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终章

  姜红菱豁然起身, 问道:“出了什么变故?”

  如素早已魂不附体,哆哆嗦嗦道:“外头来了许多兵士, 将咱们府邸围了, 都在嚷着些什么清君侧的话,也不知要干什么。”

  姜红菱心中猛然一震, 顾思杳同毓王的谋划,她是知道的。然而侯府在朝中自来不甚瞩目, 即便如今已到了二王相争的局面, 侯府也不当是其主要目标,这便是顾思杳能放心离去的原因之一。

  然而现下这些叛军不去围堵行宫, 却来侯府, 到底所为何故?

  姜红菱历经前世今生, 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 心中自也惊惶无措,但在下人跟前还是强行镇定了心神,说道:“不要慌, 二爷走前有过吩咐,那些人当能阻拦他们。”她心中只思量着,兴许这些人只是叛军的分支,人数不多, 府里的人手当能抵挡。

  如素听了主子的话, 心倒安定了几分,只说道:“如锦到外头去瞧了一眼,说那些人只乱嚷着什么要二爷出去说话, 倒没往里闯。”

  姜红菱心中也是忐忑不安,起来吩咐着穿衣梳头,便要出门去看看情形。

  如素已是个没头的苍蝇,只听凭主子的拨弄,一道跟了出去。

  才走到院里,姜红菱隔着院墙便见外头火光冲天,她心中猛然一惊,看这架势却不知外头来了多少人马。她于这等情形可谓是毫无经验,更不知如何应对。

  侯府的管家家丁一见她出来,立时便围拢了上去,人人皆是一脸惊惶之色,众人七嘴八舌,纷纷问询。

  姜红菱清了清嗓子,喝道:“叛贼还不曾攻打进来,你们倒先自乱了阵脚,成什么样子!”

  这清脆的嗓音落地,却如一颗定心丸一般,方才还乱哄哄的众人顿时静了下来。

  侯府外管家便问道:“大奶奶,如今可要怎生是好?”

  姜红菱问道:“东西两府,可能打发人出去送信?”

  管家回道:“四下都被这伙贼人堵绝了门户,再无出去的可能。”

  姜红菱心中微乱,面上却不动神色,又问道:“可查探清楚了,外头的究竟是些什么人,所为为何?”

  这管家尚未答话,一旁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答话道:“适才在下攀在房顶瞧过了,外头兵马各个都身着军中服饰,竟是真正的兵士。他们口口声声只要叫二爷出去,又喊着清君侧的口号。”

  姜红菱望了他一脸,见这男子一脸肃穆,颊边一道寸来长的刀疤,眉眼甚是英武,晓得他是顾思杳私下的左膀右臂,名叫苏木。顾思杳离了江州,便派他带了人手前来看守侯府以备不测。

  姜红菱听了他的话,心念如电转过——依照这伙叛军的说辞,他们似是并不知晓顾思杳不在府中。

  但听那人又道:“这些人似是顾忌些什么,并不曾强行硬攻。”

  姜红菱顿了顿,将心一定,说道:“我到门上去会会他们。”

  众人闻声大惊,连忙劝道:“奶奶不可,这伙人穷凶极恶,此举实在过于凶险。”

  姜红菱说道:“然而到底也要个确实消息才好,若是这些人强行硬闯,但凭侯府的门户也是抵挡不住。”说着,又向几个忠诚可靠的家丁交代:“多派些人手看顾府里的三个姑娘还有胡先生,但有不测便保着她们逃出府去。”言至此处,她略顿了顿,又道:“虽则想必他们不会为难老太太,但也备着万一。”

  众人各自不言,静谧中微有抽噎之声。

  姜红菱交代了一番,便向大门处行去。

  走到侯府大门前,只见屋顶已埋伏了人手,各自张弓搭箭,另有一列武人亦手持刀剑,在门前列成阵仗,严阵以待。她知道这是顾思杳走前吩咐下的,这些人武艺高强,平日里只在别处听他差遣。

  见了这等情形,姜红菱心中略微安定。

  这起人见她走来,神色不动,人人皆是一脸木然,各自凝视着外头。

  苏木跟在姜红菱身后,低声说道:“奶奶放心,二爷有吩咐,若真有不测,不计代价必要保奶奶安然。”

  姜红菱微微颔首,走到大门前,向外面扬声道:“我是侯府的当家女主,你们却是些什么人,竟敢夤夜明火执仗,围堵朝廷封诰的侯府,当真是不将王法放在眼里了么?!此时圣驾尚在江州,你们就不怕震动天听,将你们各个治个谋反之罪,满门抄斩么?!”

