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昨晚阵雨连连，雷声惊醒了周窈几次。

　　她做了个奇怪的梦，醒来时目光空洞地盯着天花板。

　　卧室里沉重的窗帘紧密无缝地拉上，透不出一丝光亮。她在黑暗中慢慢回味着那个梦，大脑已经清醒过来，身心却好似还留在那个旖旎迷离的梦中。

　　梦里，她坐在一辆摩托车上，双手环住身前男人的腰。

　　男人戴着黑色头盔，穿着黑色皮夹。他的背宽阔安全，他的腰修长有力，她将侧脸贴在他的背上，风呼啸着从耳旁路过，鼓起她的裙摆。

　　梦里有红色的光，有男人的呢喃。

　　男人说：“周窈，抓紧了。”

　　他的声音低沉性感，人明明坐在她身前，声音却如耳语般在耳畔响起。

　　那声音如同车子的发动声，预兆着起步，也预兆着沉沦。

　　周窈随着这个声音起起伏伏，胸口像被压上一口巨石，险些喘不过气来。醒来时，惊得满身大汗。

　　缓缓从梦中抽过神思，她抬眼眯了下空调方向，自动定时已关，房间温度清凉又夹着股莫名的闷热。

　　周窈起身，拉开窗帘，推开窗。

　　早晨的空气清新，太阳还未出头，东方晕着一团红光。

　　周窈鲜少做梦，或者说是很少将梦到过的情景记得这么清楚，导致她一早都昏昏沉沉。

　　今天得跟徐敬陵一块录节目，急匆匆赶到电梯时，她混沌的头脑突然清醒，仿佛被兜头淋下一盆凉水。

　　梦里那个声音，是她的邻居，孟之旭。

　　而此刻，孟之旭正站在电梯内，穿着一件黑色T恤，背对她按下电梯按钮。

　　周窈面皮薄，虽然表面沉静自然，可一遇上事，脸和耳朵就会发烫。

　　长大后还好些，她化了妆，脸红了别人也看不出个大概，就是耳朵……

　　她低头摸了摸耳垂，果然烫得出奇。

　　又拨了拨耳边的长发，堪堪遮住耳廓才收回手。

　　电梯稳稳下降，空气里传来细微声响，是孟之旭怀里的小猪，哼哼着要下地。

　　他将背留给了她，刚才见她进来也没抬头，只是宽大的手掌象征性地在将要合上的电梯门前挡了一下。

　　周窈也没主动出声，她习惯了逢认识的人就打招呼，更何况还同处一地，眼下踌躇起来。

　　可能是昨晚那个梦给她留下了后遗症，周窈又下意识地想回避他。

　　到了一楼，两人分别出电梯，谁都没出声。

　　电梯就像个禁锢人的密室，禁锢方没，周窈提着的心顿时放下，好久没这么纠结过，导致她都不太适应。

　　早上因为那个梦耗时颇多，周窈怕迟到，一手挎包，一手拎着放了高跟鞋的手提袋，小跑着去停车场。

　　孟之旭刚把美女放进草坪，身旁风风火火地过去一人。

　　他戴着蓝牙耳机，里面正在播放新闻。

　　朝前定睛一看，跑过去的人个不高，白衬衫黑长裤，脚上蹬的似乎不是白板鞋，而是风火轮。

　　她好像很急，就算跑起来也手忙脚乱的，左右手各拎了东西，还一边跑一边把垂着的黑发扎起来。

　　孟之旭只是瞟了两下，无意被她露出来的小臂和后脖给晃了下眼。

　　很白。

　　还是那种健康的、晶莹剔透的白，好像怎么都晒不黑。

　　今天她是不是没跟他打招呼？

　　孟之旭戴着耳机，不太确定是她没打招呼，还是打了招呼他没听到。

　　猛然被手里的牵引绳往前拽了下，孟之旭低头朝浑身是胆要追上金毛的美女看。

　　金毛的主人是个女生，年纪不大的样子，看到美女禁不住蹲下来逗弄：“哇，第一次见人养猪。”

　　再抬头望向小猪的主人，是个个高腿长的帅哥，女生隐隐动了念头。

　　女生问他：“你这猪在哪买的？”

　　孟之旭手指敲了下耳机，示意她没听清，掏出手机调小电台音量。

　　女生扶着金毛起身，站在草坪旁的一节台阶上，与他平视，又问了一遍：“你的小猪在哪买的啊？看得我也想买一只，挺可爱的。”

　　“捡的。”孟之旭强行拖走在金毛腿下打滚的美女，忽然说，“你要买吗，我送你。”

　　女生愣住：“啊？”

　　孟之旭将美女提到她跟前，表情挺认真：“你真想要的话，我送你，打过针了，不过事后出什么问题别来找我。”

　　女生：“？？？”

　　“要不要？”他知道女生意不在猪，也不想多聊。

　　“哈哈，就开个玩笑。”

　　孟之旭放下美女，鼻子里嗯了一声，低头又将手机里电台的音量调大。

　　周窈从停车场出来，经过这一片，恰好看到了他，以及他身旁的女生。

　　车没停，很快从两人身旁过去。

　　后视镜里，孟之旭低头在弄手机，应该是加好友了。

　　周窈骤然失笑，她早上干嘛要因为梦到一个花花公子哥失神呢？

　　不过是个梦而已。

　　.

