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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羞!你竟真敢……什么?玄王?”

  “嗯。”

  惊讶已经远不足以形容宁峰此时的情绪,他被一句玄王钉在原地,“是不是他逼你的?你与为父好好说来,若真是如此,本相拼了命也要讨回公道。”

  宁祺摇摇头,“父亲,非是他逼我,我与他皆被人算计了。”

  宁峰没好气道:“宁五比狐狸还狡猾,谁有那个本事算计你。”

  “倒不是他有本事,是我太信任他,丝毫未设防。”宁祺眸色冰冷,眉间像浮了一层寒霜,此刻的他,像是归来的恶魔,是复仇之烟下燃不尽的恶鬼。

  “是……端王?”饶是再不可置信,宁峰还是想到了那个人,能让宁祺毫不设防的,估计也只有骆向端了。

  “嗯,父亲,宁祺辜负您的期望,不听您之言,致使今日之祸,宁祺愿接受惩罚。”他只盼着与父亲不再有隔阂,这个家要圆满已是不再可能,只能让它看上去和乐些。

  宁峰低头打量宁祺,宁祺知道是自己翻天覆地的变化引起了父亲的注意,他或许在思考他的话有几分真假,他也知道一时半会要打消疑虑很难,更何况是从前在宁峰那劣迹斑斑的人。

  “你说你昨夜与玄王在一起,那今早为何会与端王出来?”

  “父亲可知,玄王的心意?”宁祺反问,这也是一个试探父亲与骆玄策有无交情的问题。

  这话一出,宁峰身形顿了顿,仿佛回到了那一刻,那个俊逸挺拔的男子为他斟了酒,抱拳道:“晚辈斗胆,心悦宁五公子许久,若是将来阻碍重重,我希望您不是其中之一。”少年人气度非凡,举手投足都带着尊贵的豪爽之气,坦荡且悲壮,或许,少年从一开始便为自己想好了路。

  见宁峰沉默下来,宁祺就明白了,自家父亲与自家男人,显然是有些交情,也或许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不过没关系,总有机会知道。

  宁祺淡淡一笑:“父亲,我只不过一截鱼饵罢了。”

  危机

  宁祺只是一截鱼饵。

  一截骆向端捕获骆玄策的鱼饵,这鱼饵还是骆玄策的命门,正中下怀,哪怕方知危险,也要奋不顾身一次。

  “那今后打算如何?玄王那边……”关于骆玄策,宁峰倒是有些偏心,自古痴情人最苦,尝过其苦的人都渴望天下人圆满,得所爱之人携手一生。

  “父亲,关于这件事,我想顺其自然。”宁祺有些不敢想,要是让宁峰知道自己的儿子毫无出息,成天想着怎么把自己送到骆玄策身边,估计会大叹家门不幸吧。

  “祺儿,你已经长大了,世事可为与不可为,从开始便要瞧得清楚,人生是没有后悔路可以走的。”他没打算干涉宁祺,喜与不喜,皆是儿女的事,自己插一脚进去委实有些不像话。

  他无意让自己的儿子为人妃妾,男人,可不就是要站在自己的世界呼风唤雨,取得一番轰轰烈烈的成就吗?但若是今后宁祺选了骆玄策,他也会支持,毕竟他还未见过玄王那样痴情的人,都已弱冠之龄,府中却连一个女人也没有。

  但若是宁祺要选择骆向端,他不管怎样都要阻止,那样的人,野心都显露在眼里,往后又怎么会善待宁祺呢?

  “宁祺谨遵父亲教诲。”

  父亲所言句句应了前世后尘,只怪他识人不清,只怪他年轻气盛,竟是连长辈教诲都未曾真正放在心上。

  有时候吃了亏摔了跟头,才会记起来,或许在某个平凡无奇的午后,长辈面带沉重的叮嘱,希望你不要走弯路。

  “父亲,可以帮宁祺办件事吗?”

