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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殿下从未把她放在心上。”齐承墨摇了摇头,并没有顺着林诗的话说下去,“平日里的步步相让,也不过是因为殿下觉得,她根本威胁不了您而已。就算外头看着再强势,也逃不出您的手心。”

  “听起来,我倒是像个坏人。”林诗放下茶盏,“聪明、强大、自负……好像没什么讨人喜欢的地方。你看那戏台子上,就算是武艺超群的大英雄,也得遭人陷害,经历坎坷,但其心良善,坚韧不拔,又得遇善人,而后才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像我这般,汲汲营营,为了活命权势争斗的人,落在旁人口里,确实也不似什么好人。”

  “那我与殿下可算是一般无二了。”齐承墨觉得这话可笑,“戏台上的故事是给那些平常人看的。他们或是自己没法子,没能力,争抢不得,因此看着旁人软弱,被欺负,便觉得感同身受。又或者,他们平日里龃龉的事儿干多了,见惯了丑恶,遇不见良善之人,因此才借着戏台话本,聊以慰藉。好像喜欢什么,就是什么人了一般。其实不过是虚伪而已。”

  “生在皇家,本就与旁人不同。生来就一堆人围着你,想借你爬上去,也想看你跌到泥潭里。想借你的手得到什么好处,完成什么志向,也想靠着你,随心妄为。”齐承墨得意过,也落魄过,自认看得更透彻,“除了自己,享了什么福,吃了什么苦,谁又知道呢?”

  “给我讲道理的不少。能把我宽慰到心坎里的,也就你一个。”林诗站起身,往齐承墨身边走了两步,也不再犹豫,直接站到他面前,俯身到他面前,轻轻凑了过去。

  三足的香炉上方飘散着袅袅炊烟,清风吹过,斜斜地散了一刹,又转瞬升腾起来。齐承墨闭着眼睛,只觉唇齿间都是清茶的香气。

  “吃了梅子?”林诗弯腰起来的时候砸吧了下嘴,又回想起昨晚的夜景。那亭子窄小,地砖又凉,等换到了寝殿,就没这许多事儿了。

  “殿下,秦喋到了。”林诗正想着美事,外头忽然传来通禀声。两人间旖旎的气息瞬间被冲散,又变成了刚才对坐时的模样。

  “进来吧。”林诗回过头,一眼就看见了秦喋。虽然不如齐承墨般俊得浓墨重彩、直击人心,但一眼看去,也是个气质卓然的男子,眉清目秀,芝兰玉树。叫陈国使臣带回去,确实是浪费了人才。

  “秦喋?”林诗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睛许久动没有从他身上下去。

  “太女殿下若是喜欢,不如就单独赐一间宫室,赏些华服奴婢,把人收入宫中算了。”齐承墨坐在椅子上,用袖子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嘴唇,凉凉道。

  “这不是你准备送到宫中的人么?我不过是看两眼,你就酸了。这脾气,还未曾大婚就要管我。假以时日,这东宫之中的男人怕是都要被你赶走。”林诗听见这话终于收回目光,回头正看见齐承墨用袖子蹭嘴,唇瓣已是红红的一片。

  “算了,这人且在府中等等。等咱俩大婚之后,就把人送到宫里。也算是你我的一片孝心。”这段时间,正好叫卫卿安排人试探一番。

  齐承墨对上林诗看过来的眼神,总觉得耳朵又热又痒。

  谁都没有注意到秦喋的表情有些微微的哀怨。送到宫里?是要把他送给巫雪国的女皇?太女都这么大了,皇帝还不知道有多老。

  傍晚夜落之时。皇帝站在假山的最高处,听人来禀,说太女与二皇女在城墙上又吵崩了,太女府上的卫卿还抓这个人,带着一瓶毒药去了宗□□,告长安君下毒杀她。人证物证俱在,请宗□□明判。

  “真是没一个省心的。”皇帝叹了口气,把报信的人挥退了,对着黄内官道,“如今也就三皇女干净些了。”

  “陛下说的是。不够,太女殿下一向隐忍,这次,倒不像是她往日的做派。”黄内官半低着头,忍了忍,还是没违心附和。田岐除了这么大的事儿,三皇女跟没事儿人似的,照常出城爬山,连宫人们都个个提了心,知道此事重大,可她还有心玩乐,甚至传回了好几首的诗篇,连同狩到的猎物一同送了进来。

  就算是避嫌,也太过了。相较之下,自然还是林诗心胸宽广,为人和善,更叫人高看一眼。

  “你倒是会向着她说话。”皇帝眯了眯眼,望着黄内官许久,才慢慢道,“正好,你去宗□□替朕问问,他们案子审的如何了?朕,可还等着他们的回话呢。”

  “是。”黄内官知道自己的话并不入耳。但他也没有分辩,只是低头应了一声,自己一个下了假山。在他下山之后,禁军统领徐峰从另一侧顺着假山爬了上去,两人谁也没有看见谁。

  “陈国皇子进城那天,太女林诗是突然叫你过去的。”皇帝看着太阳一点点落下,黑暗开始一点点压了下来,宫中各处皆是点上了灯笼。

  “是。当时太女殿下给了臣几张草纸,似乎是内应,或者线人所写。不过都是用的碳笔,不像是墨迹,看不出写了多长时间。”徐峰单膝跪在地上,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打开来看,正是几张小小的草纸卷。这东西他日日带着,就是怕皇帝来问。

  “说起来,倒像是林诗的字。”皇帝对着光,粗粗看了一眼,就顺手把东西递给了身后的人,“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陈国的奸细能混到东宫,据说里头还有长安君的掺和。这段,你查到了吗?”

