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孟之旭静静望着她。

　　她整张脸仿佛水里刚捞出来, 脸很白，两边脸颊处有不正常的红晕，像是身体不舒服导致, 又像是……害羞？

　　与他对视的眼睛水汪汪的，眨两下又移开。

　　“周周, 怎么了？”

　　刚过来的尤许高声喊她, 周窈下意识往旁边一让, 与身前的孟之旭错开站立。

　　前来的几人也看到孟之旭了，许锦嘉还在奇怪，九爷怎么突然来了。

　　穿着黑色赛车服的男人见周窈并非一人, 而且还疑似有主, 面上慌乱片刻。

　　他很识相, 朝着孟之旭方向笑哈哈地道歉：“对不住兄弟，我以为你女朋友是一个人。”

　　孟之旭松开揉脑袋的手, 像是没听到他的话，眼神都没给一个。

　　这种情况下, 去跟陌生人解释什么女不女朋友的实属多此一举, 周窈也只是蹙眉看向男人, 随着之前那一声干呕, 胃部翻腾的恶心感减少许多。

　　她还未讲话, 脾气一点都不温柔的尤许抱着头盔上前就给男人背部来了一下, “你谁啊你，她就算是单身你就能开车撞了吗？”

　　男人被撞得往前一个踉跄, 扶住围栏才堪堪稳住。

　　回头看到是个个高的女人推的自己，心中怄火，却又发不了。

　　他几个朋友见状赶紧围过来，质问发生什么事, 那围起来的架势，像是要出头打群架。

　　尤许可不怕，顺势往高壮的安常身后一躲，从他身后伸出脑袋出来挑衅：“怎么，你们先撞人的，还想打架吗？”

　　安常被迫拉出来，无奈只得挺直腰板。

　　许锦嘉眼珠子贼溜溜的，一会观察孟之旭跟周窈，一会暗瞥安常和尤许。

　　总算是发现点什么了。

　　他也两手叉腰，往安常身边一站：“打架多没意思，咱们飙一场。”

　　对方嚷道：“飙就飙，谁怕谁！”

　　许锦嘉隔着围栏，高声去问孟之旭：“九爷，来不来？”

　　孟之旭没工夫搭理他，见周窈脸色恢复正常，也无大碍，转身跟钟锋说：“你的地方，你不管管？”

　　钟锋收回打量周窈的视线，意味深长对他一笑。

　　这才笑呵呵地向众人说：“各位老板，我这小赛道小车辆的，经不起造，要不这样，既然被撞的是这位女士，你们问问她应该怎么办。”

　　钟锋抬手往周窈方向一指。

　　众人的目光皆转过去。

　　许锦嘉嘴巴永远是最快的一个：“嫂子，你说要他怎么道歉。”

　　“嫂子”二字，立即把周窈的思绪打乱。

　　尤许和安常像是刚得到什么暗示，一个眼神调侃地盯着周窈，一个探究疑惑地朝孟之旭看。

　　周窈满脑子都是嫂子二字，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旁边孟之旭剜了眼许锦嘉，许锦嘉却没察觉到怒意。

　　见周窈长久不吭声，孟之旭解围道：“小孩子开玩笑，别当真。”

　　“哦。”语气轻松下来。

　　钟锋目睹了他们俩的互动，笑着问周窈，“你想怎么办？”

　　撞她的男人也不想把事闹大，老板来了，他更不想搞事。来之前打听过，这儿的老板就不是个善茬，别看表面笑眯眯的。

　　所以事情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

　　他也没曾想看上的姑娘，就是老板朋友的对象。

　　男人让他几个朋友安心，主动对周窈说：“美女，我撞你是我不对，你想怎么办就说吧，我一定不会讨价还价。”

　　周窈脾气好出了名的，可脾气好不代表没有脾气。

　　她刚才被撞得险些翻车，这会脑袋还隐隐发胀。

　　“我要撞回去。”

