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平安刚被捡到的时候还不满四岁, 回忆早就含糊不清,只依稀记得那是个很冷的冬天,下着大雪, 一个自称是他“母亲”的女人躺在大雪里, 已经凉了,手上拿着半块抢来的馒头。

  平安的脑子冻得有些糊涂, 对这个女人没什么印象,却依稀记得这半块馒头是为自己抢得。

  赊仇县这种地方, 抢了人家的馒头是要偿命的。

  后来平安就瞧见了贤夷, 同样落魄的贤夷太子, 不过那时贤夷太子还有护卫在身边, 捡了他就没让他被饿死。

  平安不像其它人, 佩年年也就比他早出生十几个月, 但论身手, 平安实在稀松平常,如果不能成为这只眼睛的容器, 他对贤夷来说将毫无利用价值……

  到时这个收容他的家也就没了。

  “你放心, 你家主人宅心仁厚,就算你不能帮上忙,他也不会将你驱逐出去等死的。”阮临霜倒是能够明白这种普天之下,无处可归的感觉,因此多余开口安慰了一句。

  她这一句也不是全然没有效果, 至少柴筝向前靠了靠,将下巴端在了她的肩膀上,跟个小小的灯塔似得。

  贤夷没有表态,平安也渐渐将目光低了下去,不说话了。

  “这卷宗我先收下, 至于巫衡罗的眼睛……本来就是你们国家的东西,如何处理你自己做主。”阮临霜说着,又反手拉上了柴筝,她两怎么进来的,现在就打算怎么出去。

  “稍等!”贤夷将她约出来的目的,并不局限于给她十几年前的一册卷宗。

  贤夷道:“你昨天来找我,虽没有说为什么,但我也能猜出一二……只要你们计划周全,我可以中途援手,至于人死之后有什么后果,也由你们自行承担。”

  阮临霜来找他,是想借人手将孙启府半路截杀——

  这是她跟柴筝的阴谋,杀得又是朝廷命官,且不论柴远道同不同意,她两都不能让军中之人掺和进来,而光靠柴筝,岂能对付孙启府整整一个护卫队。

  江湖人也少有愿意跟朝廷结仇的,短短时日,唯一能提供帮助的就只有贤夷。

  阮临霜脚下一停,柴筝的目光却忽的黯下来,她拽着阮临霜就往后急退,直退到贤夷身后。

  门外的寒风吹进来一股强烈的血腥味,这股血腥味还是新鲜未干涸的,一条还在痉挛的手臂被掷在了贤夷面前。

  这条手臂上有两道旧疤痕,属于佩庸,不难辨认出。

  佩年年反应极快,她几乎与这条手臂同时落地,整个人晃了晃,柴筝将肩膀借给她扶了一下,佩年年才勉强站稳。

  她从小无父无母,是跟哥哥长大的,这条手臂属于她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牵挂,佩年年心绪难平,虽然人在衙门大堂里,这颗心却早就沉入了不见底的深渊。

  柴筝道:“切口很平整,手臂断得很快,要是能尽快找到人兴许还有救。”她说着,从胸口掏出两瓶药,“一瓶内服,一瓶外敷,可尽快止血。”

  柴筝身经百战,不知见过多少种类的外伤,因此反应极快……不过这药是阮临霜塞给她的,送出去多少有点心虚,她悄咪咪抬头看了一眼脸色。

  阮临霜没瞧见柴筝的动作,她只是动也不动的看着门外那片黑暗——

  佩庸的身手阮临霜没见过,但能将十几岁的妹妹手把手教导进高手行列,又是贤夷太子的心腹,佩庸绝非一般人。

  但此时,佩庸却少了一只手,连是否活着都不能确定……并且,阮临霜见过这样的伤口,平滑、细腻、骨肉相连之处有一圈螺旋状的纹路。

  这人曾千里追杀阮临霜,好几次差点要了她的命。

  “我早该知道他也在护卫队中,否则孙启府绝不敢深入漠北驻军之地。”阮临霜咬着牙小声道。

  阮临霜还记得此人叫殷岁,手段狠辣有勇有谋,一等一的高手,只听从赵谦的命令,是拿在帝王手里的一把刀。

  据说他跟孙启府是连襟,但上辈子孙启府也是死在此人手里。

  佩年年已经心急如焚,但贤夷尚未有所表示,她就只能咬着下唇一层皮,死死盯着那段血肉模糊的断臂。

  一片死寂中,贤夷点了点头道:“你出去看看吧……不管是死是活,都要将佩庸带回来。”

