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柳氏身亡, 齐王被废,行宫之中一时人人自危, 生恐为柳氏连累, 唯独玥嫔一支独秀。

  然而德彰皇帝虽是毒性已解,却依旧是龙体虚弱, 日日只在寝宫静养。后宫之中,倒是一片闲静, 万事皆由玥嫔主持。

  此外, 这两日间又出了一桩大事。柳氏畏罪自缢,昔年构陷容嫔一事真相大白, 容嫔平反。皇帝亲笔写了祭文, 且不顾龙体欠安, 亲自到容嫔坟上祭祀焚烧, 悲恸难忍之下,竟而昏厥过去,一番折腾自不在话下。

  待折返行宫, 德彰皇帝又昭告天下,追封容嫔为端和荣恭顺皇后,且下旨迁坟回京,葬入帝后陵。

  容嫔身故之时只是一介嫔位, 如今虽平反昭雪, 却一跃追封为皇后,实属破了先例。朝中言官议论纷纷,建言不可, 奈何德彰皇帝一意孤行,众臣无奈。

  这日午后,用过午膳,玥嫔在屋中哄女儿入睡。

  怀王忽然走来,也不经人通传,径直进了内堂。

  如今行宫已是玥嫔独大,无人敢议论其是非,她宫苑中的宫人自不必提,皆在院中听候吩咐,连头也不敢探一下。

  玥嫔抱着女儿,见怀王忽然进来,倒也不吃惊,只微笑问道:“怎么这会儿过来,不怕皇帝知道?”

  怀王唇上勾出一抹讥讽的笑意:“皇帝?他此刻正忙着哀痛那个新追封的皇后,同老四商议迁坟的事呢。哪里还顾得上你这儿?”

  玥嫔闻听此言,眉头轻皱,说道:“依我瞧,你也别小看了毓王。虽说皇帝多年来不待见他,那也只是受了他母亲的连累。平日里看皇帝的言行,似是对容嫔颇有些旧情难忘,如今她平反昭雪,难保皇帝不心生愧疚,对毓王多些照拂。太子被废,储君之位空悬,你还是早些打算的好。”

  怀王耳里听着,面上波澜不起,看着玥嫔怀中熟睡的小公主,禁不住探手摸了摸孩子光洁的额头,启唇道:“你说的不错,还是该早些预备的好。”说着,看向玥嫔,问道:“你可狠得下心?”

  玥嫔看了看怀中的女儿,向他嫣然一笑,满面柔情:“我和女儿,都但凭你做主。”

  行宫正殿,德彰皇帝倚在龙椅之上,正同毓王商议着恭顺皇后迁坟一事。

  服侍的宫人只在门外静候,殿上唯有这父子二人,描金麒麟香炉之中,龙涎香的袅袅青烟在空中弥漫消散,殿上一派静谧。

  德彰皇帝倚着软枕,说道:“朕要将你母亲的坟迁回京城安葬,你为何不愿?”

  毓王看着皇帝,记忆里一向冷肃的脸上带着一丝疲倦,眼角的细纹延伸至鬓边,戴着平天冠的发髻已然苍苍,两鬓不知何时添上了白发。昔年那掌控他们母子命运的天子帝王,如今已老迈至此了。

  他顿了顿,朗声道:“母亲入土多年,儿臣委实不愿再扰她在地府的安宁。”

  德彰皇帝望着阶下的儿子,清隽的眉眼依稀有当年容嫔的模样。忆及往昔容嫔进宫初承宠时,两人的恩爱岁月,乃至后来冤杀了容嫔,她这唯一的血脉又被自己放逐于西北,皇帝心中的懊悔之情泛滥满溢,他开口,嗓音干哑:“逸真,你母亲在世时,受了诸多委屈。她如今平反,正该风光,你却不愿么?”

  毓王听了皇帝这番言语,只觉怒气上涌,双手紧握成拳。

  他冤杀母亲,苛待自己多年,现下却来惺惺作态,在这虚无缥缈的身后事上大做文章,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良心安宁罢了!他与母亲这些年来的苦楚,岂是这些事情就能弥补的?葬入帝后陵寝,他还想百年之后与母亲合葬?!真真是白日做梦!

  皇帝想就此一笔勾销,他却偏不让他如愿!