  宁峰点头之后,宁祺起身,凑近他耳边一阵低语,越到最后,宁峰的脸色越发奇异。

  “真要这么做?届时若是你心存悔意,也断不可能了。”宁峰神色凝重,还带着令人心悸的审视。

  “求父亲成全,唯独这件事,宁祺虽死不悔。”

  “你怎么突然……”

  宁祺不欲宁峰深究,只道:“就当是我还他恩情吧。”宁祺转身瞧着天,灰蒙蒙的,晚间估计又会有一场大雨。

  这件事很快结束,原本等着看宁祺被处罚的人,等到的是完好无损自正院出来的宁祺,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宁祺,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傍晚,暴雨果然倾盆而下,噼里啪啦砸下来,雷雨交加,世界一片昏暗,入目皆是被雨水冲刷过头的绿植,北风嘶嚎,拉着扯着,落了满地的粗枝绿叶,着实有些令人心惊。

  宁祺斜倚在窗边小榻上,支起一方木窗瞧着窗外,小六端了吃食回来,见自家公子还在窗边未动,边利索摆着吃食边道:“公子,您离窗边远些,夏日的雨说来就来,冷一阵热一阵,淋了容易生病的。”

  “你倒懂得多。”饭菜香气长了脚一般,偏生往饿的人面前经过,让人恨得牙痒痒。

  小六几年前进的相府,恰好合他眼缘,就将他带到了自己的院子,这小孩儿陪伴自己多年,甚至在最后,为了护着他,被骆向端一剑刺死。今生,宁祺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护他周全。

  “可不是,照今年的雨水,我看怕是会出事。”

  宁祺握着筷子的手猛然一顿,直直掉在桌上,对啊,他怎么能忘记这么大的事。他十七岁这一年,大骆皇朝遭遇了百年难遇的降雨,雨水积攒在一处,汇聚之后流入离江,直接冲塌了河堤,洪水涌进皇都,数以万计的百姓遭受灾害,皇城蒙受了数百年以来最大的损失。

  还有最重要一点,这场水患,景鸿帝会派骆玄策治理。

  其实这事原本落不到玄王头上,皇上差工部处理离江水患,送圣旨的公公刚到府上,就传出工部都水清吏司暴毙的消息,无奈之下,只得在朝中另派他人。

  不知为何,这门差事最终被皇帝指给了玄王,甚至连朝会都来不及开,圣旨就到了玄王府。坊间有百姓传闻,那一天,玄王连晚饭都没吃,接了圣旨就随工部之人前往治理水患。

  仔细想来,这事原本就疑点重重,先不说朝中尚存其余诸多大臣,工部也并非死了个都水清吏司就没有其他人主事,就算再窝囊,也还有上头的工部督使监事。

  玄王身为镇北兵马大元帅,南征北战,黄土流沙,一身正气挥洒疆场,对所谓民事工程又哪里来的经验。

  可这烂摊子却被踢到他身上,若说这其中没有些猫腻,宁祺是不会相信的。

  他对这件事印象不是很深,可以肯定的是,当年他未参与其中,只是在圣旨宣读的时候听闻了此事。

  直到他离世之后,骆玄策的腿脚开始出现病症,雨天的时候甚至走不了路,他原以为是武将通病,直到私服前来与骆玄策叙旧的肖翼提起来,他才渐渐记起这一出。

  那么,当年的事是谁主使,骆向端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眼下这件事必须尽快解决,但棘手的是,他忘记了上辈子的水患时间,如果不知具体时间,那再多绸缪也没有用。因着水患来得汹涌,一夜之间,让人措手不及,景鸿帝下旨又太过迅速,按照先前的记忆,定是在都水清吏司暴毙之前就拟好了圣旨,否则圣旨也不至于那么快到达玄王府。

  所以,这根本就是一场预谋!

  想通了其中种种,宁祺再也没心思吃饭,迅速对小六吩咐道:“小六,你找几个可靠的人守着都水清吏司的府门,若见有人要加害他,立刻将其救下。”

  小六在主子身边多年,虽奇怪此举,但并未多问,只是领了命离去。

  雨越下越大,宁祺也越发焦急,换做平常,断不会有事令他如此,再危急的事他都能冷静自如,在绝地里谋求一条生路,可这次是骆玄策。

  上一世水患,骆玄策伤了腿,还未来得及痊愈便被景鸿帝派去北境御敌,致使留下病根。

  他希望他的将军可以无灾无病,陪他隐居世外。

  夜里的狂风似乎嚣张到了他梦里,入目皆是遍地黄沙,狂风大啸,城门前堆满了尸体,四处是血红,而骆玄策周身浴血,迎着日出的城门缓缓归来,身后跟了疲惫但难掩兴奋的士卒,看起来是打了胜仗,宁祺就站在城墙之上,热烈目光黏着骆玄策。

