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吃了饭,宁祺就回了屋,翻出地图研究起离江来。他虽担心骆玄策,但此时已是深夜,贸然出去最大可能是自己身陷险境,到头来可能弄巧成拙,什么忙也帮不上。

  现在最好的办法,是找出治理之道,解决西城危机,让更多百姓获救,让骆玄策平安。

  宁祺房间的烛光一宿未熄,等到他第四次想叫伙计换烛芯时,才发现天光已然大亮,他收好铺了满桌案的宣纸,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强打起精神洗漱,匆匆吃了两个馒头之后就打算启程去寻骆玄策。

  小六想跟着去,被宁祺以出门前要听他话的理由搪塞过去,并让他留在西城打听西城使的消息。

  陌十七知道今早宁祺要出门,早备好了一艘渔船,这渔船不大,但胜在能遮风避雨,看上去清爽干净。雨终于小了些,但积水直接汇成了河流,入目都是黄橙橙的泥水,好在西城地势平坦,否则船行在上面,有很大风险。

  因着水患原因,守城人倒松懈了些,查户籍时,陌十七用不知哪里顺来的蒙混过关,之后,问了理由便放二人出了城。其实可以不走这一条路,洪水早已冲塌了薄弱的土墙,除了坚硬的城门,其余地方千疮百孔。

  但从城门方向出发,更接近离江堤坝,宁祺是一刻也不想等。

  小渔船在洪水里摇摇晃晃前进,好在此时没有疾风,水流也不是很急,否则倒真要费一番功夫。

  宁祺与陌十七抵达离江堤坝一个村落时,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此时天依旧雾霾霾的,似乎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村落里还有一些无法离去的村民,宁祺上前问了情况才知道,玄王派了士卒安排村民到附近的高山上安营扎寨,但那里没有食物,他们又饿得慌,就商量好造了竹筏回村里寻找吃食,不料一时大意,让竹筏被洪水冲走了,眼下正打算拆木板造船回去。

  一番交谈之后,宁祺将渔船借给村民装食物,林林总总装了整艘渔船的三分之一,然后一行人搭了船前往前面那座山峰。

  这山其实也没有多高,但于百姓而言,已然是最后的避风港。

  宁祺上了山就到处寻找骆玄策的身影,可惜,山顶除了村民和几个保护百姓的士卒之外,没有骆玄策的身影。

  因着宁祺帮了村民大忙,几人拿着烤红薯过来致谢,宁祺摇头说不用在意,又装作不经意问道:“我听说玄王被圣上派到此地治水?”

  “小兄弟说得没错,玄王的确来了。”

  “那为何不见他的身影?”宁祺脱口而出之后又觉不妥,急忙加道:“我听闻玄王英姿飒飒,甚是好奇,想一睹究竟。”

  那人倒是个真诚淳朴的村民,也并未多想,“玄王一早就去了离江堤坝,想法子治水呢,喏,瞧见了吗,那中间的帐篷,就是玄王的。不过小兄弟真有眼光,这玄王倒真真生的一副神仙容貌,叫好些姑娘暗许了芳心。”

  顺着村民指的地方,宁祺看见了个稍大一些的帐篷,又听了村民那句有眼光,再到姑娘暗许芳心,还用了好些这个词,一时有些好笑,心中却道:这家伙早就是我宁祺的人了,旁人大概只能肖想了。

  “那玄王何时方归?”

  那村民挠挠头发,“听玄王部下说,顺利的话,今晚赶回来,毕竟离江堤坝崩塌,那方地势低洼,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老乡,您这缺不缺伙夫?您看我可以吗?”宁祺忽然问。

  那村民怔了怔才明白过来,打趣道:“你这小娃子,为了见玄王都愿意当伙夫了?看你皮细肉嫩,哪里能做得来这种活计,罢了罢了,我家娘子是这里的厨娘,晚些时候我让他带你过去。”

