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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多枯枝落叶,向阳处无雪,百姓引了火,一日便能开出一亩荒地,这会儿已经开完山脚,逐渐向山腰蔓延。

  而从焰国秘密押送的苗种也已悉数到达,只待过了寒冬,便可翻种进地里。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欣欣向荣。

  不过,面对帐外值夜的小兵,宁祺还是有些不自在,等酒醒了,神志回来了,羞耻感自然也跟着回来了,他记得清楚,是他强迫的骆玄策,还抑制不住发出那样羞耻的声音,真是没救了。

  因这事,骆玄策特意换了一拨人值夜。

  寒冬至,大战再起。

  今年的寒冬格外寒冷,边夷牛羊稍不留意就被冻死在圈里,作物更是像火烧了一般,成片成片枯萎,再这样下去,他们非饿死在这个冬天不可。

  他们深知,所以发动了战争。

  其实也没有谁对谁错,边夷为了生存,必须死战,大骆为了国土完整,也必须整装待发。

  因此大战一触即发。

  这一次僵持得格外久,前前后后整整一个月。

  从除夕夜开始,一直持续到正月底,双方胶着死磕,无论哪一方,退一步只会是覆灭,而显然,谁也不想做一个失败者。

  骆玄策早派人禀了皇城增派粮草,但得到的回复与上一世一样,都是半路被不知名人打劫,数万石粮草不翼而飞,查无所踪。

  对此,骆玄策不管不顾,依旧每五日休书一封,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入皇城呈急报。

  而暗地里,却准备好粮草,吩咐将士走迂回战术,向边夷慢慢露出疲态。

  宁祺说过,就在二月,大雪纷飞之际,边夷人会举全部兵力,最后一次进攻北境,此次过后,边夷就会出现颓败之势,主动向大骆求和。

  至于边夷为何会突然有勇气大肆进攻,这与焰太子脱不了干系,定是焰太子卖了骆向端,将骆向端扣下粮草之事与边夷讲了,边夷人这才有恃无恐,认为熬死大骆军队就会赢。

  事实上,就算没有粮草,大骆军队也注定会赢。

  这一群铁骨铮铮的汉子,从不会惧怕饥寒,他们身后护着国与家。

  与双方而言,这是一场必经之战,全然没有回旋的余地。

  二月初八,大雪纷扬,寒霜铺满大漠,掩埋黄沙,城门前,二十万边夷军陈兵北境城门之下,密密麻麻,遮了满地银白,黑压压一片,令人倍感压抑。

  对于边夷能聚满二十万大军,骆玄策亦是有些疑惑,按照他的估算,最多只会到十五万,那么,多的五万,来自何处?

  因为对战局的错误预估,骆玄策只来得及调遣了十五万大军到边关,整整少了对方五万人马,若有不慎,就会城破人毁。

  初十的大会上,终于商议出方法,将大战带来的伤害降到最低。

  擒贼先擒王。

  由大骆带一支队伍,突破大漠,到边夷取联盟首领的性命,这联盟首领,是塔木。自上次盟会胡竟之事爆发之后,塔木就私下处决了盟会首领,自己坐上了那个位置,若说这背后没人支撑都有些说不过去。

  否则,凭他的本事,自然坐不上联盟首领的位子。

  肖翼再次请辞,骆玄策还是拒绝,并且表示会亲自出手。宁祺差点掉下山崖的事,骆玄策回来第二日便知道了,自然也知道肖翼和扶风为救宁祺差点丢了性命,他心存感激。

  倒不是不相信肖翼,相反,就是因为相信肖翼,才会将大军的指挥权交于他,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其实兵法布阵,诱敌手段,行军打仗甚至兵书谋略大同小异,不熟识之人压根看不出来区别。

  骆玄策询问胡竟的意思,胡竟自然求之不得,毫不犹豫就点头答应替他们引路。

  二月十一,骆玄策胡竟与一队军中精锐摸出了北境,从乌群山翻越,跨过大漠,进了边夷地界。

  二月十五,边夷联盟总部落遭遇不明杀手袭击,因大部队都被调去前线,来不及回来增援,故而死伤惨重。最重要的是,联盟出现了新的首领。

  胡竟之名一夜间传遍边夷。

  胡竟为救幼妹,不惜杀入总部落杀死首领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百姓素来知道胡竟多年在边夷寻找幼妹之事,称赞其重情重义,并拥其为王,成为新一任大首领,拥有大首领决定权。

