餐露宿,总要安排个说话解闷,随行接待的……两江总督是封疆大吏,他的女儿当得上这个头衔。”

  第一步是将小阮留下。

  “而木桑人既然如此重视巫衡,那我们就封锁消息,然后借她身份一用。”柴筝仰面笑起来,便是十足的嚣张意味,“元帅,您的麾下刚好有可以替代巫衡,送入敌军腹地之人。”

  第二步是以身犯险,找出内奸卧底。

  柴筝的话音落下,整个主帐都因此陷入静默中,柴远道一身的杀伐之气恰逢对手般被激了出来,他一对眸子寒光潋滟,“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到的?”

  “回来的路上临时起意,”柴筝道,“方法和我想要达到的目的大差不差,不过真要施行,还需完善细节处。”

  柴远道是真正的杀伐果决之人,多年戎马削出一身不可亲近的风骨,街上咬人的恶犬闻见他身上的血腥气,都会自觉退避三舍,当他沉默不语,只将目光落在人身上时,几乎是千刀万剐般的难捱。

  可是柴筝不怕。

  柴筝倔且烈性,做错了便承认,没有错就硬刚,当年她爹棍棒底下都没成个省心的孝子,现而今不过是被盯着,仔细想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只是她这会儿个子太矮,要用目光将她爹顶回去,多少要抬头挺胸踮脚尖……柴筝脑子里过了一下,觉得那姿势未免妖娆,因此未能成行。

  两父女僵持了好一会儿,还是其它将军做了和事老,打着哈哈道,“小姐说的这办法也非不可行,元帅,你也别……”

  话尚未尽,柴远道却忽然笑了。

  他平素板正惯了,除了赵琳琅几乎没几个人见他笑过,因此瘆得慌,一时齐齐闭了嘴。

  柴远道打量着自家年纪小小的女儿,“琳琅同我说带你来此处时,我还与她争辩了两句,八岁……是尚未满吧,我记得你是秋天的生日。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这种地方岂非找死?”

  柴筝没反驳,就她这些天的经历来说,确实有些像找死。

  “但我未曾想到,六年之隔,我的女儿竟能长成这样的人物,”柴远道满脸欣慰,“我后继有人了。”

  随后开始炫耀,“都给我看看,这是我柴远道的女儿,有胆魄有见识,胜你们这些人家的公子哥无数倍。”

  “……”

  各位将军白做了好人,气得咬牙切齿。

  连柴筝都有些懵,她爹从来不当面夸奖,就是当年殿试取了武举魁首,头甲探花,柴源道也只是点点头,对那敲锣打鼓的队伍说了声,“知道了,都回去吧。”搞得一街红火都成了自讨没趣。

  柴筝怀疑她这个爹是假冒的。

  方才还刀斧森严,像是打算给柴筝一个下马威的主帐里终于放松下来,柴远道往身后椅子中一坐,随后招了招手,“过来,让爹仔细看看。”

  柴筝当然不敢过去,她特别端正地拱了拱手,“请元帅以大局为重,军中没有我的爹也没有我的娘,我们还是讨论正事吧。”

  柴筝找打的功夫炉火纯青,连跟前这个好脾气的柴远道都一时语塞。

  不尴不尬的气氛正在主帐里蔓延,忽然帘子从外掀开,赵琳琅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虽然打扫战场、掩盖痕迹浪费了她不少时间,但赵琳琅是个经验老道的军人,不像柴筝磨磨蹭蹭一路,因此走了个前后脚。

  赵琳琅的手上还提着乌木耿。

  五花大绑,八尺男儿活生生被折叠成了六尺只少不多,赵琳琅一只手使劲,就能将他提起来扔到营帐中。

  乌木耿嘴里还塞着东西,整个人在地上弯来扭去,试图摆脱束缚,扭了一会儿,觉得四周好像太安静了,这一抬头才看见周遭几十个眼睛灼灼盯着自己。

  “嘤……”

  别说是沦为阶下囚的木桑人,就连赵琳琅都没想到里面会是个如此严肃的场景。

  她离开时,军中安定,海域平稳,没有什么值得大张旗鼓聚在一起商讨的事……但赵琳琅与柴国公不愧是几十年患难夫妻,再看看柴筝一副低眉垂眼,“你说什么我听什么,左耳听右耳出,都不经脑子想一下”的模样,大抵知道发生了什么。

  赵琳琅轻咳了一声,指着地上已经僵住的乌木耿,“木桑章天卫,祭司院直属,不过近些年木桑事多,权力基本被克勤王收拢,章天卫的职责名存实亡。”

  她屈身半蹲,将乌木耿嘴里塞得布条给扯出来,“知道你能听懂,也会说中原话,我有几件事要问你。”

  乌木耿鼻孔里出气“哼”了一声,下巴擦着地面撇过一个角度,不看赵琳琅而看向柴筝,“我是败在她手上的,让她来跟我说话。”

  柴筝于是在几十只眼睛的注视下,缓缓挪向乌木耿。

  她站着与赵琳琅蹲下也差不多,因此只是目光一低,显出了些不经意的心高气傲,“其实我不需要同你说什么。”

  “……”乌木耿是被活捉的,他一根肠子通到底,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是有利用价值,所以对方才留自己一命,但柴筝此时这么直白,倒将他说得毫无底气了。

  “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们是如何登陆,又是如何找到巫衡的吗?”

  乌木耿见柴筝是真的爱搭不理,还讨了布条准备重新塞住自己的嘴,赶紧吼了一句,谁知柴筝眨着眼睛道,“我问了你就会说?我记得木桑军队普遍忠诚度高,被俘之后自杀的十之有九,我看你也不是个叛徒模样,何必多费唇舌?”

  柴筝也是满脸的莫名其妙,她叹口气又道,“而且人能说谎,你万一使了个惑敌之计,而我又上了当,岂非得不偿失,还不如自己动手,将你从上到下扒干净了,总能找出蛛丝马迹。”

  说完,柴筝就将布条往乌木耿嘴里一堵,而后人群中扫了几眼,看着左手边一位阴测测头发花白的老将军,“薛先生主管刑狱,这件事还劳您多费心。”

  “你如何知道我是谁?”薛毓抬起目光问柴远道,“你同孩子说过?”

  “我都六年没回家了,这儿的寄出去信大多半路失踪,我与琳琅都久无往来,还专门为了介绍你浪费一张纸?”柴远道没好气,“美不死你。”

  “……”薛毓掌军中邢典,作风正派了大半辈子,自然说不过柴远道。

  “薛先生不必觉得奇怪。”柴筝方才分明是说漏了嘴,但找补起来却也很快,且毫无破绽。

  她道,“我年纪轻轻,既然想来这海防驻地,必然事先做了很多功课,各位将军的姓名、年纪和大致模样都了解清楚。薛先生如此突出,我怎么会认错。”

  还附带上一个乖巧可爱的笑脸,硬生生给她糊弄过去了。

  “对了薛先生,”柴筝补充一句,“乌木耿——就是这木桑将军的铠甲尽量不要损坏,我们留着还有用处呢。”

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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