  毓王与皇帝,早已没了父子之情,眼下只余杀母之仇。

  他压下眼角的恨意,开口道:“儿臣以为,以母亲生前的为人性格,大约是不愿如此劳民伤财的。何况,归葬故土乃是母亲的遗愿,父皇既然顾念母亲,还该成全了她这段心愿才是。”

  这番话直戳德彰皇帝的肺腑,容嫔为何执意归葬故土,他心中是明白的。将她迁回京城,一则令自己心安,二来总想着或许百年之后地下还能再见。儿子不愿,其实也无妨。他是皇帝,圣旨落下,又有谁能阻拦?然而看着那张与容嫔肖似的面容,他却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肠。或许他当真是老了,再也不是那个能杀伐决断的帝王了。

  不知僵持了多久,德彰皇帝忽然瘫在了龙椅上,未再说什么,向毓王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毓王出了大殿,抬头只见天上流云滚滚,长吁了口气,缓缓步下了台阶。

  是夜,月冷如霜。

  姜红菱在沐房中浴身已毕,回至房中,便见顾思杳一袭常服在书桌旁坐。桌上一灯如豆,照着他清隽的侧颜。

  她心中忽然一阵酸楚,走上前去,将身子偎在了他背脊上,轻轻问道:“打定了主意,今夜就去么?”

  顾思杳正思量着心事,突觉背上微有触感,一具温软香热的身躯靠在了背上,几绺湿漉漉的青丝自耳边垂下,骚动着鬓边有些麻痒,那软媚的嗓音便在耳畔响起。

  他微微侧身,转手将她揽在了怀中,姜红菱便也顺势滑坐在了他的膝上。

  两人紧紧依偎着,但听顾思杳沉声道:“事情成败在此一举了,我非去不可。你独自在府中,却也不必担心。叛军意在逼宫,想必不会为难你一个寡妇。若真有不测,我也安排下了人手,保你无虞。”

  姜红菱双眸泛红,鼻子微酸,哝哝说道:“我哪里是担忧自己,我是怕你有个万一。这样凶险的事情……何必为了别人的富贵,倒把自己往陷境里面送?你出去送信,他倒在行宫里太太平平的待着。”

  顾思杳轻抚着她细腻的面颊,低声说道:“我晓得你是在担忧我,然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走这一步是不成的。他在行宫,但有动静便是打草惊蛇,旁人又不可靠,故而必得我去方可。这倒也并非全是为了他,也是为了咱们的前途。”

  姜红菱垂首不言,她哪里不知道这里面的轻重?但一想到爱人将身处险境,她心中便七上八下,一片茫然。然而,她一个内宅妇人,却又能如何?想要叮嘱几句保重,但思来想去这也不过是些泛泛的宽慰之言。

  她心中酸楚,自顾思杳怀中扎挣了出去,走到妆台前摆弄梳子,望着窗外的茫茫夜色发怔。

  顾思杳走到她身后,环住了她的香肩,向她低声说道:“等大事得成,我便娶你。咱们成亲,就此厮守一生,不好么?”

  姜红菱虽是心事重重,但听了他这句话,也不好一直愁眉不展,只是浅浅一笑:“那自然好。”

  两人耳鬓厮磨了一阵,方才一道睡下。

  因着今夜有事,两人虽躺下了,却皆不曾睡着。

  约莫过了一更天时分,顾思杳听见打更声响,立时便自床上起身。

  姜红菱并未睡着,听见动静,便也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来,回身看着顾思杳,嘴唇微微一动,却没能说出话来。

  顾思杳立在地下,换了一袭玄色劲装,回头见姜红菱坐在床上正望着自己出神,双眸盈盈似有泪光,雪白的香肩微颤,仿佛孱弱无助。

  他心中猛地一抽,上前单膝跪在床上,在姜红菱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哑着嗓音道:“你在家中安心,我去不过几日就回。”言罢,他狠下心,抽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姜红菱看着那矫健昂藏的身影,双唇微颤,想要说声保重,到底还是没能出口。

  直至顾思杳的身影没在沉沉夜色之中,她方才一晃,重又倒回了床上,将头埋在枕上,水红色枕巾泪湿了一片。

  浓浓夜色之中,一人一骑出城而去。

  翌日直至日上三竿,姜红菱才恍惚醒来,因着夜间走困,她眼下一片乌青阴翳,草草梳洗了,抹了些厚重的脂粉遮盖,便强打了精神出门打理家务。顾思杳不在,这一府的事务都落在了她肩上。

  自打顾思杳走后,姜红菱便吩咐严禁了门户,每日除去必要的采买,便不许家人外出,亦不待客。老太太顾王氏是被禁在松鹤堂静养的,自无话说。顾妩顾婳两个未嫁的姑娘,每日里除却在女学里跟着学些针线规矩,读两句书,便都在各自院中。姜红菱下了严令,不许她们胡走乱跑。如今府中,顾思杳不在,便是姜红菱一人做主,这两个姑娘心中虽有几分不服,却也只好听命。

  在姜红菱打理之下,虽是家主不在府中,侯府倒也一派安静,这般又过两日。

  这日晚间时分,姜红菱本已睡下了,睡梦中却听如素喊道:“奶奶,不好了,侯府外头来了许多人马,似将咱们围起来了!”

  姜红菱睡得本就不甚踏实,听了这一言顿时惊醒过来,睁眼便是如素那张惊惶到扭曲的脸孔。

第1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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