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这个故事谢西暝并没有讲完。

  才说到“那位夫人”失踪, 就有丫鬟来找沈柔之,原来是沈珍之那边出事。

  沈柔之急着要听下文,忽然给打断, 心火上升, 可又不能置之不理。

  便对谢西暝道:“回头你再跟我说,我去去就来。”

  谢西暝带笑一点头, 略一犹豫,便跟沈柔之道:“柔柔,天要下雨, 娘要嫁人,若是沈珍之执意不肯回头, 你就不用勉强了。”

  柔之才要走,闻言诧异:“你……”

  她本来想问谢西暝在说什么, 但是心念一转,便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只点点头便转身去了。

  身后谢西暝目送她离开,并未立刻出门。

  传信丫鬟虽没告诉沈柔之到底是何事,但谢西暝听说是沈珍之的事儿, 心里却已经猜到了几分。

  在他的故事里,之前韩奇觊觎沈柔之也是发生的,但到最后, 却是沈珍之嫁了过去, 她对于那个韩奇是真的喜欢, 似鬼迷心窍。

  可谢西暝当然不会告诉柔之沈珍之的结局。

  因为之前的品行不端,从最开始珍之就给韩家嫌弃,韩奇又是个风流成性的,家里除了姬妾, 还有些虎视眈眈爬床的丫鬟,极为不堪,明里暗里让沈珍之受了不少气。

  之前沈柔之在洛州城的时候还替她撑腰,等柔之进京去了英国公府,身边无人照拂她,情形更加难过了。

  韩奇几次动手,甚至扬言休妻,可韩家的人觉着到底有柔之这一层关系在,柔之身后还有国公府,所以还没有绝情绝意。

  珍之也过了几年舒服的日子,那是因为沈柔之嫁给了徐麒臣。

  天下谁人不知徐麒臣,柔之大婚之时,韩家还舔着脸跟着珍之进京道贺。

  后来回到洛州,沈珍之在韩家的地位一时无两。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这种风光也随着柔之的身故也随着烟消云散了。

  这种种,谢西暝只是听人家说起来的,完全没放在心里,而此后珍之如何,更跟他毫无关系了。

  对谢西暝来说,柔之已经做了她该做的,尽量的规劝,拦阻,但目前看来,沈珍之是死心不改啊。

  其实谢西暝并不讨厌沈珍之,对他来说,他是有点理解沈珍之的。

  沈珍之对于韩奇的喜欢,大概有点儿类似他对于柔之的执念,总是要重蹈覆辙,无法松手的。

  当然,他们所爱之人,一个在地,一个在天,完全没有可比性。

  因为猜到了珍之一定会执迷不悟,不撞南墙不回头,所以刚才谢西暝才对柔之说那些话。

  柔之没有问缘故,多半也是猜到了。

  只不过,谢西暝虽料到珍之又是为了何事搅扰,但他却想不到,这一次珍之用的是什么法子。

  沈柔之来到珍之房中,见丫鬟都在外头,里间珍之已经沏好了茶,见她进门便含笑站了起来。

  扫了眼桌上的茶器,柔之道:“不必弄这些了,到底有什么事只管说吧。”

  原先她对庶妹自然不是这样冷漠的,可珍之实在是不懂事,倘若珍之已经回心转意不去惦记韩奇,那一切自然可以转圜,可眼见珍之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了,实在叫她可叹可气。

  珍之倒是笑吟吟地:“长姐还在生我的气?我已经知道错了,何至于就气到这地步?如今父亲不在家里,自然是长姐帮着老太太料理事情,除老太太外您是最大的,何必就跟我一般见识呢。”

  沈柔之一笑:“你也知道父亲不在家里,大家自然要齐心协力循规蹈矩,你问问你自己干的事儿,是可以轻易给原谅的吗?”

  珍之低头想了会儿:“我知道长姐的意思,您其实是为了我好。”

  “我怕你有口无心,”沈柔之道:“我一是为你,同时也是为了沈家,再怎么样你也不能忘乎所以,败坏了沈家的名声,要是让父亲知道了他不在的时候家里出了这种事,又让他情何以堪?”