  他的话尚未说完,佩年年已经化身成了一道清风,倏地刮出县衙大堂。

  藏在黑暗中的人将这条手臂扔进来,就是想守株待兔,佩年年这一去不亚于自投罗网,然而柴筝尚未出声提醒,便看见朱门之外接连亮起三层刀光,佩年年自这些刀光之中穿过去,毫发无伤。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她还未满十七岁,请阁下留情。”

  殷岁没有说话,他似乎是掂量了一下现在的情况,不管佩年年还是柴筝,他都不放在眼里,但这忽然出声的老者却是劲敌无疑,方才只是短暂的交手,殷岁已经毫无取胜的把握。

  今夜追来的只有他一个,贸然出手不仅暴露身份,还会导致任务失败,殷岁莽的时候敢深入虎穴,撤退之时也两条腿抡得飞快,借天色隐遁身形,走了好一会儿,衙门大堂里还无人敢擅动。

  “……”

  最终还是那守在外头的老人家出声,“人已经走了,为防有变,请主人与两位姑娘也尽速离开此地。”

  “请问老先生写过一本书吗?”外面的话音刚刚落下,尚未陷进沉默中,柴筝就突兀地接上了一句,就连阮临霜都觉得有些奇怪,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柴筝低头苦笑了一下,她也不清楚该怎么解释……上辈子柴筝曾有个留下半本书,说了两句话就默不作声离开的废人师父,几天之后柴筝就在一片冰雪上发现了他的尸体。

  他就像是一只老而骄傲的猫,自己的死亡不想被任何人看见,宁可与漫天白雪为伍。

  此时的柴筝也是思前想后才会问出这句话。

  算算日子,她与自己那废人师父还有大半个月就要相遇,相遇时,老人家半边身子像是遭过炮轰,一只手一条腿只剩下上半节的骨架挂在躯体上,就连面目都似在火焰中穿梭因而融化,面皮子都快兜不住了,蜡烛油似的往下耷拉着。

  这样一个人,就算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柴筝能帮上忙的,也就是拿些麻药和酒给他,让他临死之前不至于那么痛苦……老爷子恩怨分明,将自己怀中半卷残书交给柴筝,要柴筝叫他一声师父。

  柴筝没见过这么倔的老头子,像是自己不磕头,他就不肯咽气,一老一小就这么干瞪眼,最后还是活着的斗不过要死的,柴筝只能屈服于良心,给他当了个养老送终的徒弟。

  细想想,上辈子这辈子一共两位师父,都是摁着柴筝强行收徒,没落得养老,只混了个送终。

  “小丫头,你怎么知道?”刚开始声音还离得很远,等这句话近了尾声,老爷子已经站到了柴筝面前。

  柴筝明明没有动,却有种被拽进了空旷之处的错觉,她的手下意识四处抓了抓,直到阮临霜指尖的寒意渗进来,柴筝才稍稍安心。

  她脸上倒是没什么慌张的影子,“是只写了半部吗?”

  老爷子那卷残书落在柴筝手上,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书后面是被炮火所毁,因此只有半部,直到老爷子下葬,柴筝才从换下来的衣服里抖出下半卷……白纸……

  这老人家分明是怕自己只剩半部书交给徒弟太丢脸,因此将新写的本子沾了血、土灰和泥再撕掉空白部分,搞得如一本传世巨作,而且只有半部。

  “……”一个人临死了还这么好面子,怪不得半身残废,还能从窝里爬出来,爬到无人之地才肯瞑目。

  现在,这活生生没缺胳膊少腿,只是样子也不好看的师父他老人家就在眼前,用警惕的目光盯着自己,柴筝觉得有句话一定要说,“您那字能够练练吗?分开还行,连在一起根本看不懂。”

  小小姑娘,如此欠揍。

  老人家憋着一口气,心里掂量着众目睽睽之下将柴筝弄死埋了有多大可能性,片刻之后才咬牙切齿道,“我问你,怎么会知道我正在写书……这本书是我毕生心血所成,除非拜我为师,否则看一眼我就要挖你一双眼睛,碰一下,我就要剁你一只手。”

  “……我猜得。”柴筝拉着阮临霜又往贤夷太子的身后缩了缩,“老人家仙风道骨一表人才,一看就是会著书的人。”

  信你个鬼。

  老头子是上了年纪,但还没到痴呆好糊弄的程度,他将手里的拐棍往地上一凿,凿得整个地基都在隐隐颤动。

  他这根拐棍造型独特,不是大街上那种随处可见的木拐,而是一整根的玄铁打造,宽但不厚,照刚刚与殷岁交手的情况来看,里面应该是一把瘦长的刀。

  阮临霜脑子里那本记录了各个时期重要人物的小册子翻了起来,并瞬间划拉出了一个名字“元巳”。

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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