　　男人以为听错了：“啊？”

　　许锦嘉顿时为未来嫂子的勇气点赞，帮她应答：“我嫂子说要给你撞回去！”

　　看周窈刚才慢吞吞的速度，她的技术不怎样，口气倒是挺大。

　　也是，换谁都忍不了受这委屈。

　　听到周窈的豪言壮语，孟之旭挑眉看她。

　　她将怀中的头盔抱得更紧，脸上表情十分冷静，可被轻咬住的下唇却暴露了她的真实情绪。

　　孟之旭目光下移，注意到她一只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拳，纤细瓷白的手腕微微发抖。

　　她在紧张，在害怕。

　　孟之旭朝对面的许锦嘉投去一个眼神，他收到了，没明白。

　　再一看站得笔直，目光视死如归的周窈，反应过来。

　　许锦嘉主动请缨：“这样吧，嫂子毕竟是女生，刚被你撞身体还没缓过来，我来替她行不行？”

　　男人哑然，犹犹豫豫地跟朋友商量。

　　许锦嘉一看就是故意的。

　　他还贱嗖嗖地对俱乐部老板说：“老板，车如果撞报废了算我的。”

　　钟锋扶额，就听到周窈轻柔的声音响起：“许锦嘉，不用了，我自己来。”

　　她抹了把脸上湿漉漉的汗，戴上头盔，准备绕过围栏去赛道。

　　尤许担忧地过来：“周周，你行吗？”

　　周窈透过头盔，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周窈朝着进入口方向迈了两步，胳膊被人拽住。

　　她回头，与孟之旭的视线对上。只来得及注意他嘴角并不明显的笑意，下一秒，头盔上的挡风玻璃咯噔一下，被人按下。

　　脑袋上传来“咚咚”两声轻响。

　　他说：“周窈，加油。”

　　周窈愣了下，脸闷在头盔里热得出奇，紧张的情绪莫名消散不少。

　　她声音闷闷道：“谢谢。”

　　周窈跟男人都坐进车内，开到赛道中央。

　　男人秉承诺言，由着周窈加速向他撞来，那速度，比她之前开的都要快上许多。

　　孟之旭几人趴在围栏上围观，钟锋啧啧道：“你女朋友挺要强的。”

　　尤许在旁边问：“孟老板，你什么时候跟我姐恋爱的？”

　　孟之旭目视前方，解释的语气浮在空气中，没什么力量：“没有的事。”

　　许锦嘉在一旁暗笑。现在这情况，九爷大概处于口是心非的地步。

　　尤许拉住许锦嘉小声问：“你们九爷喜欢我姐？”

　　许锦嘉的回答含糊：“我不知道啊，我刚才就是顺着那男的话瞎叫的。”

　　尤许嫌弃地白他一眼，问安常时声音异常温柔：“安常，你知道吗？”

　　安常是真没发现出什么苗头，他就是出去找了个工作的工夫，九爷就恋爱了？

　　压根不给人接受消化的时间。

　　安常摇头说：“我也不清楚。”

　　尤许没问出结果，但无论孟之旭对周周有没有意思，他俩在一起的可能性都不大。

　　她了解周窈，平常开开玩笑就算了，认真考虑下，周窈是不可能跟孟之旭这样的人在一起的，她想要的，是安稳平静的生活。

　　而孟之旭浑身都充斥着“我还没玩够”的气息。

　　就他每次看人的眼神，带了勾子一样，周周怎么可能降得住这样的男人。

　　虽然孟之旭的颜值和职业都可，但在周窈那里，安稳可靠才是恋爱的第一要素。

　　尤许可还记着上次那个齐刘海小妹妹的事，嘟囔道：“要是孟老板不花心就好了。”

　　.

