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惊鸿刀”元巳——是阮临霜从长安逃亡至漠北的路上听说的, 这些江湖里的事她原本皆不知晓,毕竟庙堂之高,远在淤泥之上云山之巅, 江湖人——也只是权利之下求生的蝼蚁罢了。

  谁知当年离了长安, 近两年的漂泊中,她得了许多帮助, 都是柴筝生前惹下的“人情债”,从南至北, 天涯海角, 都有人受过柴家的恩惠, 为报此恩, 敢以性命相陪。

  当然, 读书人以琴棋书画会友, 得一知己就恨不得抵足而眠, 江湖人也常常会提起一些前辈或久远的名字,即便这些人并没有碰过面, 也在后辈嘴皮子上较一下高低。

  阮临霜记忆中最常提起是一句诗——

  “双刀惊鸿秋夜雨, 剑中必争晚来风,高在凌霄三万里,何忍四时不入春,多年辗转轮回路,一朝玉碎南北图。”

  元巳在这首句之中, 殷岁则屈居第四句,“四时不入春”,说得是“长冬”,殷岁手中那把刀,就叫“长冬”。

  但阮临霜不知道的是, 柴筝竟跟元老爷子也有瓜葛……难不成这位就是柴筝常常挂在嘴边念叨的第一位死鬼师父?

  “……”一时之间竟说不清柴筝这运气是好或不好。

  元巳不同于一般的武林高手,他已经是泰山北斗一样的人物,确实只剩下写书这条路还有点追求,否则就只能呆在高不可攀的武学境界里等死,因此他给贤夷当个看家护院的花匠肯定也有原因,说不好就是为了写书方便,顺带养老,就连贤夷也无法约束他。

  那就糟了。

  元巳随时会对柴筝动手,而现在的柴筝所学甚杂,虽不是软弱可欺,但跟元巳动手,恐怕五招也走不过,命在旦夕。

  阮临霜的心思转了好大一个弯,时间才刚刚过去几个眨眼,元巳还在耐心得等柴筝给个交代,尚未真正打起来。

  “不如柴筝拜你为师吧。”

  “不如我拜你为师吧。”

  阮临霜与柴筝几乎异口同声。

  平安默默往后挪了挪,看样子是准备随时钻到桌案下,就连贤夷也是一脸“活着不好吗,为何要自寻死路”的表情。

  像“惊鸿刀”这样的大前辈若是想收徒,天南海北不知道有多少青年才俊要挤破脑袋,你一个籍籍无名,还不是用刀的后生晚辈小姑娘,简直痴心妄想。

  柴筝还嫌火上浇得油太少,又淋了一桶下去,“我会给你养老送终。”

  “……”元巳还没见过这样胆大包天的小辈,他给气笑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就是因为知道前辈是谁,我才敢说这样的话。”柴筝安抚性地拍了拍阮临霜手背,她清楚自己的小阮现在操得心肯定比自己更多。

  柴筝笑出了脸上的酒窝,又道,“我还知道前辈过几天就要去做一桩攸关生死的大事,并且打算一去不回……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为你收尸送终。”

  这番话说得元巳惊疑不定,他要做的这桩事到目前为止并未透露给任何人,就连贤夷都被蒙在鼓里,柴筝是从何得知?

  “另外,前辈刚刚也听见小阮叫我柴筝了,我姓柴,柴小将军的那个柴。”

  前锋将军被杀可不是一件小事,看元老爷子之前的态度,也不像个冲动起来要卖国的,气氛一时僵持,除非元巳自己开口,否则谁也不好打破此时的沉默——

  再有势力也没用,老爷子现在是这大堂里最厉害的一个,他要是不管不顾想杀人,就连阮临霜这种心多几窍的,也不好临时找个板砖来跟他舞。

  “你既然姓柴,可认识一人,”元巳终究还是开了口,关于收徒这件事,既不答应,也没拒绝,而是话锋一转,问柴筝,“他叫戴悬,世代研习建造机关术,曾多年在京城为官,但最近却来了漠北。”

  “……”柴筝心中一动,原来当年老爷子受那么重的伤,是拜戴悬所赐,这么一算,戴悬也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了。

  “认识,他现下就住在柴国公府,”柴筝道,“此人跟老先生有仇?”

  “二十多年前,十九岁的戴悬曾为了一件火器,灭我亲生妹妹家满门,从上至下,二十六口,连同猫狗鸡鸭全部被杀。”

  元巳的手压在拐杖上,作为支撑的地砖从中间皲裂,一时间碎成了无数齑粉。

  他又道;“我一生未娶妻生子,而戴悬杀了我在世上所有的亲人,会为我养老送终的亲人。”

  柴筝想了想,又说了句讨打的话,“你有没有想过,戴悬不会武功,他是如何杀人的?”

