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不再畏手畏脚地躲避, 尹神曲一路小跑到越千城身边,甜甜呼唤他,“城哥哥!”她伸出手, 抓住越千城的衣袖,顺便不动声色的把花涴挤到一边,“听阿初说, 你在帮爹爹找东西, 你要好好表现,争取给我爹爹留个好印象。”

  方才差点跌下凉亭, 越千城本就惊魂未定,尹神曲跟阵风似的跑过来, 越千城又吓了一跳。

  他抬手按压胸口, 试图将衣袖从尹神曲手中解救出来,态度疏离,语气冷淡道:“我会尽好自己的本分, 把事情做完, 不需要给尹将军留下好印象。”

  尹神曲并未被打击到, “你累了吧。”她仰起娇俏可爱的脸蛋,冲越千城甜甜微笑, “和我下去喝杯茶水吧, 我的侍女可会煮茶了。”

  越千城冷着脸, 竭力拯救自己的衣袖, “我不累, 不想喝水。”

  尹神曲仍旧笑意盈盈, “是人都会累的呀,怎么可能不累呢。当年我差点饿死,是你救我于水火之中。爹爹教育我和哥哥要知恩图报, 之前我一直找不到机会报答你,现在缘分到了,我们竟能再次相逢,这次我一定要报恩!”

  越千城简直欲哭无泪——他造了什么孽,早知道当初就不做好人好事,由着她饿死得了。尹神曲会功夫,她的手像八爪鱼的触角,紧紧贴在他的袖口上,怎么都扒不下去,越千城放软态度,好声好气道:“你松手好不好,这样揪着袖子很难受。”

  尹神曲牢牢攥紧他的衣袖,坚决道:“不松!”

  越千城快要没耐心了,“松开。”

  尹神曲将脸扭向一边,像闹脾气的小孩子,“不!你不陪我去喝茶,我就不松手!”

  花涴怔怔站在一旁,不晓得该做什么,也不知要不要帮越千城解围。

  尹神曲满肚子都是火气,她把火气往怔立一旁的花涴身上撒, “看什么看 ,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花涴惊了——这、这是什么人!她仅是站在这里,又没打扰她,她作甚对她敌意这么大啊?

  脸猛地拉下来,花涴语气不善道:“你大可试试。”她倒要看看,这个将军的女儿敢不敢挖她的眼珠子。

  远处传来一声呼唤,“小姐。”那个叫阿初的侍女穿过花海,快步朝这里走来,顿足在尹神曲身边,她微微垂首道:“小姐,老爷让我过来找你,他有事情要对你说。”

  尹神曲执拗道:“不去不去。”

  身姿娇小的侍女不卑不亢,又字字清晰地重复一遍,“小姐,别耍小脾气,老爷真的有要紧的事情找你。”

  尹神曲仍不肯动身。

  花影缤纷,尹晟也从树后迈步而出,他径直走到花涴身边,眼眸中只盛放她一人,“你好,”他紧紧盯着花涴,眼睛眨也不眨,“我叫尹晟,是振武将军的儿子,请问姑娘芳名?”

  花涴看不惯他的眼神,她往后退一步,磕巴道:“花、花涴。”

  尹晟顿了顿,“你姓花?”不知想到了什么。继而,又拿故作深情的眼神看花涴,“姑娘可有空,在下想请你喝杯茶。花茶、红茶、绿茶,随姑娘挑,我府上都有。”

  花涴被他的眼神和热情吓到了,手按在鞭子上,她慌张无措地看向越千城,想向他寻求帮助。

  越千城快速接收到花涴传达的求救信号。

  干脆不再试图挣脱尹神曲的爪子,越千城用力扯断衣袖,把整个袖子都送给她。

  抓起花涴的手,越千城代她向尹晟回话,“没空,你们家的茶不喝也罢。”说完,趁尹神曲还没扑上来,他牵着花涴的手离开此处。

  日光悠悠照天地,望着花涴和越千城携手离去的身影,尹晟顿觉失魂落魄。良久,他捏紧拳头,重重捶向一侧的柱子,咬牙切齿道:“那!个!男!人!是!谁!”

  名叫阿初的侍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这家俩兄妹真的不是双胞胎吗?

  逃离尹神曲和尹晟的“魔掌”,花涴和越千城往落脚的厢房走。

  刚到厢房门口,他们凑巧碰到问话回来的霍嘉和顾一念。

  霍嘉的头发一如既往的乱,说是鸡窝都对不起鸡窝,与他相比,顾一念简直干净得如高山上的雪莲花,纤尘不染。

  停步在门口,越千城问他们,“怎么样?”

