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心 2

  那时,我才刚刚接下这冒牌王爷的职位。

  接下这个差事我便开始焦虑。我着急呀!我怕忙着带孩子,忙着国家大事把自己的大好青春耽误了,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年纪大了结不着称心如意的亲。

  于是我带着一颗急惶惶的心出了皇宫,又带着一颗急惶惶的心走在街上。朗朗晴空,忽然飘下来一块冒着香气的粉色丝帕,好巧不巧,落在我头上。我攥了帕子抬眼看去,望见上京城中最大的青楼怡春院的二楼窗边,一明眸皓齿的女子对我含羞一笑。

  我想,这大概就是缘分了。

  那女子名春红。

  春红是怡春院的花魁,卖艺不卖身的花魁。

  我说春红这名字有点像我奶奶辈的名字,她说我懂个球,院里的四大美人才配用这个“春”字。

  我问哪四大,她说还有春绿、春蓝、春紫。

  我说那你们应该再选三大美人,她问为何,我说正好七个,加在一块儿可以凑一道雨后长虹。

  然后我就笑了,笑得难以自抑,笑得无法自拔,捧着肚子滚到了地上。春红一脸莫名地看我一眼,便抚她的琴去了。

  我突然觉得有些可惜,可惜我命定之人跟我笑点不同。

  其实一掷万金这个事,一半是我有意为之,一半也算是一时冲动。

  有意是想告诉春红我家底丰厚,若她嫁了我可以衣食无忧,再不用卖艺谋生。

  冲动是那日,王相的儿子要春红去房中为他单独奏琴唱上一曲。

  春红的出场费很贵,想请她出来抚琴唱曲儿要花许多银钱,据说比其他三大美人还要贵上一倍不止,毕竟她是头牌中的正位,头牌中的王牌。

  当然,再多的银钱对我来说只是小事,不过寻常来客想要听她一曲就有些难了。且她从不单独去客人房中演奏,就在台上将脸遮上一块水纱,一边奏琴一边唱。

  也就是说,要是有冤大头花钱请她出山,那么,整个怡春院里的人都能一起听。

  我就是那个常常花钱让春红出来给大伙儿唱曲儿的冤大头。

  所以老是有人来打探我何时有空,因为我得空便去怡春院,去怡春院必听春红唱曲儿。只要我去,院内必定人声鼎沸,水泄不通。

  有一次,碰到一个布衣书生问我为何常常豪掷百两银钱请春红为众人奏曲。我摇头晃脑地说春红是我命定之人,只与我一人心意相通,那曲中的脉脉情意,也自有我能体会,随他多少人听又有什么所谓。且春红唱得好听,她也喜欢有人听他唱曲儿。这样,春红高兴,我也高兴,听曲的众人也高兴。皆大欢喜。

  书生看着我,面色十分怪异,欲言又止,复又甩袖走了。我当时觉得这书生很没礼数,不过我被那些骂我的人锻炼得心胸十分开阔,转瞬也就忘了。

  春红不愿意单独去给王香淇唱曲儿。

  没错,王香淇就是王相的儿子,是个女孩儿名字。

  据说王相生了四个儿子,一直盼一女心切,可惜年事已高,怕是心愿难了。可在他五十六岁高龄时,家中小妾竟突然有喜。王相喜不自胜,以为老天眷顾,要圆他心愿,便早早地起好闺名,日盼夜盼,盼来,呃,一麟儿。

  王香淇的四个哥哥都还算有出息,不是在朝中颇有建树就是在商场上混得如鱼得水,最差也中了举子当着个小官。而王香淇因为不得父亲重视,就,彻底叛逆了。日日在各处惹是生非,寻衅滋事。夜里就流连烟花之地,挥金如土,夜不归宿。是个不折不扣的街头恶霸、登徒浪子。

  所以王香淇哪里肯管春红愿不愿意,一通胡搅蛮缠,最后干脆直接派了小厮去拖拉春红,欲强行将她拉至房中。幸亏我及时赶到,挺身而出,给春红递上一记沉稳眼神,与她眉目传言道:别怕,我赵王爷英雄救美来了。

  春红愣愣地看了我一眼,我想她一定懂了。

  我今日没带小厮,其实我一贯不带。我身边只有一个武艺高强的玄影,他是我专门从武当山请来的绝世高手。我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是讨厌我的人太多,对我心有杀念欲为民除害者也定不计其数,我当然也怕哪天突然就被暗杀了,莫名其妙当个糊涂鬼,所以花下重金请来据说是当世第一隐世高手,江湖人称辣手绝剑的玄影大侠。

  可玄影这人比较孤傲,是那种绝世高手的孤傲,他说除非我有性命之虞,否则懒得现身。

  所以,眼下,我只有孤零零一人。

  我张开双臂,母鸡护犊一样将春红护在身后,王香淇的小厮就来拉我的衣袖扯我的头发,搞得我有那么一丝丝狼狈。

  见到是我,王香淇轻蔑一笑。我知道,他虽然名声很臭,但终究臭不过我,所以,他有些瞧不起我。

  他叫退小厮,说:“赵王爷,我知道你是监国的大人物。可你,不监这怡春院吧?”

