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封景是在她十六岁那年认识的孟之旭。

　　那年她刚升高一，哥哥封城在暑假时签了安达车队，结识了赛车行业里名声大噪的孟之旭。

　　孟之旭年少成名，凭着强硬的车技和过人的外貌成了这个行业里的明星人物。

　　封景初次与他见面，是在十六岁那年的冬天。

　　安达车队刚参加完WTCR（世界房车杯），安达车队作为第一支带有中国血统的车队获得了摩洛哥的分站赛冠军。

　　三场正赛中，安达车队皆登上了领奖台。最后一场正赛，孟之旭更是一举拿下了车手冠军。

　　那年的孟之旭二十四岁，满眼桀骜，意气风发。

　　他们年轻，激昂，在异国他乡骄傲又自信地高举红旗。

　　封景随封城去了非洲，现场见到了那个人群中闪闪发光的男人。

　　他神话般出现在她面前，当着众人，当着她哥的面，从兜里掏出一块将要融化的糖。

　　她视线模糊，听到男人笑着说：“小孩，别哭，吃颗糖。”

　　自此，封景沉沦于他的笑容。

　　孟之旭在她心中，是神圣的，是旁人无法染指的存在。

　　她无法自拔地陷入了一场单相思中。

　　直到高考结束，她去魔都找哥哥，再次见到了孟之旭。

　　他的眉眼比之前更锐利，身边的花蝴蝶也很多。

　　哥哥封城还经常打趣他又跟哪个小姑娘出门约会。

　　封景忍无可忍，在酒精的帮助下，向他表白了。

　　她清晰记得他那天的回答。

　　他说：“抱歉，我对你没那个意思。”

　　语气强硬，表情也格外冷酷。

　　他不再是记忆中那个笑着叫她小孩的男人了。

　　封景假想过多种结果，就是没想过他会拒绝得如此干练绝情，一丝安慰的缱绻都未留给她。

　　之后发生的事一直在她浑浑噩噩的记忆中重复上演。

　　她冲进磅礴大雨，关掉手机，被拒绝后的情绪在雨的冲刷下通通溢了出来。

　　一面是受损的小女孩自尊心，一面是对孟之旭前来寻她的期盼。

　　不知在雨里走了多久，等她再次回到车队俱乐部，却得到哥哥出车祸的噩耗。

　　那个夜里，她看着孟之旭指尖的猩红亮了灭，灭了又亮，眼皮厚肿得将要抬不起来，声音也嘶哑难辨。

　　不知过了多久，孟之旭过来，声音暗哑：“封景，回去吧。”

　　封景猛地抬头，恶狠狠推开他，扯着几欲失声的嗓音大吼：“是你害死我哥的！我讨厌你！”

　　他被推得踉跄，却未反驳她的话。

　　可是在她内心深处，她知道谁才是罪魁祸首，只是不愿承认。

　　她还小，刚过十八岁生日，大把的美好人生还在等着她。

　　那丝犯错后的愧疚在大吼之后似乎就跟着转移了，此后，她在哥哥的葬礼上再次见到孟之旭。

　　她不敢直视他，全程压着脑袋听父母跟他讲话。

　　直到离开，他都没有喊她一声。

　　今年年初，封景突然从网上得知孟之旭与安达车队解约。

　　他不再参加任何比赛，也不再出现于她常年蹲守的比赛直播中。

　　后来，她看到他开了家餐厅，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可一见到他，又觉得他还如从前那样，一点都不普通。

　　这么多年，孟之旭一直单身，她时不时出现在他面前，不再表白，可也没放弃他。

　　一直有个坚定的信念在暗示她，孟之旭终归，还会如十六岁那年一样，笑着给她递来糖。

　　所以一旦有其他女人出现，封景心中的这条信念隐隐欲碎。

　　哪怕只是猜想，她也接受不了他身边出现其他女人。

　　.

　　昨晚周窈去找过孟之旭，告知他第二天一同去电视台。

　　经过一夜的发酵，事情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了。

　　周窈起来看手机，刷到了网友爆料孟之旭与原签约车队解约的原因。

　　说是因为他好友的车祸身亡。

　　车祸是去年的事，导致安达车队在珠海赛场的赛事没能完整进行下去。

　　今年元旦后，孟之旭解约。

　　再一刷，她居然刷到了孟之旭的微博。

　　是个刚注册的号，连头像都是空白的。

　　早晨八点二十分，他发了一条微博。

　　【进娱乐圈是吧？】

　　仅仅六个字，又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他将矛头准确无误地指向徐敬陵那些说他炒作的粉丝，字里行间透露着狂妄的气质，面对万千粉丝，完全不虚。