  珍之看着她,突然一笑。

  沈柔之觉着她的笑有些古怪,便道:“怎么,你觉着我说的不对?”

  “我哪里敢,”珍之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只是觉着对父亲来说,恐怕他不会在意我的去留这种小事吧。”

  柔之怀疑她是在暗讽什么,沈珍之却微微欠身,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轻轻地放在沈柔之跟前:“长姐请看。”

  那像是一封信,封皮上却没有写字,沈柔之只看了一眼就僵住了:“你……”她惊怔不信,忙拿起那信,打开看了眼,即刻震怒:“你竟敢去我房中偷搜东西?”

  沈珍之忙道:“长姐不要误会,我还没有下作到那种地步,何况你房中的人又不蠢,哪里会许我偷偷跑到里头去?”

  沈柔之皱眉。

  珍之一笑:“这个是之前奥儿拿了看的,无意中给我瞧见了,并不是真的想要偷看。又怕他小孩儿不懂事,把这封信拿到别的地方去给别人看见了反而坏事,所以才悄悄地留着,亲自转给长姐。”

  沈柔之听说是沈奥拿出来的,心中懊悔。

  沈奥毕竟是个小孩儿,又是亲弟弟,时常往沈柔之房中玩耍嬉戏,那些丫鬟们自然也都不避着他。

  恐怕是不知什么时候那小子在自己床上乱翻,把这个找出来了,他如今识字还不全,好奇乱看是有的。

  但是柔之又知道,沈珍之这会儿把信给自己,并不像是她说的一片好意。

  果然,珍之道:“但我虽然看过了,仍是有些不能相信呢,原来小西竟然是……而父亲居然肯为了他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事。”

  “行了,”飞快地定神,柔之把信放了起来:“你想怎么样,说罢。不过我也事先告诉你,你要是想用这封信做要挟,要我做什么违心背德之事,却是妄想。”

  沈珍之见她已经估到自己的用意,便也不再遮遮掩掩,只道:“长姐说的违心背德之事是什么?”

  “比如,让你嫁给韩奇,”沈柔之冷冷说了这句,忍不住道:“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也知道韩奇为人不堪,怎么就对他……你以为我是想坏你的好事,殊不知我是拦着你跳火坑!”

  “是不是火坑,当然是跳了才知道。”沈珍之对上柔之的目光:“我是嫁定了他,是生是死是我选的,就算真的是火坑我也绝不会怨任何人!所以长姐,求你成全我吧。”

  柔之给沈珍之惊的几乎失语,此刻谢西暝的话突然又在耳畔响起。

  她看着珍之决然的神情,慢慢地冷静下来。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倒也罢了,”终于,沈柔之淡淡地说道:“只是你若要我亲手撮合这门亲事,却是不能的,我只是不管罢了,你要是能过了老太太跟父亲那一关就行,我绝不会跟着他们阻拦就是了。”

  沈珍之听了这话,微微有些失望。

  柔之冷笑道:“助纣为虐的事我是不会做的,最多只是置身事外。”

  说完后她便站起身来,往门口走了几步,她回头看向珍之:“你要记得今日你跟我说的话,他日若在火坑里,不要怨我没有伸手,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是你怕拦着你的大好姻缘,自己推开不要的。”

  回房之后,柔之便把沈承恩的那封信烧了,又叫人把沈奥带来,训斥了他一番。

  沈奥也承认了是乱翻出一封信,因好奇是什么便拿着看,无意中给珍之瞧见才要了去。

  小家伙知道闯了祸,吓得哭着说再也不敢了,柔之知道他不还小不懂事,何况自己从小到大没什么可瞒着他的,生平第一次就闹出事来,于是反而又安抚了他几句,问起他跟沈逸振等练武的事情,沈奥才又很快地破涕为笑。