　　下午六点左右，周窈他们从俱乐部离开时，发现孟之旭已经先一步走了。

　　等跟安常许锦嘉分别，尤许才告诉周窈：“周周，他们说孟之旭对你有意思。”

　　她观察着周窈的脸色，看她是个什么态度。

　　周窈倒不会自恋至此，“不会是因为他今天帮我解围吧？”

　　尤许听出她的意思：“你不信？”

　　“我是傻子吗？”周窈笑着拍她脑袋，“别乱想了，他的理想型与我相差甚远，说他对我有意思纯属胡扯。”

　　“你怎么知道他的理想型？”

　　周窈偏头想了下，没解释那么清楚：“听人说的。”

　　尤许怀疑她的话是否属实。

　　“那你对他是怎么想的？真没动心？”

　　“我为什么要找虐受，去喜欢一个花心的男人？”

　　周窈想到下午的事，当孟之旭出现将她从赛道上抱回安全区时，她确实心跳加快，但也清楚地知道，那是紧张，并非心动。

　　.

　　五六月的锡城，到了梅雨季节，一天断断续续能下好几场雨，空气里都是潮湿的气息。

　　雨天路滑，周窈不太敢开车。

　　早上带了把伞出门，等到了台里，才发现伞落在出租车上了。

　　上午去录制了《生活空间》，去食堂吃饭时遇到了其他频道的同事。

　　她跟廖波周学勤排队打菜，廖波突然拍了下她肩膀：“小周，挤掉你进新闻频道那人来了。”

　　周窈侧头去看，一个穿着米色无袖连衣裙的长发女人在他们隔壁队伍，笑吟吟地跟其他几位同事说话。

　　女人叫朱欣晔，周窈对她不太熟，就是上次比赛时打过照面。

　　周学勤捧着盘子挤过一颗脑袋来问：“什么叫挤掉周姐？”

　　廖波严肃地将他脑袋推回去：“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打听。”

　　在朱欣晔身后，李吉也捧着盘子过来了。

　　他直接绕过朱欣晔，径直走向周窈：“小周，今天在台里吃饭啊。”

　　周窈笑着嗯了下。

　　他们要走，朱欣晔那几人过来了，笑眯眯地说：“李哥，明天的稿子我们下午先对一下可以吗？”

　　李吉看到是她，回说行，两人定了个时间。

　　廖波和周窈先行一步。

　　等她们离开，朱欣晔才看向周窈的背影。

　　她也是偶然听说周窈家有点钱，不过有钱怎么了，还不是碌碌无为地待在生活频道。

　　.

　　晚上下班，周窈提前打了辆车。

　　坐上车不久，窗外又开始淅淅沥沥飘雨。

　　车里开着空调，有点凉。周窈将脸贴近车窗，看着外面倒退着飞逝的街景。

　　阴天天总归暗得快些。

　　街上各式灯光在密密麻麻的雨帘中晕染开，车外的世界像个颜料大染缸，看得人眼花缭乱。

　　车子经过万千巷，周窈瞥见一家店名，肚子也不合时宜地响起。

　　她叫停车辆，在路口下车，徒步来到那家店。

　　九馆。

　　店名招牌很大，灯也比四周的亮，一下子吸引眼球。

　　门口有个服务员小哥，正飞速冲出来将门口的小黑板撤回去。

　　雨势渐大，周窈没多想，跟着跑了进去。

　　小哥回头一看，来了个客人，笑着说：“不好意思啊，我们准备打烊了。”

　　“这样啊。”

　　她抬步要走，身后传来孟之旭的声音：“周窈？”

　　抬起的脚往前一放，周窈向前一步才回身。

　　不远处的灯光下罩着一个男人，他手里挂着换下来的围裙，见她转过身，才迈腿过来，“来吃饭？”

　　孟之旭偏头让服务员先下班。

　　周窈说：“你们下班了，那我去隔壁吃。”

　　店里的人大多已经离开，就剩他俩。

　　孟之旭说：“是准备打烊，不是已经打烊。”他看她一眼，“你明白准备的意思吧。”