  元巳还真的没有想过。

  当年惨案发生时,他在千里之远的塞外,得到消息赶回,整个宅邸早已付之一炬,所有尸骨收容在衙门里,能得到的消息不过是“线索全部遭毁,没有活口,没有物证,非劫财、劫色或有仇。”

  但衙门做事难免规规矩矩,又不如元巳了解自己的亲人,因此他暗地里几番探查,才知道戴悬曾数次带人登门重金购买一件火器,却未能如愿……这件火器原本就是戴家之物,先帝离世前几年已经越发疯癫,时不时就贬官发配,戴家没落,不得不变卖一些东西维持全家老小的生活。

  其中就包括这样火器——

  当年戴家卖掉的东西一共五件,每一件都价格不菲,而今戴悬重登高位,又想花同等的价钱买回来。

  五件东西的买家里,当然有卑微怯懦双手奉上的,也有像元巳妹妹这般“不识抬举”之人,但不管卖还是不卖,这五户人家都被杀干净了,而戴悬带来的那些钱,就洒在这些人的尸体边上。

  戴悬是个沉默寡言的疯子,他认为变卖家产是戴家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而这些买家则用金银珠宝,将整个戴家永远钉在了耻辱的记忆中,只有东西都回来,只有这些人都死绝了,戴悬的心里才会平静点。

  对于戴悬杀人的方法,元巳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道:“他带的人马必定不少。”

  乍听像是有道理,毕竟那会儿戴悬已经身居高位,否则也拿不出这么多钱给人陪葬,但赵谦再怎么信任这位手艺人,也不会给戴悬太大的实权……

  戴悬一个做图样的木匠,最多也就另外学了些冶炼之术,仅此而已了,他读书不多,上不得台面,又不会带兵,三四个卫士足够,最大的赏赐也就是宅邸和银钱。

  戴悬想满足自己变态的想法,只能约两三好友做个后盾,然后亲自动手。

  别人尚且不论,元巳亲生的妹妹也不是省油的灯,一般人绝不是她的对手……戴悬肯定有什么隐藏的手段,柴筝甚至怀疑就是因此元巳当年去报仇时,自己也没能活下来。

  元巳有横冲直撞的资本,这天下间本来也没几人是他的对手了,但柴筝毕竟做了他几天的徒弟,承他半书之恩,为了让这个便宜师父活得长久自然老死,柴筝就得多废心思。

  这哪是拜个师父,简直是养个身娇肉贵的儿子。

  “我曾看过一本关于天下机关术的册子,”阮临霜想了一下,轻声对柴筝道,“上辈子在弘文馆翻到的。”

  “上面将大靖戴家尊为第一,木桑祭司院第二……戴家没落多年,上面只列举了三样东西,第一样是红衣大炮的雏形,第二样是长安城中那座藏宝机关楼,第三样没有名字,只画了无数散落的红色羽毛。”

  阮临霜摇了摇头,“看不出来是什么,这本册子是要归在《博物·天工卷》中的,有待修订,但你也知道,我离开弘文馆离开的太早,后来是否修订完整我并不知道。”

  柴筝死后,这长安城就成了阮临霜心上一个空空的坟墓,当她离开时,便与这里断了个干净。弘文馆,弘文馆那些朋友,甚至是曾经的相府、国公府……阮临霜清楚这辈子恐怕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因此离开时看都没有再看最后一眼。

  她不想给自己平添牵挂。

  戴悬不大可能扛着大炮一路走,更不可能将机关楼搬到漠北,然后用楼砸人,所以他随身携带的很可能是第三样东西。

  “说到红衣大炮,小阮,你觉不觉得赵谦这次遣戴悬来北边很不寻常?”柴筝琢磨着,“戴悬在护卫队中更像是个拖后腿的,指望他保护孙启府实在不大可能……而且孙启府这护卫队原本就是东拼西凑,不见得是单纯为孙启府的安全着想。”

  柴筝说的的确有道理,譬如殷岁和顾恨生,他们就像是来专门灭口的,但凡有点对赵谦不利的消息,这两人都给抹得干干净净。

  “那戴悬是为了什么来这里?”柴筝眉心一蹙,忽然拉着阮临霜小声道,“铁矿,是铁矿!”

  赵谦也想要北厥刚刚挖出来的铁矿山。

  顺着柴筝的话音,阮临霜又往前想了一步……柴筝是布大局者,有时候会忽略很多阴谋,但阮临霜生长在阴谋中,她能看到更多的不合理。

  “我们也是刚刚才得到铁矿的消息,赵谦又是从何得知?”阮临霜下意识抓紧了柴筝,抓得柴筝倒吸一口凉气,整条手臂都有些发麻。

  阮临霜的声音微微发颤,又道:“柴筝……北厥或者漠北十六州里,还有内鬼。”

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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