  得来全不费工夫,宁祺对村民道了谢。

  待落日时分,一个高挑的女人找到了他,带他去临时随意搭起的灶台。

  看着面前的白米,宁祺忽然想到前世他喝了半年的清粥。

  田螺姑娘

  暮色灰蒙蒙压下来,骆玄策还未归来。

  宁祺缓缓搅拌着锅里的粥,随着时间推移,握着勺子的手越来越紧,葱白的手指毫无血色。

  不知过了多久,宁祺听到人群嘈杂起来,忙扔了勺子疾步出去。

  是骆玄策回来了。

  人群中的骆玄策高挑,冷漠又实打实的俊朗,多年的大漠生活将他打磨得更加坚毅,周身的铁血之气哪怕再大再污浊的雨也无法将其冲刷干净。

  隔了两天,他终于又见到了这个男人。

  悬在心头的巨石终是稳稳当当落了地,宁祺见人群中冷着一张脸的骆玄策,勾唇笑了笑,重新回了灶台边。

  “小娃子,你咋还在这哩,方才玄王殿下回来了,你不过去吗?”先前那个淳朴的村民特意来寻宁祺。

  “这就去,”因水患缘故,没有食盒,宁祺只得左手端一碗清粥,右手拿一小碟野菜,看上去有些高兴:“叔,多谢你了。”

  “甭跟叔客气,你既以玄王殿下为榜,将来定会像他那般光明磊落,做个守边御敌的好人。”

  宁祺停下脚步,郑重应了声才离去。

  阿策,你看啊,世人眼里你就是英雄,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宁祺本着一鼓作气的心思到玄王帐前,正要进去,却被拦了路:“什么人,不得擅闯玄王营帐。”

  “军爷,我是新来的伙夫,婶子有事走不开,特让我来为王爷送食。”

  “我送进去即可,莫要打扰殿下休息。”守门侍卫说着就要接过去。

  宁祺面色平静,但心里一凉,阴恻恻扫了这个碍事的侍卫一眼,暗暗咬牙:不要试图阻挡宁五去见心上人的路,小心记仇的哦。

  正待宁祺想假装失手摔了粥碗引人出来时,营帐幕布猛然被掀开,不知为何,宁祺觉得骆玄策眼里闪过一抹失落。

  上辈子他陪在宁祺身边那么久,这人一举一动早已刻入他骨子里,又岂会不明白他眼里的失落是为哪许。

  无非就是听到熟悉的声音,以为他来了,满怀希望却瞧见一张陌生的脸。

  “吵什么?”骆玄策声音有些沉,宁祺却听出了一丝疲惫,想必是许久未曾歇息了。

  这个男人,拼起命来真是个狠角色,上辈子收复边关那阵子,整夜整夜挑灯到天明,穿上朝服便是威严加身,让群臣瞧不出丝毫熬夜的迹象来,他那么拼命,耗尽了生气,最终,千秋一帝,竟只到三十九岁。

  想到这些,宁祺心底一痛,似乎生生被撕扯出一个窟窿来,唯有那个叫骆玄策的男人才能填补。

  “王爷恕罪,是这新来的伙夫要给您送吃食,小人怕扰您休息,便擅做主张拦下了。”小侍卫显然也没想到会惊动骆玄策。

  “去吃些东西填肚子,本王的帐子不用守着。”

  “是。”那侍卫领命去了。

  骆玄策不再多言,转身回了营帐,就在宁祺心底遗憾想要强闯时,骆玄策的声音自里面传来:“愣着干什么,进来。”

  宁祺:“……是。”这男人,当真不解风情。

  尽管是临时搭建而起的地方,骆玄策的帐子也很干净,除了一张床,只有用木板拼成的桌案和椅子,实在简陋到了极致,骆玄策那样神仙般的人物,与这里格格不入。

  等将来事了了,非要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盖一间富丽堂皇的宅子,将骆玄策养在里面,唔,似乎上辈子骆玄策和他隐居九年的地方就不错。就这么定了,宁祺心想。

  “……你为何盯着本王瞧?不是送饭吗?”骆玄策总觉得眼前有些瘦弱的少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带着火,想不顾一切将他燃烧殆尽,那人让人心动。

  “哦,王爷恕罪,常听人说王爷生如九天仙姿,一时迷了小人的眼。”人说宁祺清冷多谋,但如今是宁五,心有归属的宁五。

  “是么?”

  “小人句句肺腑,绝无半分假话。”

  骆玄策挑眉,“吃了没有?”