  其实哪是全皆如此,在百姓不知道的阴暗地牢,鞭子声响了整夜,惨叫哭嚎,直到破晓才平息,随之而来的,是胡竟名正言顺继任的文书。

  二月十八,骤雪初晴,胡竟以大首领之令,下令大军悉数撤回。

  然,其中数万大军并不打算遵循这位新任大首领的命令,继续以生存之由,蛊惑军心不稳的夷人继续进攻。

  不过半日时间,胡竟拿出前任首领勾结焰国的证据,并找出五万焰国军队名单,命人以雷霆之势将之擒获,秘密交给大骆。

  此举自然不怕得罪焰国,经核实,焰太子此次拨出五万兵马参与边夷大骆之战,焰皇全然不知情,若是焰太子将此事闹大,也只会平白惹了焰皇的嫌,所以不管如何,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下去。

  见了塔木首领的首级,自己的首领又一夜之间不知去向,众将士失去了主心骨,慢慢变成一盘可随意挥洒的散沙,再聚不到一处试图颠覆政权。

  二月二十,天完全放晴,大漠春雪速速融化,边夷向大骆押来五万战俘,并宣称受人蛊惑开战,愿向大骆讲和,进献一成贡礼,诚求安宁互不侵扰。

  至此,纠缠数十年的边夷与大陆纠纷终止于此。

  宁祺坐于帐中,听闻边夷送来五万战俘,这便明白骆玄策成功了。

  骆玄策向来不对宁祺设防,将战况早早告知,早在初九那天,他就猜测五万军队可能出自于焰太子手笔,毕竟摧毁骆玄策,就等于暗中神不知鬼不觉除掉了一个享誉天下的战神。且焰太子的野心都写在脸上,定然不会放弃大好机会。

  于是,宁祺让骆玄策将计就计,与胡竟秘密签订条约,将他推至联盟首领的位子,以至于控制整个边夷。

  起初胡竟不答应,但宁祺拜访一番后,又什么都答应了。

  顺带签了归降协议,大致意思是说,若骆玄策荣登尊位,可将边夷管辖之地划入大骆国土。而条件是,骆玄策助他取得塔木性命,成为联盟首领,边夷民众无需上岁贡,可与大骆通商。

  若非如此,则不作数。

  这条例,于大骆而言,百利而无一害,既扩充了领土,又新增夷人文化,互通有无,对于威慑列国也有极大意义。

  没人有理由反驳。

  当然,这都要建立在骆玄策荣登尊位的前提,至于胡竟为何臣服于骆玄策,却是无人可知。

  三月初,边关进入百废待兴时期,大量作物被运往北境,百姓安心开垦,不必再被战乱所累。百姓渐渐往乌群山发展,用你宁祺教授的技术将水源引入,甚至开始在山里建房定居,中心逐渐偏离。

  谁都知道,若此地再无战争,再过个三五年,又会是一处繁华之地。

  三月初九,边夷定,镇北大元帅率十万兵马班师回朝。

  大漠风光无限好,忠骨得瞑目,热血得祭奠。

  将军一生所愿,不过山海定,乾坤安,四海盛世。

  封赏宴

  边关大捷的消息先一步传回皇城,百姓欢腾相告。

  十万大军安于皇城之外五里,允许排队回乡探亲。

  进城这日,皇城街道肩抵着肩,人挨着人,百姓悉数往长街相挤,为了一睹玄王尊荣。

  这一次,倒是没有失望。

  骆玄策一身暗色锦袍,策马于前,冷冽刚毅,目不斜视。肖副帅一身玄衣,稍落于后,同样英姿飒爽。这两人都是年轻一辈最出色的人,肩上战功赫赫,担着国安家宁之重任。

  不知谁先起了头,绢花,荷包等信物悉数抛向归程队伍,奉旨迎接队伍的公公想要让人立规矩,惩治这些扰乱秩序的群众,怎料骆玄策一个冷眼过去,吓得禁了声。

  都说这位玄王殿下杀人不眨眼,自然是能躲则躲。

  百姓欢腾了整条街,宁祺马车顶上挂满了款式不一的荷包绢花,瞧着倒有些喜意。

  因要面见圣上禀报战绩,骆玄策让人将宁祺送回玄王府,与肖翼一道进宫面圣了。

  轿子停在玄王府,宁祺本意邀扶风进府一叙,扶风却道想回情阁看看,毕竟自己出门近四个月,阁中之事还等他决断。

  宁祺也不再挽留,将王府的信物给了扶风:“这令牌可出入王府,也是阿策意思。肖翼他与阿策长大,肖老将军过世之后,便住在王府,扶风大哥随时可以过来。”