  外头的叛军闻听竟是一个女子声音,均是一呆。

  便有一人高声道:“侯府满门都死绝了不成?!竟让一个女人出来应付门面!顾思杳身为侯府世子,这时候躲到哪里当王八去了?!”

  姜红菱听这话粗鄙下作,不肯理他,冷笑道:“世间之事都大不过一个理字,与男女又有什么干系?!你们到底是奉了谁的命,行此谋逆勾当,当真是不将朝廷放在眼中了!”

  她这话音落地,但听外头响起一道嘲讽的冷哼声:“嫂子倒是满口大道理,我倒想知道,这叔嫂通奸又是哪门子的道理?!二哥去哪里了,敢是当了缩头乌龟了?!我也劝你将门打开,束手就擒,免得我将你们之间的丑事都抖搂出来!”

  姜红菱一听这嗓音,心口剧烈震动,暗道:怎么是这厮?!我还道他已经死了呢!

  原来这说话之人,便是失踪已久的顾忘苦。他自打从侯府逃窜而去,顾思杳也曾派人去追,却最终不知他下落。不知他投靠了何人,今夜竟带了人马来围堵侯府。

  顾忘苦在门外,见里面没了声响,只道这妇人生恐自己将她的阴私当众讲出,得意洋洋,张口道:“嫂子,我们今儿是奉命来清君侧的,你只消将门打开就是,我们断然不会为难你一个女流之辈。”说到此处,他突然嘿嘿两声:“三弟,还要和嫂子好生叙叙旧呢。”这话说得极其下流,引得旁人频频侧目。

  姜红菱却不将那些关系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只是问道:“清君侧?这话当真混账!侯府满门忠良,从来效忠于朝廷。何况即便真有罪责,也该由朝廷发落,岂能任凭你们这样胡乱进来拿人?!你们分明是造反乱上!”

  顾忘苦见她不肯就范,登时急躁起来。他逃出侯府之后,在江湖上吃了无穷苦头,后机缘巧合投靠了如今的贵人。早在那贵人荫庇之下,他日思夜想的便是将这对作践自己的男女拿住,狠狠的羞辱他们一番,好解心头之恨。如今看着那妇人近在眼前,如何不急?

  焦躁之下,他大手一挥,喝道:“给我上,硬攻进去!”

  他这一声令下,身后的军士竟无一动弹。顾忘苦满面臊红,恼羞成怒:“你们都不听爷的话,放跑了这府里的人,回去怎样和王爷交代?!”

  姜红菱在里面听着,猜到外头动静,讥讽道:“你在家时便人嫌鬼憎,如今连手下人也不听你的。哪里找来一班乌合之众……”

  她话未说完,却听另一人道:“红菱,你还是将门打开,我们断然不会为难于你。我知道你是被逼嫁进侯府的,没必要为他们送了性命。”

  姜红菱听见这人的嗓音,更是讶然,停了片刻方才说道:“章公子,你可是仕宦门第的出身,怎么也和反贼做到了一处?”

  这门外领兵之人,正是章梓君。

  章梓君凝视着那紧闭的门板,静默了片时,扬声说道:“良禽择木而栖,世间常理。顾思杳蹚这趟浑水,所为为何,你心中自也明白,不过各为其主罢了。何况,顾思杳伙同齐王,阴谋构陷反贼,如今还要蒙蔽毓王殿下,他才是真正的反贼。我等如今是奉了怀王的口谕,前来擒拿他去御前问话的。你且将门打开,以咱们往昔的交情,我担保不会为难于你。”他这话一出口,顾忘苦便扫了他一眼,眼神之中颇为不屑。

  姜红菱听了他这番话,心中顿时雪亮,晓得必是怀王提前发难了,也懒怠再同他们分辨,只嘲讽了一句:“你这话,还是拿去糊弄三岁的娃儿罢!”便再不理会,任凭外头如何叫骂,只是充耳不闻,倒向那苏木低低吩咐道:“只要他们有所举动,咱们便先行下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苏木是行伍出身,自然会意,微微颔首,并没言语。

  侯府门外那些叛军见门里没有动静,渐渐失了耐性,躁动起来。

  顾忘苦又在一旁冷嘲热讽:“你要怜香惜玉,人家却不领你的情。我一早告诉过你,这□□和顾思杳有私情,她心里哪还记得着你这个青梅竹马的哥哥?你要再拖延下去,待天亮了,事情可就更棘手了。今夜咱们若是无果而反,王爷那边可没法交差!”