  “没有。”许是被骆玄策美色所迷,宁祺迷迷糊糊就出卖了自己,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骆玄策已经将清粥和小菜各自分了些,递给他一碗。

  宁祺完全没料到这发展,瞪大了眼睛没去接,骆玄策像是等得不耐烦了,走过去拉着宁祺的手就放入了掌心,转身到案上喝起粥来。

  手心里的温热顺着血液一直流到心上,宁祺原本想还回去,但刚迈了一步又想到了什么,勾唇一笑就毫无负担喝起了粥。

  一碗清粥尽,骆玄策已经伏案沉思,案上是一方图纸,宁祺悄然绕到后方,见骆玄策毫无防备的后背,心里一阵生疼,“王爷,小人跟着母亲学了套缓解疲劳的手法,见王爷劳心劳神,委实不忍,不如您试试?”

  许是这少年的声音太过熟悉,骆玄策竟然不忍心拒绝,犹豫间就觉肩上一重,素白的手搭在肩上,找准穴位轻轻按压起来。

  倒确实有些舒服,骆玄策不自觉就晃了心神,暖玉楼那荒唐的一夜,他还未弄明白事情经过,就被皇帝宣了旨匆匆赶赴西城治水,这件事牵扯着诸多疑点,如今还没办法一一查证。

  宁祺会不会更讨厌他呢?

  原本就是站在两端的死对头,宁祺有自己坚持的东西,有守护着的人,可都不是他。

  那日心之所至脱口而出的三媒六聘,骆玄策多希望是真的,真的有那一日,他付出多少代价都愿意吧。

  宁祺边按边撇嘴,这男人怎么会那么蠢,一个陌生人都敢随便让人近身,是不是他不在的时候还有其他人?这怀疑的种子慢慢生根发芽,宁祺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唾弃自己连自个儿的醋都能拎起灌下去,着实没别人了。

  “够了,出去。”

  正当宁祺自我抱怨完,就听男人低沉着嗓音命他出去。

  用完就踹,好你个骆玄策!

  不过想到之后的计划,宁祺顺从着收手,绕过桌案去拿碗。

  骆玄策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却在即将收回视线时愣住了,少年因伸长手露出半截皓腕,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地方,一颗鲜艳欲滴的红痣点缀其上,让人瞧着就心生旖旎。

  少年一声不吭收了碗,悄然退了出去,快到门口时,一张宣纸轻轻滑落,少年毫无所觉,头也不回的走去了。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骆玄策话到嘴边还是止住了,放下笔踱步过去捡起那张纸。

  上面是疏通离江的纸图,哪里梳哪里通,哪里该挖山引水,哪里动工最合适。骆玄策震惊于上面过于熟悉的字迹,又惊叹于图纸的详细,目前来说,图纸上的方法,却是是最快最有效解决水患的方法。

  骆玄策若有所思,拿着图纸细细看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天已经黑透,骆玄策最终忍不住遣人去传那少年。

  不多时,那少年出现在他营帐,还未等他开口,就变戏法一般拿出两个烤得酥香的红薯,递给骆玄策。

  骆玄策接过却没吃,漫不经心问道:“可丢了东西?”

  “嗯,找了好些地方,一直找不到,料想是掉在王爷这里了。”废话,自己丢的东西,能不知道在哪吗?

  “你倒聪明,哪来的图纸?”

  “小人自己作的,让王爷见笑了。”他不知道骆玄策有没有一点可能认出他,毕竟他没特意改变字迹,他也是有私心的。

  宁五不愿默默做田螺姑娘。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骆玄策,不摆在明面上,以自家男人的迟钝看,十有八九会将他当做外人派来的杀手,说不定被暗中解决了。

  “你很懂这些?”

  “略懂罢了,不敢班门弄斧。”宁祺想着,文人可不就是这样谦虚的吗。

  沉默片刻,骆玄策才道:“有无兴趣加入本王治理水患?”

  “王爷觉得我可以?”

  骆玄策点头。

  “那好吧,我的安危就交给王爷了。”顺着杆子也爬得差不多了,宁祺觉得可以停下来了。

  “本王又非让你到离江边,你就待在这里,待本王回来说与你听。”

  宁祺小声嘀咕:“别人阻挡我靠近你就算了,怎么连你也阻挡我……”

  “嗯?”

  “草民是说,水患之事,还是要实地勘察之后才能得到更好解决方案,我是非去不可的。王爷若是不愿带我,我就自己前往。”宁祺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在挑战玄王的底线,不自觉就拿出了上一世隐居后的相处模式,出了口才发觉不对,要改口显然来不及。

  “胆子很大,敢威胁本王,不怕本王将你扔离江里头?”