  此后又过数日,突然京城里吏部来人,递了调任文书到府衙。府衙的人又慌忙派人向沈府报信。

  与此同时沈承恩的心腹也紧赶慢赶地回来,说了要留任京城的事情,让家里迅速地打理收拾,即刻上京。

  听了这消息,老太太先大喜起来,毕竟山高水远的,且不知沈承恩在京内祸福,又几时能够回来。

  如今听说儿子高升了,举家进京,当然是大喜之事。

  连二房那里听说也是欢欣鼓舞的,却又担心沈承恩不会带挈他们,曾氏急忙过来借道喜的名头打探消息。

  有家奴得知消息,也忙在门口放起了爆竹。

  沈奥等小家伙只知道要去京城见大世面了,当然也是一派兴奋。

  举家欢腾的时候,对柔之而言,心里突然惴惴,进京两个字,就像是一枚无形的冰针,陡然刺在身上,有一种难言的切肤之痛。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明明是该高兴的,毕竟父亲围观清廉,也有才干,而对仕途之人来说,进京便意味着会更进一步,有的人甚至耗尽一辈子都无法到这一步。

  但她就是有些高兴不起来。

  可是老太太那边已经欣喜若狂了,一边催着柔之快些处理此处的家事家务,田宅等等,一边每日里接见那些来贺喜的人,又怕柔之一人忙不过来,便又叫曾氏帮着处置。

  幸而曾氏知道了他们也要跟着进京,心落了地,便也真心实意地帮着沈柔之,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耍小聪明之类,有了她,倒是省了柔之不少事。

  而府内最着急的却是沈珍之,她很清楚若是居家进京,再要嫁到韩家机会只怕渺茫。

  幸亏这洛州城内有比她更急的,那就是韩家了。

  原先韩家当然不把沈珍之放在眼里,但如今沈承恩要留京了,这相当于尘埃落定,而且沈柔之太高不可攀,退而求其次也是极不错的!好歹别放开了这一层关系。

  加上珍之跟吴姨娘也都心头发热的,两伙人算是碰出了火花,韩家便连派了人往沈府走动,也是借着贺喜的名儿,其实自然是想趁机活络,将这门亲事定下来再说。

  老太太当初虽然一怒不轻,可她毕竟是韩家的人,又给族内那些老妯娌、兄弟等说和,无数动听的话连番攻袭,心思就活络了。

  她私下问起沈柔之,柔之果然如答应珍之的,只说让老夫人做主,不再如先前一样竭力反对了。

  如此一来,老夫人这一关算是过了,韩家趁热打铁,立刻叫人算出好日子,前来送了聘礼下了定,就是因为沈承恩不在洛州,要不然恐怕就要催着办婚礼了。

  直到此刻,沈珍之才算是有些心满意足。

  这年中秋,沈府众人是在上京的路上过的。

  罗枢跟傅寒两个,早在沈府收拾家务之时,便已经告辞返京了,毕竟罗枢心里有数,他们还是会在京城内相见的,何必随行再给谢西暝打眼呢。

  而谢西暝这边儿,见了沈承恩派回来的人,与此同时还有几个眼神凌厉的家伙,为首的人姓梁,是都察院的一名武官。

  此人跟谢西暝才照面儿,谢西暝就认出来他是徐麒臣的人,以前在京内只怕也见过自己。

  只是这梁武官从始至终竟没有喝破,他们都察院的人是有名的眼明心细,人面儿最广,加上谢西暝又不是泛泛之辈,明明他认识谢西暝,却表现的一无所知,一切如常。

  谢西暝也是冷冷淡淡的,不管重来多少次,他对徐麒臣还是一样的讨厌,连带徐麒臣手下的人也没什么好感,感觉都像是那人一样……说的好听点儿是城府深沉,说的不好听就是阴险了。

  只是沈承恩留京在前,都察院特派人来洛州在后,这两件事,却让谢西暝心中生出几分异样。

  他能接受沈承恩突然留京,毕竟沈大人没死,一切都是未知数,留京也是其中的变数之一。

  但是若按照正常程序,沈承恩自然要先回洛州,如今居然跳过了这个步骤,直接让家眷上京,虽然借口说什么要随时等候皇上召见……以及方便接受京畿事务之类,但这也太仓促了。

  尤其是梁武官的到来,区区一个洛州通判的家眷进京,要不要动用从五品的京内武官亲自护送?

