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孙启府最擅长的就是阴魂不散, 当柴筝遣散了院子里的两个人,一抬头就看见了屋顶上站着的孙大人。

  孙启府本身就有种病态的苍白,又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 整个人过于分明, 像是挂在自家梁上的一只巨大蝙蝠。

  他先是低着眼睛看了柴筝好一会儿,随后将目光一瞥, 看向了阮临霜。

  高贵的太子妃穿着件白色的裙子,红丝线锈了两朵凤凰花, 还有些皂色暗纹, 虽然精致, 但衣料并非上好, 而这一晚下来, 又沾了灰尘、血迹和晨霜, 算不上狼狈, 可也比不上京城里随便拉出来就能装点御花园的贵胄之女。

  孙启府想:“陛下的审美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怎么就看上这穷乡僻壤里长出来的野丫头。”

  柴筝要是知道孙启府心里称呼小阮为“野丫头”, 现在就能冲上去锤爆对方狗头。

  “我听说, 你们与赊仇县一位叫商先生的交情不错?”孙启府并未挪开目光,他还是定定看着阮临霜,“阮姑娘,您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比寻常,很多事会牵累到太子, 请您自重。”

  阮临霜的眼睑半阖,一副乖巧熨帖的温柔模样,“我现在还不是太子妃就能牵累太子,那这太子做的未免过于惶惶不安了。”

  “……”孙启府有被气到。

  他一压嗓音,“请您谨言慎行。”

  “不劳孙大人费心, 我若是乡野自由之人,在这军中您管不到我,若我接受太子妃之位,那您是臣子,更不敢管我,除非您既想压迫平民百姓,又想犯上作乱。”

  阮临霜将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

  “……”孙启府的眼皮子跳了几下,恭敬道,“不敢。”

  他现在有点明白为何圣上舍近求远,非得太子娶这小姑娘了——这要放在朝中,任小太子如何的颟顸无能,有太子妃撑腰,谁敢多说半句?

  阮临霜福了一礼,又道“孙大人,这里是漠北十六州,不是长安城,这里的人也没有长安那么讲道理,您既然来了,就得遵守这里的规矩,否则会惹祸上身……若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跟柴筝回去休息了。”

  说着,阮临霜主动握上柴筝的手腕,拉着她回到了房间中。

  片刻之后,另一条黑色的影子落在孙启府的身边,殷岁带着一张银白色的面具,只有眼睛露在外面,他一身的杀气持续性涌动着,连孙启府都有些受不了,往旁边挪了挪。

  “留着她们终究是祸害。”殷岁的声音很低,随着他的目光挪动,冰冷的阳光似乎也成了刀,落在门框上。

  孙启府又往旁边挪了挪,他并不怕殷岁,但孙启府也不愿意跟这杀人狂魔有太多交集,彼此看起来是合作,本质上只是各自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务罢了。

  几年前,圣上忽然弄出一个隐蔽的衙门,这衙门直属于皇上一个人,就连太子都无权过问,而这衙门的统领是个双眼被蒙起来的残废……更奇怪的是,每五年,就会换一位统领,这统领就像是忽然从土里冒出来的,完全没有预兆,唯一的相同点就是仍然蒙着眼睛。

  孙启府作为一个有上进心的人,都开始怀疑是否一定要挖了眼睛才能更上一层楼了。

  “你要动手我也不会阻止你,”孙启府凉薄道,“任务过程中波及无辜实属正常,只是别牵扯到我。”

  殷岁拧头看了他一眼,十分认真地提醒:“你是这次行动的主管,我们犯的错都会记在你头上。”

  “……”妈的。

  房间门的隔音效果不错,柴筝往自己的床上一扑,与被子纠缠成团。

  这一夜的疲惫瞬间卷席上来,她嘀咕道:“小阮,我是不是老了,熬个夜全身疼。”

  “你才十四岁,再有八个月过了生日算十五,”阮临霜忍不住提醒她,“严格来说,你还是个孩子。”

  柴筝开始翻滚,“但是我全身疼!”

  她这么多年都改不掉娇憨的鼻音,等翻滚累了,柴筝又伸出手拽了拽阮临霜垂到眼前的衣角,可怜兮兮地恳求,“给我捏捏?”