  我想,眼下这个情况与他讲究仁义礼信也确实不太妥当。这怡春院的规矩是春妈定的,春红一纸契书在春妈手上,只要王香淇钱出得够多,春妈当场就能改了规矩将春红送入他的房中。

  我直接了当地问:“你出了多少?”

  王香淇立刻说:“一百两黄金!”

  我说:“我一千。”

  王香淇怒道:“两千!”

  一路加价,涨至五千两时。三个分别穿着绿衣、蓝衣和紫衣的姑娘凑了过来,想必就是春绿、春蓝和春紫。

  她们笑吟吟地围着我,“赵王爷,赵王爷,看看奴家,奴家可以。”“还有奴家,奴家也可以。”

  春绿摸出一扇琵琶,春蓝拿出一把二胡,春紫掏出一面手鼓。

  “叮叮当当、咯咯吱吱、咚咚锵锵。”一时之间,变成了才艺展示大会。

  我却是与王香淇梗着脖子,面红耳赤地继续喊价。像两只缠咬住的乌龟王八。

  最终我以黄金一万两的高价将王香淇打得败下阵来。

  呵呵,论起有钱,我赵某人,谁都不怕。

  后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开开心心地听春红接连唱了三曲,心满意足地凑了这番热闹。当然,也包括一直对我怒目而视的王香淇。

  我一番好意,把他请到我的私人雅间,还给他上了好茶好酒,跟他说往后不要再来骚扰春红了。他却一直斜眉冷眼对着我,时不时轻蔑地哼上一声,委实有些影响到我听曲儿。

  我对他说:“既输了,就好好听曲,不要满腹不忿,容易筋脉阻塞,气出病来。”

  他面上一怔,又是一声冷哼,等春红唱完,立刻拂袖而去。

  我想,这人,白占我一个便宜,听了曲儿还不服,真难相处。

  转头目送春红款款回了自己房中,我又是一阵心满意足,终于让我逮着个机会展示我是如何家大业大,财力丰厚了。春红定更加喜欢我了。

  喜孜孜地走出雅间时,迎面碰到宋文禹,我连忙对他点头一笑,他也回我一笑,随后擦肩而过。

  提起这宋文禹,其实,与我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跟我一样,都算是上京城中风头正劲的年轻一辈。若说我是被盖棺定论了的反派代表,那与我对立的,最最正派的人物便非宋文禹莫属了。

  他出身普通,家境清寒,是寒窗苦读数载,金銮殿上皇帝亲封,正儿八经的状元郎。又凭着出色的才能一路高升,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虽品阶不算太高,但却手握杀伐大权,可监察百官,可纠察错案冤案,也可断案判案,在大事上也好小事上也罢,说话都十分有份量,是个实打实的权臣。而他的顶头上司大理寺卿今年六十有七,只等再过三年便告老还乡,是个不管事的。所以,基本上,大理寺的一应事务都是宋文禹在负责。

  这样一个大官,却十分有耐心,十分不怕耽误时间,百官作风要管,冤假错案要管,国家大事更是要管,而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又或者小偷小摸鸡鸣狗盗之事他也管。譬如两户人家的鸡进错笼了,分不出哪只鸡是谁家的了,谁家狗又被毒傻了,不知是有人有意为之还是误食耗子药了,还有谁家二十年前被错判罚了十个铜板如今要沉冤昭雪诸如此类的鸡零狗碎。

  但凡有人喊冤,宋文禹必定惊案开堂。

  我为此十分不解,户部又不多给他发俸,他把这县太爷的活都揽着做什么?

  反正,这样一位来自民间,高升后继续为百姓办事的好官,自然受到许多拥戴。有人给他起了个宋青天的外号,再口口相传,一传十,十传百,慢慢的,便无人不知大理寺的宋大人是楚国的一片湛湛青天,庇护万民,从不使一人蒙冤。

  许多人说我看宋文禹不顺眼,说他是我作恶路上最大的阻碍,说我一直想法设法要除了他。

  天可明鉴,我与他是有那么一些交集,不过决计扯不上什么深仇大恨,甚至,还算是朋友。

  可我总不能拉着宋文禹的手到大街上去奔走相告:快来看呀,我赵王爷与宋大人根本没仇。

  所以,也只能任由流言就这么传着了。

  一路想着我今日的光辉胜迹,我喜孜孜地回了家,喜孜孜地上了床,喜孜孜地做起了美梦。

  梦里我穿着喜庆的大红长袍正在成亲。

  我深情款款地携了春红的手,可这手,却好似有些大。平日里看春红抚琴,瞧着是一双柔胰小手,没曾想竟是与我的手差不多大了。

  春红握着我的手起身,我含笑看着她慢慢站了起来,随后又呆了一呆,春红她……怎的与我一般高了?转念一想,也是苦了她了,戴着这样高的凤冠,必定很重。我连忙催促司仪加快进度,别把她脖颈子压出什么病来。

  我与春红拜了天地,拜了我爹娘的牌位,再互相对拜。礼成。

  大红色的新婚洞房。我与她面对面一左一右坐在床边,喝完交杯酒,我殷切地挑起春红的盖头,随后,就被惊醒了。

  梦里根本没有春红,盖头底下,是……宋文禹的一张脸。

糟心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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