  “子钦,肖翼他终归是副帅,与主帅同居一处,恐会招致天家猜忌。”

  这一点,宁祺也想过,“肖老将军为大骆鞠躬尽瘁,肖副帅是老将军留下的,天家再无情,也需惦着良心。”

  扶风明了,回了情阁。

  午后,骆玄策从宫中回来时,宁祺正褪了外衣,打算歇息。这一路实在难熬,好容易能安心休息,至于皇城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自然是先睡够再说。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按理来说,打了胜仗,定会被皇上留在皇宫,以宴会之礼款待,邀文武百官同庆大捷。

  这是传统。

  骆玄策稍稍上前,将剥得只剩中衣的宁祺抱在怀里,颈修长雪白,使得骆玄策眸色暗沉,这一路风尘仆仆,忙着赶回皇城,倒是有些想念个中滋味。

  宁祺微微挣了挣,抱着他的人丝毫未动,便也随着他了。

  “骆向端进言,此次取得大战胜利,也有子钦功劳,几番说辞之后,父皇让我先回府,晚些时候一起进宫参加晚宴。”骆玄策低下头,眼带火热,能将宁祺灼出一个窟窿来。

  “别是又憋着什么险招吧。”以宁祺对骆向端的了解,这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连亲近之人都可以毫不犹豫利用。

  “兵来将挡。”

  最后,不知谁先开始,两人缠到一处,滚进古色古香的木榻。

  再醒来,已是酉时,日至西山之顶。

  洗漱完毕,宁祺在铜镜前束发,才发现颈上点点红痕,恶狠狠瞪了眼骆玄策,默默换了件高领衣裳,出府一道往皇宫。

  *

  数十万青砖红瓦铺就的权利巅峰,恢宏肃目,却荒唐。

  酉时末,大宴正式开始,金樽玉盏。

  皇帝照例虚与委蛇表扬一番,赏赐些良田府邸,又拐弯抹角敲打了骆玄策一番,大意就是哪怕如今镇北大元帅几十万兵权在手,也依旧是皇家人,不可生出反骨。

  此等做法倒是令人心寒。

  身居高位,不知边关疾苦,不晓将士艰辛,只瞧得见边关传来干净无污的战报,而这些,最终都会被大捷喜讯压下去,丝毫不剩。

  只会盯紧对皇权有威胁之人。

  在场都是人精,自然看得出皇帝是对这位战功赫赫的玄王殿下生了疑心,心下诸多计较。

  “策儿此次为我大骆打了胜仗,当真是可喜可贺,”皇帝面上堆着笑容,“皇后今早同朕说,想将林御史的千金赐与你做侧妃,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哪是问骆玄策的意见,分明是想强塞人了,只是出于骆玄策战功赫赫,虚礼一番。

  自古有几人敢拂了皇上圣意?

  宁祺无意识握紧了拳,垂眸敛去蔓延在眼里的杀意,这一刻的宁祺,如深谷幽兰,绽放着阴冷幽暗,令人不寒而栗。

  手上一暖,紧握的拳头被一只大掌包裹住,宁祺有瞬间的怔楞茫然,在触及骆玄策充满安抚意味的眸子,才褪去煞气,温温和和沉淀下来。

  紧握的拳头也逐渐松开,骆玄策顺势扣入,使劲捏了捏便退开,起身到宴堂中央,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父皇为儿臣着想,儿臣不甚荣幸,但如今边关只是暂时稳定,保不齐他日就有野心勃勃之人觊觎我大骆江山,儿臣只愿策马疆场,为父皇保大骆领土完整。至于成婚之事,着实算累赘,若他日敌人以此威胁,定会教儿臣陷入忠义难择的境地。”

  众人哗然,惊于战事或许未平,也惊于骆玄策真能拂了帝王面子。

  皇帝脸色自然不好看,旁边的皇后更是倏然沉了脸,没想到自己苦心经营的棋子,竟被人嫌到这等地步,简直丢尽了脸面。

  “既如此,朕也不再强求,若他日策儿看上了哪家姑娘,父皇定为你做主。”

  “儿臣谢过父皇。”心中却自有一番计较,哪家姑娘能比得上宁祺让他心心念念魂牵梦萦?