  “……”柴筝是命里逃不掉的克星。

  “你上辈子也这么会撒娇吗?”阮临霜问。

  她纵容柴筝将腿挂在自己的膝盖上,阮临霜的手艺其实不怎么样,八尺大汉能被她捏哭,但柴筝皮糙肉厚,她就是喜欢小阮的温柔,能够忽略捏断筋骨的手劲。

  柴筝沉思了会儿,“好像不是,我上辈子没什么依靠……”柴筝说着,忽然弹坐起来,她眼睛一眯,缓缓凑近阮临霜,“小阮,你都没求过我什么事,这样不好,显得我不重要。”

  她的鼻子几乎凑到了阮临霜的眼前,害的后者不得不垂下目光,阮临霜狡辩,“我只是不习惯……”

  柴筝假惺惺擦了把不存在的眼泪,“都十几年了,你还不习惯,看来是我不够好。”说完就“嘤嘤嘤”嚷嚷着“无颜再见江东父老”然后把头往被子里钻。

  短短时间,阮临霜充分体会了柴小将军的幼稚跟无理取闹。

  “柴筝,”阮临霜犹豫了一下,“你也给我捏捏吧。”

  阮临霜的矜持让她实在没办法跟柴筝学三分没皮没脸,即便是这样无关痛痒的请求,她也先红了耳根。

  柴筝卷起袖子,气势汹汹:“从哪儿捏起!”

  多年你进我退的切磋中,小将军已经不是当初那位怂巴巴的小团子,柴筝现在积极的很,致力于黏着小阮,让她多喜欢,再多喜欢自己一点。

  然而柴筝的这份积极却被兜头而来的被子拢在黑暗中,阮临霜隔着被子拥抱她,轻声说了句,“睡觉吧。”

  “……”柴筝安分下来,呼吸逐渐绵长,做了好一场白头共老的春秋大梦。

  打断这场好梦的并非烦人精孙启府,也不是肚子饿,而是几声巨响与划过眼皮的烈火。

  柴筝醒时,阮临霜已经不在身边,被子旁边还残留着余温,但是空荡荡的。

  说起来,在前一晚的闹腾里,阮临霜是被保护的对象,她专注于卷宗和其它不对劲之处,柴筝才是全程紧绷着神经,刚开始掂量着如何击退殷岁,后头又被自己陌生的师父嫌弃一通,竟也差点动起手来。

  因此,虽然看起来柴筝似乎比小阮更清醒能闹腾,骨子里却累透了,这一觉睡去自然也醒得晚。

  房间里已经摆了梳洗的铜盆和两个包子,柴筝猜是小阮装备的,因此也没客气,手脚利索的让自己清醒过来,随后叼着包子推开了房门。

  阮临霜站在院子里,她穿着单薄的衣服,正静静抬眼看着天上。

  此时不过黄昏,漠北的夜晚虽然来得早,但黄昏却持续的漫长,太阳能一两个时辰就挂在地平面上缓缓下沉,然而今天的这片红晕未免扩得太大,半个天空都是稀薄的绯红色。

  见柴筝出来了,阮临霜才道:“看样子是北厥在攻城。”

  柴筝点了下头,“我去看看。”

  “马匹、兵器和铠甲都给你准备好了,我还让张凡与王碗先行一步,”阮临霜将手里的短剑抛给柴筝,“早点回来,平安回来。”

  柴筝嘴里咬着红色头绳,正打算将头发高束起来,闻言便笑了笑,她飞快地取了红绳在头上绕两匝,随后凑过去,在阮临霜尚未有所反应时,亲了亲她的面颊。

  “知道啦。”柴筝的声音还残留在空气中,人已经走出了老远,阮临霜目送着她,好一会儿才低下眼睛,摸了摸被亲过的地方。

  北厥此次攻城实在猝不及防,也没有任何的预兆,幸而城墙上守着的都已经身经百战,刚有点不寻常的动静就点上了狼烟,现在整个军营都被惊动,人人蓄势待发。

  想一想自张凡这一批人来了漠北,至今尚未碰上什么像模像样的战役,大多时候就是训练和做杂事,当然跟着柴筝去打劫也算杂事之一。

  柴筝只是从军营前路过一下,见周遭准备有条不紊,便一拽马头,又往城墙上去了。

  北厥人攻城向来无新意,先是几轮炮火,然后强取,只是平常会被堵在外面,今天是突袭,本该第一波就遣人压上,但柴筝听了半个多时辰的炮火声,敌方似乎还没组织强攻。

  看起来就像是将凉州城防当成了试炮的目标。

  柴筝停马站在空荡荡的街上,四周安静,炮声听得也就愈发清晰,确实与以往不同,一枚落下能引起长久的轰鸣,地面微微颤动着,宠辱不惊的千里马也有些烦躁,时不时就用蹄子蹬一下地面。

  柴筝还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火药味,这种剂量的火药很难妥善保存,只要有一点火星就会炸膛,而北厥用的炮铳甚至比不上大靖一个清水衙门的,是如何能在短短时间内改进?

  两国交锋,除了国力、兵力与战术也拼装备,大靖幅员辽阔周围多少虎视眈眈,如果不是红衣大炮的支撑,恐怕也成不了天府上国。

  如果北厥真搞出什么杀伤力更大的火器,局势恐怕会一朝逆转。

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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