　　今天徐敬陵的现场粉丝比上次多很多。

　　据同事称，徐敬陵演的某部网剧最近正在热播，只不过是个配角。

　　工作以来，周窈就很少看剧了，自然不知道她说的是哪部。

　　上午的拍摄很顺利，在一家专门做鱼的店内录制了门店的发展，各种鱼的制作，及来店客人对菜品的评价等等。

　　因为菜市场只有早场和午场，所以鱼的挑买放到了下午拍摄。

　　上午在店里时还察觉不到粉丝的力量，一出店门，周窈立马感受到众星捧月的热情。

　　这家店隐在老街，青石板的街道窄小坑洼，此刻正被人挤得满满当当。

　　周窈虚眼一看，大多都是女粉，吵得耳朵疼。

　　徐敬陵的助理和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不得不上前维持秩序。

　　周窈身边的周学勤也看不下去，向鱼店老板借了个喇叭，扬着喇叭上去。

　　对面的徐敬陵朝周窈抱歉一笑，隔了三四人远，并不靠近她。

　　周窈回笑，抬起手边的奶茶喝一口。

　　奶茶是徐敬陵的助理分发的，同事每人都有。她的这杯是满杯红柚，在这炎热的下午，酸甜微涩的柚子味满是清爽，周窈因人多烦躁的心情得到一丝缓解。

　　众人好说歹说，尽管他们的拍摄团队到了菜市场，也还是有粉丝跟过来了。

　　粉丝们称光看着不上前，尽量不拥堵，大家也没辙。

　　有同事暗地里吐槽：“徐敬陵自己也不出面，他的粉丝他不管让别人怎么管？”

　　这话倒是冤了徐敬陵，不是他不管，是管不了。

　　他也没料到自己突然冒出这么多粉丝，一时无从下手。

　　录制一开始进行得很顺利，当周窈和徐敬陵跟着店家挑选鱼类时，拍摄团队外围突然传来喧闹，声音一浪盛一浪，传到了里面。

　　拍摄不得不停止下来。

　　有个摄像小哥大声道：“有人摔倒了！”

　　周窈和徐敬陵心下皆咯噔一跳，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到了人群聚集处一看，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捂着腿哼哼。

　　周窈立马让周学勤帮忙分散围着的人群通风。

　　周窈上前蹲下，旁边不少人拿着手机录像，还有人说：“姐姐，你放心去看吧，我给你拍着呢，讹不了你。”

　　周窈朝那人看了一眼，是个小姑娘，脚边还立着徐敬陵的应援牌。

　　她没说话，查看摔倒老人的伤口。

　　“小姑娘，你是医生吗？”老爷爷面色苍白，蜷缩着一条腿，额上大汗津津。

　　周窈回：“我不是。”

　　老爷爷虽然头发花白，但还是可以看出他平时身子骨健朗，不属于弱不禁风的类型。

　　不过年纪一大，什么意外都有可能。

　　他自己也疼得感慨：“唉，年纪大了想逛个菜市场都不行。”

　　周窈刚要掀开爷爷的裤腿，身旁又蹲下来一位女生，白T恤牛仔长裤。

　　女生回头匆匆看她一眼：“我是护士。”

　　继而开始对爷爷的身体进行检查，又问了他一些问题。周窈帮不上忙，也不添乱，转头找周学勤。

　　“台里的车在不在？”

　　周学勤说：“只有一辆在，其他几辆在鱼店那。”

　　周窈打量了一番他，才说：“你去找几个力气大的男生，帮忙把爷爷背上车。”

　　老人的身高目测比周学勤高些，让他背估计有些费劲。

　　周学勤：“啊？”

　　“啊什么，快点，把人送医院去。”周窈不跟他啰嗦。

　　护士姐姐起身说：“还好没其他病，只是腿骨折了，有没有车？”

　　“去叫人了。”

　　护士看爷爷疼得厉害，不敢多拖，她最怕病人隐瞒病情，得赶紧送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护士在人群里问了一圈：“有谁力气大的，过来帮个忙？”

　　周窈看到对面的徐敬陵脚步往前挪了下，可不等他过来，她身后一个黑影先一步出来了。

　　周窈还没反应过来，那个高大黑影已经蹲在了老人身前，转头看向她们：“要怎么帮？”

　　男人戴着鸭舌帽，在众人的目光下又将帽檐往下压了压，遮住了半张脸，唯有左耳上的耳坠在阳光下微微发光。

　　护士姐姐立马说：“你有车吗？麻烦带他去一下医院。”

　　最近的就是隔了两条街的九院。

　　孟之旭对躺坐着的爷爷说了什么，就见他单膝跪地，将老人缓缓背了起来。

　　拎着大包小包的许锦嘉突然冲了进来，一见周窈又刹住脚，惊喜道：“咦，周窈，你也在这啊。”

　　周窈回了声“好巧”，他身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菜类，看来是出门采购的。

　　孟之旭背着人，经过她时，深邃的眼眸轻飘飘在她身上一带而过，突然对背上的老人说：“抓紧了。”

　　低低的嗓音在嘈杂人声中准确无误地砸了过来，一瞬间，周窈宛如又坠身那个梦中，朦朦胧胧。

　　周遭的一切声响好像都被无尽的黑洞吞噬，静谧得她只听得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

　　可这突如其来的心悸也不过只持续了几秒，又恢复正常。

　　事故的始源还是由于他们的拍摄，周窈让周学勤也跟去，以电视台的名义主动承担医药费。

　　事情过去，众人松了口气。

　　徐敬陵的粉丝们也不再往前推搡，还有人出面主动维持秩序。

　　周窈打电话给邱亚良，向他反应了这件事。

　　挂了电话，徐敬陵不知何时到了她身旁。

　　他精致的眉头隐隐蹙起，一脸抱歉：“周窈，不好意思啊。”

　　周窈知道错不能都赖在他身上，安抚一笑：“没事，我们继续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