  再说了,就算真有那么个人,也不可能再入他眼了。

  他的全部,只能给宁祺一个人,不会分给别人。

  骆玄策回了席位,就着席案遮掩,又将那爱不释手的修长手指握进手里,他方才没有忽略宁祺一瞬升起的戾气,虽然不明所以,但足够使他生出一抹心疼,更想将人捧在心尖上。

  宁祺感受着温暖,微微紧了紧,端起案上果酒,酒杯遮掩住微扬嘴角,只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

  骆向端不知为何心中一悸,从进入宴会开始,眸光就不由自己跟着宁祺,连他也不知为何,徒然见到那样一双眼睛,像平静湖面投入石块,水波涟涟。

  下一瞬,就与一道凌厉视线对视。骆玄策目光冷寒,耐人寻味,盯得他浑身不自在,最终拿起酒杯,狠狠饮下去,行动间有些不自持的慌乱。

  “肖爱卿,朕瞧你年纪也不小了,是否有心仪姑娘,你的主,朕还是能做的。”战火一路引到肖翼。

  肖翼一惊,顿时明白皇帝这是拿骆玄策没办法,要寻他开刀了。

  皇帝这话,蕴含的意思耐人寻味,他能做肖翼的主,却是建立在骆玄策之后,影射骆玄策没规没矩,违抗皇帝之言。

  皇家之事,向来多肮脏。

  肖翼下意识瞥了眼骆玄策,他没有那等本事,违抗不了皇帝之命。骆玄策皱了皱眉,右手指节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肖翼常年与骆玄策的默契使然,一下就明白骆玄策的意思。

  “臣谢陛下恩典。臣一介武人,实在不敢叫这皇城千金委身与我。”肖翼故作惶恐,有推辞之意。

  皇帝眼神危险了几分。

  “父皇,肖翼这小子,是心里有人了,半点没有其他意思。”骆玄策颇有些幸灾乐祸,为肖翼做解释,而肖翼恰到好处表现出意思难为情。

  这番模样倒是骗过了皇帝。

  “哦?肖爱卿这是相中了哪家千金,朕为你赐下皇婚,如此,朕也算为肖老将军做了件憾事,何其乐哉。”皇帝咬紧了肖翼不放,显然是要将这事板上钉钉,才得以消了怒火。

  众人替肖翼捏了把汗。

  讲真,谁都不愿自家千金嫁给一介武夫,哪怕这武夫战功赫赫。先前还提着心眼,就怕被皇帝点到名,如今肖翼自己说了有喜欢的人,想来皇帝也不好胡来。

  “这……陛下,臣……怕说出来污了您的耳朵。”

  “肖爱卿为我大骆立下赫赫战功,说吧,朕恕你无罪。”

  肖翼闭了闭眼,装作一副豁出去的姿态,“臣……与情阁扶风两情相悦,谢陛下恩典!”

  除了宁祺和骆玄策,其余所有人:“……”

  落地有声,殿内一片寂静。

  皇帝爱美色,自然不可能不知情阁扶风是何等人,只不过此人出生风尘之地,才免了被召进宫的命运,皇帝虽然昏庸,到底顾念皇家脸面。

  “这……肖爱卿可要考虑考虑?令择皇城千金?”

  荒唐!

  简直太荒唐了,天家金口玉言的圣旨,竟要降到那烟花之地去,再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了。

  人群也炸开了锅,大多认为肖翼不识好歹,但瞧他那傻愣愣的样子,也不像是有心而为,这下,众人等着看皇帝的好戏。

  “回皇上,扶风与臣两情相悦,早已互许终身,非他不可。”肖翼其实有些忐忑,他虽掷地有声,但还真不知道扶风是何想法,扶风在焰国有何等尊贵的身份,愿意屈尊嫁给一个小小的副帅吗?

  罢了,若不愿,就当他将真心喂了狗吧。

  皇帝脸色早已黑成锅底,但看殿前跪的人一脸开心的模样,想来也是色令智昏,无意挑战权威。且一代将军娶男妻,也不用担心造成什么威胁,或许,可以找人敲打敲打那情阁扶风,说不定还能当做一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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