  这天,船停在卉州城外。

  晚间,谢西暝走出船舱站在船头,张望前方水天一色,天际彩云追月,月光下的长河波光粼粼。

  旁边也有几艘停泊过夜的渡船,船舱中有灯光摇曳,隐隐还有说话声响,甚至还有歌姬唱曲儿的声音。

  他忽然想起一年之中至少有七八个月是冰冷冬季的西北。

  习惯了那种寒入骨髓,生硬如铁的冷,居然生出了几分怀念。

  正在出神,只听身后道:“小西。”

  谢西暝回头,却见是沈柔之掀起帘子,从内走了出来。谢西暝忙过去扶住:“头疼的好些了?怎么又出来?虽然风不大,到底是有些冷意。”

  沈柔之不习惯乘船,已经连着晕了几天了,饭也吃的很少,只是她知道父亲在京城必然也是望眼欲穿,所以并不叫苦,也并不想耽搁行程。

  听了谢西暝一连声问这些,柔之笑道:“我真像是纸糊的泥捏的了不成?闷了这些日子,我也想喘口气。”

  谢西暝见她身上只有一件拨披风,便把她往身边拉了拉,有意替她挡住迎面而来的江风,其实是想要将她抱入怀中的,可惜耳目太多。

  柔之的人也憔悴了好些,身段也比先前更见纤娜了,几乎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谢西暝只要探臂,徐徐地护在她腰间。

  柔之想推开他的手,只是他的掌心虽靠近腰上,实则没有碰触,倒也没什么逾矩失礼的。

  低低咳了声,沈柔之道:“上次你给我讲的故事还没讲完呢,偏偏这些日子忙的跟陀螺一样,我心里惦记着,你快告诉我后来怎么样?”

  谢西暝笑了笑:“后来?后来不说也罢。”

  “为什么?”沈柔之又是好奇又是着急:“不许不说,既然开了头,就要给我一个结局。”

  这句话歪打正着,谢西暝定睛看了她一会儿:“你真的要知道?”

  “当然。”她坚定的点头。

  谢西暝道:“可是结局……不怎么好啊。”

  沈柔之的心悸了悸,过了会儿才说道:“你跟我说的第一个故事,结局也不太好,我不也是听完了的?”

  谢西暝似笑非笑地:“你还说你看过的梁祝,都不如你听得那个故事,既然这么难过为什么还要听呢?”

  沈柔之给他问的怔了怔,歪头想了会儿,正在出神,忽然听到隔壁船上有歌女唱道:“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歌声婉转,却透着一股寤寐思服求之不得的感伤,尤其是从夜色的水面上传来,便又多了几分凄清。

  沈柔之听得有些发怔,忽然想起谢西暝曾跟自己说“我想你信任我,我想你像是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

  抬眸看向身边的少年,柔之想了想,说道:“我不信。”

  “不信什么?”

  “我不信你每次都会跟我讲一个悲剧故事,我相信……”她促狭的笑了笑,月光下眼波流转:“我相信终有一日你会给我说一个好故事。”

  谢西暝定定地看着沈柔之,他本是会觉着喜欢而欣慰的,但想到自己要告诉她的“第二个故事”的结局,仍是有些心头冰冷无法呼吸。

  其实,那个故事早就结束了,就在他告诉柔之“那位夫人”出城烧香拜佛却离奇失踪开始就结束了。

  不错,第二世的谢西暝做了不同的选择,他没有一走了之把她留在京城,而是暗中做了周密的安排要带她到边关去!

  但是他甚至来不及见沈柔之一面,本来万无一失的安排突然出了纰漏!

  那几天阴雨连绵,马车在半路上摔入了沟壑,等到死士奋不顾身的冲入沟谷,找到的只有已经没了气息的那个人。

  接到这消息的谢西暝简直无法置信。

  他想不到,实在是想不到也想不通,他明明努力了,鼓足勇气的选择了,他本来要避免那个悲剧的结局的,没想到……反而让那个结局猝不及防的提前了。

  最令他崩溃的是,这次不是徐麒臣,而是他亲手害死了沈柔之。

  作者有话要说:  啊,捂住心口~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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