　　周窈知道他有反驳回去的资本，可是这么一来，两者夹缝中的电视台更难做了。

　　一同去电视台的路上，周窈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他的脸色。

　　面色如常，情绪似乎也没有波动。

　　她没开车，搭的孟之旭的车，离电视台还有一条街时给邱亚良发了消息。

　　邱亚良让他们直接来十楼会议室。

　　孟之旭没来过电视台，靠周窈指挥到了停车场。两人一前一后上电梯。

　　今天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不多，停车场里的车辆也不多。

　　狭小的一间电梯，只有他们二人。

　　刚才在车里周窈还不觉得什么，现在单独身处密闭的室内，她镇定中有一丝慌乱。

　　离得太近了，近得他俩身上的香水味快要混成一体。

　　周窈不清楚是不是香水味，非常清爽的味道，带着一丝淡淡的松香味。

　　周窈与他并肩而立，脚步小小地往后移了下。

　　那股被身高压制的感觉稍微缓解。

　　就在她刚站定的那一刻，电梯忽然哐当一声，剧烈抖动起来，内部灯光骤灭，电梯也陡然静止。

　　周窈身形随着电梯的晃动往前倾倒，她穿着高跟鞋，更是站不稳，在黑暗中只能先做好两掌撑地的准备。

　　预料中的摔倒并未来临，一双温热的大掌揽住她的腰身，将她稳住。

　　黑暗中，周窈骤然与一道坚硬的胸膛撞上，与之随来的，是猝不及防钻入鼻腔的松香味。

　　孟之旭的手在她站稳后立马抽回。

　　他昨晚没怎么睡，一早脑袋晕晕，经过刚才这么一晃，更是精神不振。

　　扶完周窈，自己反倒踉跄着往后倒，背部猛然重重撞上电梯壁，停下不动的电梯经此一撞，又哐当了一声，迅速下坠几秒又顿住。

　　他感觉到一双柔嫩细腻的手拉住了他的胳膊，生怕他摔倒似的，两手紧紧箍住他的大臂，吃力又没什么作用。

　　孟之旭能想象到她的表情。

　　莫名其妙的，他笑了起来。

　　听到笑声，周窈轻声问：“你没事吧？”

　　孟之旭一只手撑住墙壁站直，声音里带着几许察觉不出的愉悦：“没事。”

　　周窈掏出手机打光，手机信号很弱，消息都发不出去。

　　她按了警报按钮，通知大楼保安电梯发生故障。

　　保安在电话里一再确认被困人数和他们的安全，等电话那边没了声音，电梯里也彻底安静下来。

　　两人在手机电筒的灯光下等待。

　　默默无言，倒显得狭小的空间更小了，四周充斥着窘迫的氛围。

　　孟之旭倒是无所谓，倚着电梯墙壁，百无聊赖，指尖转着车钥匙。

　　她身上的香水味不重，淡淡的，像是什么花香的味道，好闻不刺鼻。

　　周窈脑袋微仰，手机灯光照在电梯门上，她盯着门缝看。

　　孟之旭静静看她被灯光照亮的侧脸，小小的，脸上似乎还缠绕着一层薄薄的柔光。

　　一切都很安静。

　　突然的一声“啪嗒”，引起了她的回眸。

　　孟之旭手指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眼神定在她脸上。

　　她的眉毛细而淡，眼睛圆圆的，转过来时眼神里藏着疑惑，猛一看无辜又天真。

　　孟之旭的思绪也随着那一声“啪嗒”瞬间沉了下去。

　　他望着她，一股莫名的情绪自胸腔油然而生。

　　那种情绪在窄小幽闭的空间里被慢慢放大，直到周窈出声，他才猛然回神。

　　“你钥匙掉了。”

　　她说完，拿着手机照亮脚下，将钥匙捡起来还他。

　　“谢了。”孟之旭伸出右手食指，屈指一弯，从她掌心勾走钥匙。

　　离开时，圆整的指尖触碰到她的掌心，刺刺的，周窈迅速收回手。

　　不多时，维修工人和保安都来了。

　　电梯停在八楼和九楼中间层，门被扒开，他们离九楼地面有一段距离。

　　孟之旭看了眼她的穿着，她今天穿的短袖长裤，肩上挎着一只棕色的包。

　　孟之旭说：“包给我，我先上去，再拉你。”

　　周窈低声说了句“麻烦了”，然后将包递给他。

　　在保安的帮忙下，孟之旭脚蹬墙壁，很快翻身上去。

　　周窈仰头望着光亮处，见他出去，脸上也露出得到解救的喜悦。

　　上面丢下来一节绳索，周窈按照嘱咐将绳索系在腰部。

　　再一眨眼，就见上面露出一个脑袋，那人背朝光线，跃出上半身朝她伸来一条胳膊。

　　他的脸在亮光下模糊不清，声音却沉沉有力，直击心房。

　　“周窈，手给我。”

　　周窈踮起脚，尝试着去抓他的手，就当她的胳膊发酸正要放弃时，上面那只手迅速握住了她，周窈连忙两手都紧紧握上去。

　　对方的力气很大，稳稳将她提起，快到出口处才揽住她的腰，将她斜着抱了出来。

　　一出来，周窈不受控制地倒在他胸膛上。

　　她听到震耳发聩的心跳声。

　　“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