  霍嘉做了个谨慎的手势,示意进房间再说。

  把房门掩上,他才道:“问出来一些事情。”倒杯温水喝,他接着道:“将军府规矩严,下人们只知道府上丢了东西,却不晓得丢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们问了好几个人,怕透露马甲胄丢失的消息,只问府中近来有谁表现奇怪。问的人都说,负责厨房采购的房叔近来很奇怪,花钱突然大手大脚的,行事也畏畏缩缩,不如之前坦荡。”

  拉开屏风,越千城从行囊里取出一件新外袍,在屏风的遮挡下,把身上这件缺了只袖子的外袍换下来,“马甲胄不是小物件,抱在怀里运送出去太显眼了。”系上外袍的带子,他从屏风后走出,“既是府中采买物资的人,出门肯定要带筐具,他可以把马甲胄装在筐子运走。”

  这是难得的线索,不能轻易放过,越千城思忖稍许,谨慎道:“先别惊动那个房叔,咱们去会会他,看能否查出什么。”

  少年一举一动都透着洒拓风姿,他身上已看不出任何昔年的痕迹,恍然若重生一场,曾经的懦弱尽数被烈火焚没,只剩下果敢。

  花涴静静看着越千城的眉眼,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说做就做,没有再耽搁时间,他们即刻去厨房找负责采买物资的房叔。

  恐去的人太多会引起慌乱,越千城让霍嘉和顾一念在房间休息,他与花涴去厨房找房叔。

  房叔的年纪约摸四十开外,许是常年在灶房工作的原因,吃东西方便,他养了一身肥膘肉,走动时浑身都晃悠。

  没给房叔反应的机会,见到他之后,越千城故意板着脸,语气模糊道:“我们都知道了。”

  房叔有一瞬间心虚,不过很快恢复如常,“什么?”

  越千城没有漏看他一闪而过的心虚,眸光锐利,他继续逼问他,“老实交代,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房叔的眼神开始闪躲,“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挑起一侧唇角,越千城朝他冷笑,“敢在将军府偷东西,你的胆子不小啊,尹将军纵横沙场多年,最厌恶品行不端正的人,你说,他若是知道你做的事情,会如何处置你?”

  房叔也是个外强中干的主儿,一身肥膘肉全长外头了,胆子只有手指甲那么大。被越千城这样连吓带忽悠,房叔的心理防线顿时崩溃,“我错了!我错了!”他跪地痛哭,“我不该偷府里的东西卖钱,可……可我欠了太多赌债,靠每月的工钱根本还不上,赌场的人说再不还钱,就要来砍我的手指头,我实在是无路可走了,只能偷府里的东西卖钱还赌债!”

  与花涴对视一眼,越千城藏住眼底的深意——有戏。

  板着脸,他继续吓房叔,“都偷了哪些东西?”

  房叔颤抖着身子道:“我偷了客厅的古董花瓶,还有小姐的一对金钗,全放在买菜的筐子里带出去,到当铺变卖了。这两样东西统共卖了一百三十两银子,一百两用来还赌债,三十两留在身上零用,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房叔没说到马甲胄,越千城微微蹙眉,逼问他,“还有其他的吗?一样不落,全都说出来,我可以考虑帮你在将军面前求情。”

  房叔瑟瑟发抖,“没有了没有了,我哪有胆子偷别的东西,只拿这两样,我便已日夜难安了。”

  花涴难掩眸中疑惑——他没有偷马甲胄吗?

  摩挲下巴,越千城走近房叔,蹲下身子,他以手撑地,“看着我的眼睛。”

  房叔战战兢兢抬起头,遵从越千城的话语,抬眼望着他。

  双眸默然对视,一个眸光锐利,一个惊慌后怕。须臾,越千城站起身,转头对花涴道:“他说的是真话。”

  花涴不由得叹口气——得,偷马甲胄的贼人没抓到,仅抓到个偷主人家东西的毛贼。

  从厨房出来,花涴和越千城去书房找尹将军,准备把这件事告诉他。

  也是赶巧,他们还没到尹将军的书房门口,便见管家陈伯一阵小跑着过来。跑到他们身边,陈伯停下脚步,一壁抬手擦着额头上累出的汗水,一壁急切道:“哎呦您二位来的正好,将军正有要事找你们商量,快快快,快去书房。”

  越千城与花涴对视一眼——到底要商量什么事儿,怎么陈伯急成这副模样了。

  到达书房,见到同样急得团团转的尹将军,他们终于知晓尹将军要同他们商量什么事儿——皇上要看那套马甲胄。

  哦豁,完蛋。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尹将军的点数也太背了。

  坐在实木书桌旁,越千城深深拧眉,“皇上怎么想到要看那套马甲胄的?”

