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雨| 有多恨你,就有多爱你 |15

  我又一次不可救药地想到了她,而且还那样心痛。

  如果我死了,见到她后会和她说什么?我无数次在梦中见到她向我招手,那样美丽且温柔的一张脸,可是在梦里,她总是在我快要接近的时候突然烟消云散,再也不见踪影。

  耳边还是熟悉的嗡嗡声,我害怕这样嘈杂的声音。这会使我听不见自己的心跳,让我进入另一个世界,我害怕自己会在这样的世界里突然死去。

  如果我真的死去,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所以,我害怕死去。

  我想,这或许是我畏惧死亡的唯一原因吧!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乱糟糟的响声,好像什么器皿被打碎了一样,在这样宁静的夜,显得是那样刺耳。

  夜雨却没有丝毫慌乱,而是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抱怨叹息,然后下了床,走了出去。

  我紧紧跟上,这个陌生的地方仿佛还很神秘。

  在昏暗的烛光的映衬下,出现了一位满脸皱纹,年龄最少有五十岁的老女人。她进屋的时候还背着一只很大的编织袋,里面鼓鼓囊囊的,进了屋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编织袋里的东西倒了出来,动作小心翼翼的,好像里面是什么奇珍异宝一般。虽然我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那些东西被倒出来的时候,我还是受到了不小的震撼——里面居然全是易拉罐和塑料瓶。

  其实,她刚进来时我本想问问夜雨,这个老太婆是谁,但我马上发现夜雨的脸色不对,于是收住了嘴静观其变。对我来说,察言观色是我无师自通学会的本领。

  “你又拿这些破烂回来干什么!”夜雨激动地走到老太婆面前,用脚不停地跺着那些易拉罐和塑料瓶子,像和它们有仇似的。

  “喂,你冷静一点。”我走上前拉住了她。她突然浑身一激灵,似乎反应过来我还在,停下了自己疯狂的行为。

  我用余光注意到,旁边的老太婆默不做声地跪在被夜雨踩扁的易拉罐边,将它们又一个一个地捡回编织袋里,落寞地说:“这些都是钱,我知道你嫌弃我这个捡破烂的妈妈,但我也不希望看到你为了赚钱每天都去给人家补习补到很晚,我心疼你这么辛苦。”

  “不需要!”夜雨冲着她大吼,“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如果你早有这份心我们能混到今天这种地步吗?”

  “我也不想,”老太婆开始低声呜咽,“我也不希望你被瞧不起,你会……”

  “够了!”夜雨打断了她的话,冲出了家门。

  我愣在原地看了看还跪在地上的老太婆,说了一句:“阿姨,你别难过了。”然后追了出去。

  我顺着那条小街一直追到头都没有看见夜雨的影子,只好不停地在附近来回徘徊,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她在那个我住过的小工厂里。

  果不其然,我刚进车间就闻到了浓烈的香烟味。我知道那一定是夜雨,只有她会那样不间断地抽烟,直到一根不剩。

  “你来晚了。”她夹着烟,瞄都没瞄一眼就猜出来是我。

  我站在离她两米处,看着她的侧脸问,“那是你妈?”

  “我们都不想面对。”她仰起头吐出了一个烟圈,“但那是事实,我再怎么不情愿也改变不了。”

  这一刻,我突然发现,或许就像她说的那样,我们是一类人,是那种在这个世界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孤独地挣扎着想要解脱的人,是想找到充满阳光出口的人。

  “她是你的宿命。”我鬼使神差地慢慢靠近她,把手搭在她的手上。

  “宿命!”她侧过脸望着我,泪流满面,“我只能认命,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我吓了一跳,第一次看见和我用同一种方式哭泣的人——泪流满面却又无声无息。

  “或许,我们可以彼此依靠。”我的脑袋一片混乱,这句话脱口而出,我不清楚她听了以后是什么感受,但我明显地感受到她冰凉的手在微微颤动。

  看着这样的夜雨我想到了自己在每个失眠的夜里无声的抽泣,那种让我害怕的声音此刻不停地在我耳边萦绕,让我的手脚也开始慢慢变凉。夜雨却在这时扔掉了手里的烟蒂,一头扑进我的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刹那间,我像被施了定身术般呆站在原地不能动弹。她身上那种香烟和香水混杂的味道麻痹了我全身的神经,使我变得呆滞,无法推开她。第一次这样被人紧紧地抱住,她的气息就在我的脖颈处,暖暖的,痒痒的,给我前所未有的安全感,驱走了严冬的寒冷。

  她哭了很久很久,到底有多久我不清楚,最后她低低地说,“咱们该回家了,不然她会担心的。”

  我知道她口中的“她”是指她的妈妈,这又让我发现了我们的一个相似之处,我们都把自己的妈妈称为“她”,都被这样矛盾的情感纠结着。

  我们回到家时已近午夜十二点。路上几乎没有人,呼呼的北风从我高领毛衣的领口灌进来,我却不觉得冷,我的手被夜雨牵着。我第一次觉得原来友情这个东西可以来得这么轻而易举,只要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可以,这是我做梦也想象不到的。

  我正低着头想着这莫名其妙就降临在我身上的友谊,夜雨突然停了下来,我险些踩到她的脚。我疑惑地抬起头看她,发现她的视线正笔直地冲着前方。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瞬间天旋地转——她妈妈居然在破房子门口洗着衣服,在这寒冬的午夜。

  夜雨松开我的手跑了过去,把她拽了起来,大声斥责:“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不要给我添乱吗?”