  下一瞬,骆向端出现在宁祺身后,对他温柔的笑着,伸出手将他毫不留情推下城门。

  宁祺又再一次目睹了骆玄策目眦尽裂的向他奔来,宁祺狠狠挣扎,想要挣脱这束缚,但多用力都是枉然。

  突然,梦境破碎,宁祺猛然睁开眼睛,入目是熟悉的屋子,才暗暗松了口气。

  “不好了公子,出大事了。”门外传来小六的声音,约莫是刚进了院子就火急火燎的开了口。

  宁祺忽地眼皮一跳,心徒然下沉。

  小六难得没顾礼节,推开门就道:“公子,都水清吏司大人,今晨暴毙了。”

  “派去的人没有发现可疑之人?”他自己也暗中培养着一些人,他们的实力宁祺清楚,断不会玩忽职守让人得逞。

  “全然没有,我们的人暗中围了府苑,没发现可疑之人,也无人拜访。且那位大人死得着实蹊跷,宫里的公公传了圣旨到其府上,半天不见踪影,传了小厮去看,却已是药石无医。”

  宁祺一下就想明白了,想必是那吏司大人防漏了家贼,让人取了性命。眼下,做什么都来不及了,既是预谋,想必圣旨已然在去玄王府的路上,只待天子一声令下,就会送进玄王府。

  幕后之人,竟是当今天子!

  皇家多薄情,想不到景鸿帝竟也免不了俗,他如此设计骆玄策,可曾想过是谁用性命捍卫着他的河山?是谁抛洒头颅热血,为他换取边关和平百姓和乐?

  他只看到自己的儿子功高震主,却从未想过,若离开了骆玄策,边关会怎样,这江山会不会翻覆。

  但虎毒尚且不食子,景鸿帝怎么下得去手?

  是不是连骆玄策在治理水患中出意外都是他们一手谋划的结果?

  宁祺闭上眼睛,再睁开已是清冷的宁五公子,“小六,将阁中空闲的高手调来,我有些事要交代。”

  小六动作很快,不出半个时辰,宁祺院子里就站了十几个黑衣人。他们身形强健,周身散发着令人敬而远之的气息,这是宁祺花了几年时间费尽心思培养出的人,不是杀手,专门为他处理一些密事,这些人无论武功智谋,都是人群中的佼佼者。

  “今日唤你们过来,有件事要你们去办,从现在开始,你们伪装成百姓,跟在玄王身边,若有意外,定要将其救下,不要让他受伤。”他知道骆玄策有自己的人,但若不如此,他会更加担忧,那些人躲在暗处,明处的人毫不设防。

  “我等谨遵阁主之命。”

  “去吧。”不过片刻,一众人消失而去,仿若方才一切出了幻觉。

  “六儿,备衣物和一些急用品,我出门一趟。”

  “公子为何突然要保护玄王?”犹豫片刻,小六终究是没忍住,主子的心思,他多少也知道一些,只是为何突然保护玄王?主子在意之人不是端王吗?

  “以后再跟你解释。”

  水患

  雨从昨夜起就一直在下,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小六办事利索,不多时就收拾好了行李,还细心找了一把油伞,“公子,公公宣的旨说,皇都西城边上突遭水患,被淹了好些百姓,可否让小六与公子同行?”

  宁祺原是不想带着小六去涉险,根据史书记载与百姓传闻,这次水患前所未见,甚至让人几年后仍心有余悸,由此可见它的可怕。皇都地处皇城中域,倒是没有产生什么影响,但对于西城百姓而言,当真是一场浩劫。

  “可,但届时要听我的话,不可涉险。”

  “是。”

  宁祺想了想,最终落座在案前,提笔写了两封信,一封差人在他走后送给宁丞相,一封差人送往端王府。

  现在还不是与骆向端反目的时候,经过两年的谋划,端王的根基越发深,已经成长为一条毒蛇,如果自己不参与端王的计划,只怕会对骆玄策不利,那样的局面他不愿看到。

  于是他书了一封修养信,告诉骆向端要半月时间修养。至于相府,倒是不用担心露馅,昨日与宁丞相推心置腹一番,虽不至于立刻相信他,但这些小事,定会替他安排妥当,对于宁丞相的能力,他毫不怀疑。