  扔你个大头鬼,你舍得才怪,宁祺内心疯狂吐槽,面上却惶恐道:“王爷恕罪,只是一路过来,见诸多百姓无家可归,便想着做些事情。着实没有威胁王爷的意思。”

  骆玄策划过一抹兴味,“既如此,那便跟着本王吧,若真除了这离江水患,帮了百姓,本王定会为你讨赏赐。”

  赐婚可否?

  突然闪过脑海的念头让宁祺哭笑不得,自己有这么恨嫁?

  “多谢王爷,时辰不早了,王爷吃了红薯早些歇息。”得了骆玄策的准许,宁祺退出了帐篷。

  山脚下的洪水声很嘈,带着奔涌千里的气势,就是这股气势,毫无征兆就降临在西城,有多少百姓遭受苦难尚不知数。

  希望早些过去。

  休战吧

  翌日,天将明,骆玄策遣人来寻宁祺。

  宁祺神色不振的应下,昨夜他不想与人同榻,便在木桌上将就了一宿,可智谋多端的宁五显然小看了木板的坚硬程度,算漏了夏日恶狠狠的蚊虫。

  一早起来,全身骨头都像散了架,脸上手上都是蚊虫犯罪的证据。

  不多时,宁祺顶着一张满是红包的脸出现在骆玄策面前,正在等待点兵的骆玄策看见少年的凄惨样,忍不住牵起一抹笑意。

  触及那抹笑意,宁祺嘀咕:……我这都是为了谁啊?

  “王爷,听人说您寻我?”

  骆玄策放下手中册子,从怀里摸出一个玉瓶,扔给宁祺,“驱虫。”

  士兵集合完毕,宁祺粗略一扫,目测不下千人,整理完毕,一群人带着绳索木筏铁锹等工具浩浩荡荡准备下山。

  下山的路与宁祺来时相悖,往山后开辟出一条路,透过密林可窥见离江全景,原本一条玉带变成了浊黄色,掺杂着泥水愈发猖狂狰狞。流经平坦之处,毫不客气就拜访了过去,冲毁了百姓苦心浇种的庄稼。

  宁祺被勒令不许离玄王殿下五步远,宁祺在暗自喝了自己的瞎醋之后也就老老实实跟着了。

  雨天路滑,更何况是下坡之处,地上长满了青苔,要是运气好踩中一脚,势必能表演一下绝技凌波微步,眨眼出去几丈远。因着身上大件小件的工具,就算有轻功也派不上用场,只能老老实实贴着地面赶路。这些人都不愧是战场上下来的,一个赛一个的矫健,在林子里健步如飞,似乎这里才是他们的主场。

  相比之下,宁祺显得有些吃力。

  他上辈子加这辈子,都生活在皇都里,远些的路都有马车代步,不曾像这般在林子里穿梭过。他瞧着骆玄策宽厚的背影,一时忘了脚下,直到一阵失重感袭来,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前扑去……

  完了,宁祺想,注定要在骆玄策面前丢人了。

  下一瞬却落入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

  这夹着淡淡木香的气息历经两世,他早已深入骨髓,只稍稍感触便知是谁的怀抱。

  “看路。”骆玄策扶着他站定,扫了眼宁祺满是泥污和水迹的鞋,眉心一蹙,转头对部下道:“我先行一步,离江口等你们。”

  说罢,不待他们回应就欲往前走,几步之后又顿住,一言不发折返,在宁祺面前站定,眼神复杂的看了他几眼。

  宁祺瞧着这人的举动,一脸莫名其妙还未来得及安放就被惊恐取代,眼前的男人在打量完他之后,猝不及防揽住他的腰,身体一重,脚离开了踏实的地面,带他在林间迅速穿梭。

  这是……认出他来了?

  “殿……殿下,小人惶恐。”宁祺缩着肩,看上去真真像极了石井草民面见天子的惶恐。

  “我瞧你胆子很大。”还不待宁祺摇头否认,骆玄策又自顾道:“到底哪个才是你呢?”

5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死对头他情深似海最新完结+番外章节

正文卷

死对头他情深似海最新完结+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