　　合着跟她抠字眼呢。

　　既然没打样，周窈也懒得再找一家，何况她本来就是想来吃九馆的菜。

　　就近在一张餐桌坐下，周窈表情冷静地朝他伸手：“麻烦拿一下菜单。”

　　瞧着她这副严肃的表情，孟之旭忽然想起那天在俱乐部她紧张的模样。

　　表面冷静自持，暗地里害怕得握紧小拳头。

　　那天钟锋事后问他，是不是在跟她处对象。他回不是。

　　他也不知道是以什么心态对待周窈，不过是每次见到她，看到她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上摆着严肃的表情，就觉得有意思。

　　孟之旭重新将围裙穿上：“今天很多食材都用完了，所以菜单上的菜可能没有。”

　　周窈收回手：“那有什么就做什么。”

　　他仿佛就在等她这句话。

　　等孟之旭去厨房时周窈才察觉出一丝不对劲，看他端着盘子出来，周窈惊讶：“这么快？”

　　“我正好在做夜宵，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尝尝。”

　　连续上来了两盘菜，一盘蛋包饭。

　　孟之旭介绍道：“这盆是红枣枸杞煲生鱼，这盘是高汤海味奶白菜。”

　　鱼汤的鲜香瞬间勾住了周窈的食欲。蛋包饭的金黄色泽冲击着她的眼球，蛋皮看上去软糯，让人忍不住下勺。

　　她打消了离开的念头，反正又不是不付钱。

　　可当着孟之旭的面，她不好立即动筷，况且这些又是他的夜宵，周窈只好象征性地客气一下：“你要不坐下来一起吃？”

　　他又似乎料到了她会这么讲，说了声好就在对面坐下了。

　　完全没一点犹豫和推诿。

　　周窈：“？？？”

　　一顿饭吃得她战战兢兢的，倒不是害怕，而是觉得别扭。

　　虽说不是第一次同桌吃饭，但是第一次单独同桌用餐。

　　孟之旭没怎么吃，只舀了碗鱼汤，喝两口听到手机响，又离开去接电话了。

　　一直到她吃完，孟之旭都没再出现。

　　周窈给他发了条微信：我吃好了，多少钱？

　　她一发完，换完衣服的孟之旭正好从里面休息室出来。

　　他应该是洗了个澡，身上散发着清淡香皂味，左耳的耳坠也没了。

　　“吃完了？”孟之旭过来将碗筷端走，周窈看他另一手拿着车钥匙，一会应该要走，她帮忙一起把碗端进厨房。

　　她跟在他身后小声问：“多少钱？”

　　孟之旭的语气漫不经心：“你随便给点，我也吃了。”

　　周窈拿捏不好随便这个点，从厨房出来后，去收银台扫码付了一百五。

　　两秒后，收银台处响起收钱的声音。

　　她捏着手机回身问：“够吗？”

　　孟之旭倚坐在桌边，低头拿纸擦手，闻言也没抬眸，声音轻快道：“多了。”

　　说完他起身，甩了下车钥匙，“走了。”

　　出了门，周窈在门口避雨处等车，孟之旭关门，看她没带伞，也不像要开车的样子。

　　周窈等了会没见有出租车来，准备用打车软件。

　　手机还没从包里拿出来，一通微信语音电话过来了。

　　孟之旭的。

　　她猝然抬头四处张望，就见正对面不远，孟之旭坐在车里隔着重重雨帘朝她看来。

　　手机里传来他清晰的声音：“上车。”

　　她正要婉拒，又听他说：“刚才多付的钱就当你的打车费。”

　　见她站在雨里不动，他胳膊搭在车窗上，朝她的方向望去，懒洋洋的声调在浠沥沥的雨声中格外惹耳：“别担心，一会多退少补。”

　　周窈拒绝的话瞬间吞了回去。

　　不愧是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