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我们肯定认得。”结合越千城说的话, 花涴笃定道:“我们幼时都住在燕归城,年纪也差不多大,说不定是玩伴来着。”

  花涴从小到大的相貌便没怎么改变过, 所以越千城认出她不稀奇。她奇怪的是,越千城小时候到底长什么模样,怎么她脑海里全无印象。

  唔, 按理说童年有这样一个好看的小哥哥相伴, 她不可能忘记的。

  她继续问越千城,“我们在一起玩儿过吗?”

  越千城点头, “嗯,我们常在除夜街玩耍。”范围已经缩小到除夜街了, 就差把他小时候的名字也说出来, 越千城觉得花涴应该能想到他是谁。

  他等一会儿,日光逐渐昏暗,花涴非但没有兴致勃勃地说出他的名字, 眸光反而一点一点变得暗淡, 像是想到了什么令她难过的事情。

  垂下眼眸, 花涴的嗓音倏然沙哑,“你是否记得, 除夜街街角的那户人家, 住了一位叫阿阮的男孩。”

  越千城诧异于花涴提到这个名字时的失落和哀伤, 停下手边的动作, 他问花涴, “你还记得他?”

  越千城好像从花涴的眼睛里看到了泪花, 她保持一个忧伤的表情,抽着鼻子道:“怎么可能会忘记。”

  越千城看着花涴此刻的表情,越看越不对劲, 他总感觉,花涴的心头好似突然浮上重重心事。

  连带着她的喘息声都沉重不少。

  他正要追问花涴这是怎么了,白羽生忽然敲门进来,“城哥,如汀想逃走,被我发现了。”

  越千城闻言蹙眉——不老实,都被逮着了还想逃走,看来他要现在去找如汀聊聊了。

  他小声询问心情不好的花涴,“我现在要去找如汀,你要一起来吗?”

  花涴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揉揉眼睛,“走吧,一起过去。”

  她想听听越千城要和如汀聊什么。

  暮色透过窗子,照进杂乱的操作间,为地上涂了层颜色。

  越千城推开门,随着“吱呀”一声,更多的暮色投进房间的地面上,给阴暗的房间带来些许亮光。

  方才试图逃走时,如汀已弄开了反绑双手的绳索,松散的鬓发遮住了她的眼角,她像座沉默的泥塑,静静待在房间一隅,低垂着头不言不语。

  越千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尖锐如刀,“如汀,我想知道,你后悔杀了茜素、杀了这个真心待你好的朋友吗?”

  如汀坐在一根打磨平整的木条上,她伸出手整理裙摆,双脚以一个优雅的姿势叠放,“父亲对我说过,做什么事情都要抛开一切,不求后悔,这么多年,我一直按照他教导的来做,未敢有半分违背。”

  言下之意,她并不后悔。

  越千城深深笑了笑,他挪了张椅子来给花涴坐,自己则手搭椅背,身板笔直地站在她旁边。

  越千城随手挪的椅子是霍嘉的,他不晓得从哪里找了张狗皮搭在椅子上,这张椅子因此添了数分霸气。

  花涴仰头瞅了瞅她和越千城现在的姿势,愈看愈觉得,她很像山寨里的土大王,就差越千城指着她对如汀来一句“这是我们大哥”了。

  越千城盯着如汀,长剑一般的眉毛轻动,语气缓慢而平稳道:“你初到凤来阁的时候,一定吃了不少苦。”

  “出身富贵之家,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你在温室中长大,一定想象不到,这个世界有多肮脏、有多残忍。”

  “家道中落,父母离世,树倒猢狲散,过去的亲朋好友皆装作不认得你,这该多令人难过,我若是你,早绝望到一头撞死了。你一定辗转反侧良久,实在走投无路之下,才决定卖身进凤来阁,去做取悦他人的歌舞伎吧?”