  “我只是想帮你干些活。”夜雨妈妈低着头,两只手因为不安和寒冷而来回揉搓着。

  我以为夜雨会继续斥责她,可她没有,而是捧起她妈妈通红的手放在嘴边,一边哈气一边说:“要是有下次我就再也不原谅你了。”

  她笑着看着夜雨为自己暖手,眼神温柔,好像一个听话的孩子。

  我的眼睛有些发涩,胀胀的,像有什么东西快要涌出来一样。我别过了头,又找到了一个我们的共同点——无论我们怎样怨恨,对她们的爱总是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来,恨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但我也发现了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那就是我今生都无法像夜雨这样,可以在她活着的时候把那份爱表达出来。我的她早已离我而去,并且再也不可能回到我身边,永远都不可能了。

  那晚我为了忽然而至的第一份友谊作出了重大牺牲,我陪着夜雨用冰冷的水洗干净了所有的脏衣服。这对我来说的确是很大的牺牲,要知道我从来没有洗过衣服,以前都是用房东家的洗衣机洗,要是实在脏得不像话就干脆扔掉。

  我的手一直浸在冰凉的水里,疼得发麻。我边冲着手哈气边洗着衣服,夜雨却突然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很清脆,和以前不一样,被冻得红红的笑脸因为笑起来而多了两个可爱的酒窝,有点奇怪的暖意,我也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这样清脆如铜铃般的笑声也可以属于我钟小茴。

  “喂!”她用胳膊亲昵地碰了碰我的肩膀,“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好!”

  “嗯?”

  她眯起眼睛,笑着说:“有朋友的感觉。”她这样眯着眼笑的样子很好看,和白天冷冰冰的她判若两人。

  我竟有些微微的失神,然后迅速地低下头,继续洗手里的衣服。

  “哎!”夜雨突然凑到我耳朵边叫了一声,“你傻啦?”

  “才没有!”

  夜雨很快就收起了笑容,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还记得我们刚见面的时候,我们只会互相撕咬对方的伤口,但我知道那是我想让你融进我生活的一种手段。因为对于毫无安全感的我而言,只有知道对方所有的伤痛才能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伤痛展现出来,我想要依靠你就必须先伤害你。”

  “为什么?”我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似乎是一个很深奥的生存定律,若是换作以前,我一定会鄙视地哼一声,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

  “这就是我。”她的眼睛像一口深井,在那里我看不到任何多余的感情,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永远都不能理解她,我们才注定要面对别离。

  看着她我发了愣,一时间竟忘了要说什么,却惊异地发现:在她面前我傲慢的气焰全部消失了,可以放下戒备,把伤痛剖开,展现在她面前。

  这时,房子里突然传来了尖叫声,夜雨飞快地站了起来冲进屋里。

  我紧跟在她后面进了屋,看见那个女人正发疯一样地手舞足蹈,被子被她扔到地上使劲地踩。我还没有见过这样的画面,被吓得站在一边不知所措。

  我承认这一刻我确实逊得掉渣,但她那张面目狰狞的面孔谁看了都会不自觉地害怕。

  夜雨用力把她拉到床边,紧紧地抱着她,一边拍她的背一边说:“没事了,没事了,乖。”

  她似乎很吃这一套,慢慢地被夜雨哄着睡着了,两只手放在胸前,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孩子一样沉沉睡去。

  “她经常这样。”夜雨把她轻轻地放倒在床上,回过头对我说,“是被吓成这样的。”

  我皱着眉头看着夜雨,我知道她们曾经一定遇到过很可怕的事情,但我不想过问,我明白那种被别人问到自己最想忘记的事情时的心痛。我只是走过去抱了抱她,然后说:“早点睡吧!明天你还要上课。”

  我们上床睡觉。我第一次有了甜美而温馨的梦境,也第一次在睡前向上帝祷告:我,钟小茴向上帝起誓,如果让我一直拥有这份友谊,我愿意改邪归正,像夜雨一样做个好好学习的好学生,不再如此顽固地抵制别人善意的关心。

  我想要一直这样下去,我希望时间静止,我希望不会被背叛。

  突然,身边的夜雨推了推我,“睡着了吗?”

  “还没。”

  “我也睡不着,”她翻身,“上次你问我……认不认识张瑞泽。”

  “嗯。”我感觉她有话要说。

  “小茴,你说得没错,他是我深爱的人。”黑夜里,夜雨的眼珠无比闪亮,“我爱他,很爱很爱,甚至超过了我的生命。”

  我没有说话,我知道,我现在应该做的只是倾听。

  夜雨,这个让我恐惧又怜爱的女孩,这个极可能成为我第一个好朋友的女孩,她的成长究竟怎样,她的内心到底如何?她到底遭受过怎样的痛,她到底有着怎样的爱?

  所有的所有,都是我渴望知道的。

  答案,就在现在。

第2章 夜雨| 有多恨你,就有多爱你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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