  章梓君脸上阴晴不定,忽然长叹了口气,将手一挥。

  身后的兵士这方有所动作,那顾忘苦更是精神大振,指手画脚,连声吆喝指挥攻门。

  便在此时,只见一道冷光自一旁屋顶破空而下,噗的一声,正中那顾忘苦的背心。

  顾忘苦只觉背上似被什么击中,衣衫一片湿热,伸手一抹,只见满手血红,剧痛难耐,不觉大叫一声,自马背翻身摔在地下。

  两侧屋顶,箭如雨下,顿时便射倒了三五十人。

  叛军中一片骚乱,章梓君却极是沉着,寒着一张脸一面命两侧军士架起盾牌抵挡箭矢,一面令前排的军士以巨木攻门。

  不过少顷功夫,门柄便被撞断,一众叛军鱼贯而入,同在侯府守卫打斗起来。

  霎时间,侯府门前刀枪剑影,杀声震天。

  自打惊变,姜红菱虽一向沉着冷静,但到底只是个深闺少妇,见了这等血腥场景,也忍不住惊魂变色。

  她立在阶上,一眼便望见了人群中的章梓君。那厮一脸血污,满面狰狞,真如疯兽一般。

  章梓君亦看见了姜红菱,脸色阴沉,大步上前。他是否真的爱这个女人,已经无关紧要了。但到底是为了她,他才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刘家,不过是他攀拉怀王的垫脚石。堵上了满门的声名性命,他才得来这个机会。如今人就在眼前,他目中已无其他。

  姜红菱见他来势凶恶,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苏木拔剑,迎了上去。章梓君虽是仕宦门第公子的出身,却有着一身的好武艺,两人一时打的难分难解。

  姜红菱放眼望去,只见守卫们虽各自血勇酣战,但奈何叛军人数众多,寡不敌众,已隐隐有落下风之势。

  她心中慌乱如麻,绝望正一丝丝的自心底冒了出来。死过一次的人,原是不怕死的。但今生已不比前世,她心底有着放不下的人,倘或她就此死去,再不能见他,那如何甘心?

  正当危急之际,叛军之中忽有人大声喊道:“先锋,街东头有禁军赶来!”

  章梓君心神一乱,胳臂上便为苏木划出了一道口子。

  他向后跃开,喝问道:“来了多少人马?!可看清了?!”

  那人回道:“看清楚了,确是禁军!两列人马,约有一百余人!”

  章梓君心中略一估量,禁军人数虽与自己的兵马不相上下,但如此一来,今夜只怕再难成事。他们此次出来,并未告知怀王,乃是私下调动了兵马。若再与禁军起了冲突,怀王跟前是更难以交代。

  章梓君倒是个果决利落之人,脸色微沉,立时下令撤退。临去之际,却又回望了姜红菱一眼。

  一众叛军扛了同伴尸首,如潮水一般,顷刻间退了个干净。

  侯府众人皆是一身血污,各自惊魂未定。

  姜红菱立在原地,看着这满地狼藉,竟而怔了。

  只这少顷功夫,门外便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响,又有一列军士涌入府中。

  众人不知又出了什么变故,围在了姜红菱身侧,将她挡在身后。

  这起兵士进得府中,只将侯府围住,却并无什么无礼举动。

  又片刻,但见一头戴金冠的俊秀青年,大步迈入门内。

  姜红菱一见此人,不由一阵讶异,暗道:怎会是他?随即转念一想,若不是他,旁人又怎能调动禁军?

  原来这来人,正是毓王。

  毓王进得侯府,看也不看地下的血污死尸,只一步步走上前来。

  旁有一人上前禀告道:“禀王爷,叛军已然尽数逃窜。”

  毓王冷哼了一声:“逃得倒是快。”说着,又问道:“可有留下什么证据?”

  那人回道:“有刀具一口,乃是江州府官制。”

  毓王不再多言,走到阶前,向姜红菱微笑道:“顾夫人。”

  姜红菱此刻已定下心来,自人群中走出,步下台阶,望着毓王欠身行礼:“多谢王爷。”

  毓王看着眼前这丽人,月光之下,尤为清媚婉约。他眉眼含笑,挥手道:“夫人不必多礼,世子临去之前,曾将侯府托付与本王照看。本王来迟,倒还令夫人受惊了。”

  姜红菱听了这话,心中微有异样,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但听毓王又道:“如今城中局势诡谲,只怕这起叛军再来,本王不能留在侯府。为免不测,本王倒想请夫人到行宫暂避。”

  姜红菱心下微惊,但又旋即明白过来。顾思杳曾将局势变化同她讲过,她也大致领悟。眼下这时刻,怀王已然率先发难了。不论先前他如何看待侯府,现下是已将侯府视作了毓王一党。现下不是矜持忸怩的时候,她不能拿着阖府上下人的性命冒险。