  尹将军坐立难安,“我也不清楚啊,皇宫里突然来人,说皇上最近新得了一匹好马,他想把马甲胄借回去用两日,让宫里的画师给他的爱马画一幅画,用完了再还回来。”

  花涴的眉毛同样紧紧拧着,“将军,您是如何回话的?”

  尹将军愁眉不展道:“我肯定无法把剩下的玉面罩给他,只好说把马甲胄拿去擦洗了,让他三天后再来取。”

  之前,越千城和花涴想不明白贼人偷马甲胄的原因,现在皇上突然要看马甲胄,他们基本可以断定,贼人偷走马甲胄的人目的,正是为了陷害尹将军。

  “三天是吗。”以指节轻叩桌面,越千城自信道:“好,三天之内,我们会帮将军找回马甲胄。”

  尹将军已走到穷途末路,他现在好比是溺水的人,哪怕面前出现一根稻草,他也渴望伸手抓住。虽猜不准面前这个年轻人能否在三日内帮他找回马甲胄,可他说话的语气那样自信,尹将军心中不免涌起希望。

  尹将军本打算警告越千城两句,让他离尹神曲远一点儿的,但现在发生这档子事,他决定晚些时候再说。

  把房叔偷东西的事儿告诉尹将军之后,越千城和花涴离开书房,并肩走在夕阳下。

  花涴记得,当年在燕归城时,越千城比她矮一个头,可现在她需要仰起头,才能与他说话。

  岁月带来的变化无穷大。

  微微仰头,花涴问越千城,“你说三天之内帮尹将军找回马甲胄,是有眉目了吗?”

  越千城低头与她对视,“暂时还没有。”

  花涴的头发上有朵花瓣,许是经过花树时沾到的,越千城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替她把头发上的花瓣摘下。指节弯曲向内,他将花瓣弹飞。

  少年颀长的身形挡在前面,遮住了半阙夕阳,他独有的清淡体香涌入鼻腔,花涴眨眨眼睛,只觉得一阵心慌意乱。

  “看小白回来怎么说。”越千城低声道。

  花涴晕晕乎乎“喔”了一声,脑袋空空的。

  在外躲了一天,等到太阳快要坠入西山,花涴才在越千城的护送下回家。

  目送越千城离去,花涴转过身,去叩开花府大门。

  大门还未打开,花涴提起裙摆,提前做好了准备。随着朱色大门“咯咯”开启,花涴抬高右腿,身子向左侧翻滚,正好躲过门里飞出来的一根扫把。

  紧接着,门里传来她娘气急败坏的声音,“花无忧!你还管不管你家闺女了!我是管不了她了!”

  双足落地,花涴放下裙摆,这才大摇大摆地走进家门。

  她爹一如既往地怂巴巴,“哎呦夫人,你就随她嘛,咱们闺女年纪又不大,你作甚非逼着她去相亲呢。”

  她娘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随她随她,什么都随她,当年她要学功夫的时候你这样说,她要报考六扇门时你亦这样说,你看看咱们街上,还有哪家姑娘快十九了还未成亲的,是不是只剩下花涴一个了?”

  花涴她爹挠挠头,不敢再吱声了。

  花夫人又调转枪头朝向花涴,“你给我听着,你老娘我舍了面儿,让对家把见面的时间往后推了几天,过几日重新定下时间,你必须同我去见那家公子,别再想耍花招!”

  花涴晓得她娘这回是真生气了,她乖乖低头,扮出一副乖巧姿态,瓮声瓮气道:“好的,娘,我记下了,只要您定好时间,我会准时露面,同你去见那谁谁谁家公子的。”

  她娘这才满意。

  敷衍完花家大当家的,花涴披着日落余晖回房间歇息。她刚准备关上房门,花溪突然出现在门缝口,双手环胸,嘟着嘴问她,“说吧,他为什么又送你回来?”

  花涴靠墙叹气——唉,他们俩到底谁年龄大啊?谁是姐姐谁是弟弟啊?

  这次干脆懒得解释,花涴关上房门,把花溪拒之门外。

第八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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