  相府后门停了辆低调的马车,陌阁高手头带蓑笠一身棕黑蓑衣,狂风暴雨里抓着缰绳,神情掩在雨幕里。

  宁祺上了马车,车夫驾车一路往皇城西边驶去。

  雨水很大,宁祺畏寒,小六特意准备了一个碳炉子,这一路倒没太受苦。越往西边,积水就越深,渐渐漫过了马蹄,再往西一个时辰,天已经黑下来,此时积水已经有几尺深,几乎成了溪流。

  夜幕时分,宁祺终于抵达西域主城,这片城区入目皆是混乱,长街上的积水已经涨至腿部,翻滚的黄泥水里卷着破布枯枝和数不清的落叶,甚至有人在上面划起了船,撑着船槁前进着。

  宁祺三人淌过积水,在一间客栈安了身。

  清洗一番换上干净衣裳之后,宁祺唤来了小六,小六手巧,不知打哪学了手易容术,经他之手后,就能使人变了样子,若不细看,非是熟识之人,哪怕对面而立,也断然认不出来。

  宁祺多方忧思,最终决定易容,他知道骆向端在骆玄策身边安插了眼线,若让人看出来,宁祺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至于骆玄策身边的眼线,倒是不着急除去,待他收了骆玄策,再慢慢玩死他们。

  “公子想扮什么模样?”小六拿了自备的颜料调试。

  “嗯,平凡一些?”

  小六眉眼弯弯:“公子对自己的容貌是有什么误解吗?公子这张脸,怎么折腾都是好看的。”

  “就你嘴甜,对了,这玩意儿防水吗?”宁祺有些担忧,这样的雨天,很容易就能将之冲刷掉吧。

  “公子放心吧,只要不长时间泡在水里,一定没有问题。”

  一盏茶的功夫,宁祺就变了副样子,眉眼宽厚,一改之前的清冷面相,变得憨厚老实,让忍不住心生好感。但就像小六说的,宁祺这张脸太过出色,根本挡不住他的风华。易容完毕,宁祺带着二人下了楼,因着水患,投宿客栈的人异常多,堂前都坐满了人,恰恰空出一张桌子,小六一使眼色,身后的陌十七就风一般落座下来,将长剑往桌上一放,正要过去找茬的人直接歇了心思。

  小六一乐,对宁祺道:“公子,这陌阁的高手是越来越利索了。”

  宁祺看了眼一本正经凶神恶煞的陌十七,也忍不住笑了。

  “大伙儿听说没有,皇上遣当今皇三子玄王殿下来治理此次水患,傍晚时分就抵达了西城,不知可否有对策?”一人声音有些大,传进了宁祺耳朵里,他毫不在意的掀袍落座,耳朵却一直听着那桌人的动静。

  “嗐!玄王殿下常年在北境镇守,黄沙大漠,也许带兵御敌才是拿手好菜,这等人文水利之事,只怕有些难度。”

  “也不知道为何要派一个皇子来处理这些灾事,工部难道没人了?”另一人接了话头。

  一人喝了碗酒,重重放在桌上,慢吞吞道:“可不是,玄王倒真是条汉子,刚到西城,连衣裳都未来得及换就提刀架着西城使的脖子出了城,往城外离江口去了。”

  宁祺心里咯噔一跳,手紧了紧。

  “为何要提刀架着西城使?”

  先前那人解释:“那西城使早被洪水吓破了胆,当年离江筑堤坝,也是他与工部共同监工,家里的构造图纸丢了,玄王就提了他去江边指路,他胆小怕事,玄王才出此下策。”

  “呸!这个狗官,想来是他贪了筑堤坝的银子,否则怎会生出这些事端。”另一人大口嚼着牛肉,边气愤说道着。

  宁祺心中一动,轻轻对陌十七吩咐道:“去查一查西城使。”

  若真如方才那人所说,这西城使贪了国库下拨的银子,那罪名可就大了,他可记得,这西城使是骆向端的人。

  仇是一定要报的,宁祺自以为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别人伤了他,自然要翻倍讨回来。

  那么,就从西城使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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