  当下,她微一沉吟,便道:“谢王爷好意,然而我府中上有祖母,下还有三个姑娘,只怕要请王爷一并照拂了。”

  毓王顿了顿,笑意在眼角渐渐散开,他颔首道:“这是自然。”

  姜红菱见他答应,已不及多想,吩咐了家人将老太太顾王氏连同那三个姑娘一道接出,只带了几个随身侍奉的家人,旁余的下人便都遣散归家,留下了一座空府。

  毓王见她处事果断利落,更多了几分赞叹。

  侯府这些女眷,老太太顾王氏经了这些日子的软禁,早已浑浑噩噩神智不大清醒,其余那三个姑娘年纪尚小,遇上这等大事便如没脚的螃蟹一般,只听凭姜红菱摆布。

  如此,侯府一众女眷便随着毓王一道进了行宫。

  行宫中已不知生了什么变故,一路上竟也无人盘查阻拦。

  毓王将侯府女眷安置在自己住处,便径直往御前见驾。

  此时东方天际已然发白,德彰皇帝不知是一夜未睡还是已然醒来,一脸倦容的倚在龙椅之上,听着毓王的上奏。

  待毓王讲述了今夜之事,德彰皇帝才张口问道:“你说老三私自调动江州府地方兵马,意图谋反,可有凭证?”

  毓王答道:“有官制刀具为证。”

  德彰皇帝眼眸微垂,淡淡说道:“然而又凭什么说便是老三调动的兵马呢?”

  毓王还待再说些什么,德彰皇帝却摆了摆手道:“且下去罢。”

  毓王顿了顿,看了那软壁后面一眼,便告退出去了。

  待毓王离去,玥嫔一袭旧日宫装,打从软壁后面出来,手里捧着一方托盘,上面是一只精致小巧的青花瓷碗。

  她轻步上前,柔声细语道:“皇上,该吃药了。”

  德彰皇帝抬眼,朦胧中看见一张温柔妩媚的脸庞,错乱不清的神智令他忘了现下是什么时候,张口唤道:“容儿……”

  玥嫔面不改色,乖巧微笑:“是,容儿在。容儿服侍皇上吃药。”说着,便舀起一勺药汁,喂到了皇帝口边。

  德彰皇帝在她面前,仿佛一个听话的孩童,将那碗汤药一口口喝了个干净。

  玥嫔看在眼中,面上笑意渐深。待喂完了药,她正想离去,皇帝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如铁,足足令玥嫔吃了一惊。

  但听德彰皇帝大声喘息着,说道:“容儿,待朕老了,便将皇位传给咱们的孩子。”

  玥嫔心中一颤,再看德彰皇帝,却见他靠在龙椅上竟已昏昏睡去。她定了定神,方才出去唤宫人进来,将皇帝搀扶到□□。

  江州府官邸大堂,怀王一脸铁青,怒视着堂上之人。

  章梓君铩羽而归,立在堂下,垂首不言。

  章梓君的岳父,便是这江州府尹。他一步上前,本要替这未来女婿开脱几句。怀王却连瞧也不瞧他一眼,向着章梓君怒喝道:“是你当初自发来找来,言说要效忠于本王。看在你岳父与玥嫔的份上,本王才肯信你几分!没有本王的号令,你私自调动兵马,去围堵义勇侯府,是意欲何为?!现下时机未到,本王还不打算立即举事,你这是要陷害本王不成?!”

  章梓君却早已想好了说辞,回道:“王爷息怒,在下收得线报,言说近来侯府世子顾思杳已不在江州。王爷也知,顾思杳与毓王狼狈为奸已不是一日两日。在下以为,这厮是出城送信求援去了,故此想一探虚实。未告知王爷,便是为了倘若那顾思杳竟在府中,罪责便由在下一力承担。如此,既拔掉了毓王的左膀右臂,又不至于拖累王爷。在下一片赤诚,还望王爷明鉴。若王爷定要治在下的罪,在下也任凭王爷处置。”他这一番话是调兵之前便深思熟虑过的,字字句句仿佛皆是为了效忠怀王,旁人又哪里能想到他借用兵权,竟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怀王目光锋利的盯着眼前这男子,他怎会轻易便信了这厮的说辞。再多的道理,说穿到底这些人也不过是为了将来的名利才投靠了自己。章梓君又怎会如此忠心,为了自己的皇位,轻易便以身涉险?然而现下正当用人之际,他又说的忠勇可嘉,挑不出半丝理来。

第161章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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