  如汀的头渐渐垂下去,她没有回答越千城的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抠弄着指甲,仿佛兴致索然。

  越千城不以为意,“不回答便不回答吧,你来听我讲,且做个倾听者。”他兀自往下说着,“凤来阁这地儿,鱼龙混杂,它是这肮脏俗世的一个缩影,欲望在这里肆意生长。自古以来,有女子的地方便有纷争,凤来阁是烟花之所,这里女人多,在欲望的催动下,纷争只会更多。”

  “如汀,你出身风雅之家,打小便读四书五经,一定看不惯那些卖弄风情,以皮肉取悦他人的妓女。而她们,定然也看不惯你,你所有的涵养和优雅,在她们眼里不过是故作矜持,是矫情做作。初到凤来阁的那些日子,你过得很艰难,被排挤,被嘲笑,自尊心受到严重践踏。”

  放在如汀身上的眸光愈发锐利,简直快要把她的灵魂逼出来,越千城继续道:“是茜素挺身而出,一次一次帮你骂走那些没事找事的妓女,她牵着你的手,带你渡过一道又一道难关。你说她树敌无数,说她仇家遍布,可是如汀,你告诉我,她的这些仇家里,可有因替你出头而得罪的人?她心甘情愿站出来,做一棵为你抵挡风雨的大树,你在树后安然无恙,她却被风雨打出一身伤!”

  “可你是怎么回报她的呢?”越千城冷笑,语气骤然凌厉起来,“你杀了她,用那双曾与她触碰过的手,毫不留情地推她入井!”

  如汀想要伸手去捂住耳朵,不听越千城说话,越千城用力把她捂耳朵的手拽下来,强迫她接着听下去,“你对不起茜素,哪怕将一条命赔给她,也对不起她!那是在你困难之际唯一肯出手相助的朋友,你却狠下心肠,为了一个男人,将她推入井里害死!”

  身躯不断地蜷缩再蜷缩,如汀死死咬住嘴唇,双手皆捏成实心的拳头。

  越千城凑在她耳边,用一种飘渺的、清冷的声音道:“若茜素当场死了也就罢了,起码她不会多想,不会因看错了人而心生绝望,可她在井下待了整整八日才死去。如汀,你本可以救她上来的,可你没有这样做,你眼睁睁看着她耗尽生机死去,你何其残忍!”

  越千城的眼睛通红,他紧紧攥着如汀的手,不让她捂住耳朵,面上的表情亦不友善。

  他这副模样其实有些骇人,像刑讯逼供的反面人物,可花涴一点儿都不怕,她甚至觉得很带感。

  她望着蜷缩身子的如汀,也开口道:“如汀,你知道吗,千城下过茜素身亡的那口井,井下看不见一根青草。不是没有生长,而是……被茜素吃了。她为了活下去,生吃了那些难以下咽的草稞子。”

  花涴看见如汀的身子抖了一下。

  越千城撒开如汀的手,站起身来,眼神轻蔑道:“她也许尝试过无数次,想从阴暗的井下爬到地面上来,想问一问你,为何要推她入井。她与你以姐妹相称,捧出一颗真心来与你结交,不曾想,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我不知,你和茜素到底是至交好友,还是累世宿敌,你居然要用如此残忍的手法害死她!”

  内心的防线一道道被击溃,越千城和花涴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在如汀心上划开了一条名为良知的口子。

  不是不愧疚,只是不肯承认罢了,只有这样,日子才能好过一些。

  她的眼底逐渐泛起水雾,视线开始模糊。

  花涴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你哭了。”她对如汀道。

  如汀直视前方,语气平淡,“眼里进了灰尘罢了。”

  花涴凝视她的眼睛,意味悠长道:“最好是灰尘。”

  回身走到花涴旁边,越千城伸手搀扶她起身,最后扫如汀一眼,他留下一句话,作为结尾,“如汀,你若还存有一丝一毫的良知,便应该日日忏悔不休,你失去的不单是一份友情,还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以真心待你的人。”

  肩头微微耸动,如汀垂目不言。

  最后一丝光亮奄奄熄灭,天地即将被漫无边际的黑暗所笼罩。

  迈步朝门外走,花涴再不回头看如汀,她低声对越千城道:“等霍嘉回来,我们把她送去官府吧,她杀了两个人,还偷袭我,总归要受到律法制裁。”

  越千城表示同意。晚风中裹带些许冷意,沾身发凉,越千城脱下外袍,小心盖在花涴肩头,“别着凉。”

  四目相对,他们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一片坦诚,少年人不加掩饰的情感正在逐渐萌芽。

  有压抑着的痛哭声从操作间里传出,哀恸中夹带着深深的懊悔,那是如汀在为茜素哭、为自己行差踏错的一步而哭。

  只可惜,大错已经铸成,她哭得再如何伤心,茜素都不可能活过来。

  除非死去,不然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如汀永远都会记得她是如何残忍地杀害这世上唯一一个以真心待她的人。

  杀人诛心,越千城擅长做这件事。

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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