  “臣审问过奸细。他知道的也不多,好像中间是通过一个商人联系的,说是不认识什么贵人,只是花了大价钱混进去的。那牵线的商人在抓捕当天便已经逃走,虽下了抓捕令,但如果改名换姓,再化妆潜行,估计捉到的几率也并不大。因此他这证词,并不十分可信。”徐峰在听说东宫状告长安君的时候,又特意顺着这条线查了一次。不过那奸细知道的太少,就算是有画像,也认不出一个人。

  “一个商人?”这条线就算是断了。皇帝点了点头,挥退了他。

  天彻底暗了下来,假山上的风也愈来愈大。皇帝披上了斗篷,依旧没有要回去的意思,被风迎头吹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人来了吗?”

  “回陛下的话,人来了,在山下候着呢。”不知谁在黑暗中答了一声。等到皇帝说了“宣”字之后,才退了几步。没一会儿,又带上来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人,全身被遮得严严实实,若是白天看见,看起来和白塔中的巫女一模一样。

  “陛下。”斗篷下的黑色声音很是耳熟。皇帝一抬手,就有人把刚才收来的小纸条递给了她,“这个东西,你见过吗?”

  “不曾见过。”斗篷里的人摇了摇头,她的手指有些苍老。似乎因为此地太过昏暗的缘故,她没有好好藏在斗篷里,而是为了看清纸条上的字迹,露出了小半张脸来。

  是鱼素。

  “那是谁给她的?你也不知道了?”皇帝总觉得蹊跷,白塔里也不是没有她的人,倒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是太女殿下自己写的。早上醒来的时候,急忙在案子上写的。”鱼素低头,又把面孔隐了过去。

  “不可能。难道你也想说,这是梦中所知?是承天顺命?”

  “臣不敢。”

  雷雨

  “黄内官。”黄内官出了宫门,刚要上马车,就听见外头有人唤他,一偏头,借着灯笼的光亮,好容易才发现旁边停了一架马车。竟是连个灯笼也没带,躲在黑漆漆的阴影里,猛然看去能让人吓上一跳。

  “原来是长君殿下。”黄内官听着声音熟悉,一摆手,就有小内官举了灯笼来,照清了这马车上的徽章纹饰,才认出是长安君的马车。

  怪不得,叫住他的声音这般熟悉。

  “嗯,这么晚了,黄内官还要出宫办事?”长安君挑开车帘,露出一张憔悴沧桑的脸来,惨白惨白的,大晚上看着渗人。

  “是。陛下命我去宗人府看看。”黄内官半点也没遮掩。说起来也没什么可遮掩的,遮也遮不住。上京晚上宵禁,他这马车出去的时候倒是通行无碍,回来的时候必要亮腰牌。巡城的禁军知道了,几位盯着此事的贵人必然也会知道,能瞒几个时辰呢?

  “是太女诬陷我指使人在东宫下毒的事儿?”长安君说罢,没等别人接,自己先叹了口气,“就算平日里,我和二皇女来往得近了一些,隐约冒犯了她,也不该这般污人清白。这不是,这不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么……算了,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清者自清,若是太女非要逼死我,我也只能含冤了。”

  黄内官低着头,并没有应承,也没有宽慰。这位殿下可不像他表现的这般柔若无辜,平日里行事跋扈得很。前两年郊游时与人争道,直接命下人把朝廷命官的马车都掀了,吓得人一家老小在路边跪了一天,第二天就上书请辞。要不是林诗出言将人调离上京,恐怕连官职都保不。至于纵奴逞凶,欺压百姓这些事……根本都细数不来,不过是在宫里,样子装得极好罢了。

  “陛下旨意要紧,内臣就先去了。”黄内官静了一刻,等到长安君也觉出有些尴尬之时,方才深深施了一礼,倒退两步,上了自己的车,扬长而去。

  徒留长安君坐在车中,咬牙切齿。

  “装什么清高。来人,点灯笼,递牌子,入宫。”

  “多半又是巫女在装神弄鬼。你回去,好好盯着东宫。巫女见山离京,林诗独木难支,定会露出破绽来。你仔细瞧着,若是她有谋逆之意,便立刻来报。就算是少些证据,也不急。明白吗?”皇帝再假山上站得久了,就算披上了一层也有些冷,到底还是没了兴致,摆了摆手,叫鱼素先回去了。

  每次都是如此,叫人寻不出半点毛病来。皇帝闭上眼睛,扶着人一步步往下走。有时候,她真恨不得自己这个大女儿和二女儿一样,毛毛躁躁,但率真赤诚。而不像现在,滑不溜手,想要捉个小辫子都难得很,一举一动,偏偏每一步都合自己的意,想想就不寒而栗。

  她才多大啊!

  “陛下,长安君求见。”下了假山,架辇都往后宫走了一半,还是叫人给堵住了。

  “他在哪儿呢?”这个弟弟,也是不省心的货。

  “回殿下,长安君穿了一身寿衣,此时正跪在明堂门口,嚎啕大哭呢。”若非动静太大,谁也不愿替他通报。

  “胡闹。”皇帝闭了闭眼睛,“纯属胡闹!来人,把他带到朕的寝宫去,不许他在外头丢人现眼,平白折损皇家威仪。”

  “是。”宫人见皇帝生了怒,连忙应声退下,大大地呼出一口气来。长安君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想见陛下,此刻他心愿达成,应该也不会再难为他们这些宫人了。

  半个时辰后,皇帝高坐在椅子上,歪着身子,揉了揉眉角,“说说吧,你折腾成这样,不就是为了见朕吗?”

  “陛下,臣弟是无辜的。太女殿下妒恨臣弟与二皇女走得近了些,故意寻人诬陷,说我命人下毒害她。还弄了个什么证人和毒药,敲锣打鼓地送到了宗□□去。现在外头都在议论,说我阴险恶毒,故意害人。”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长安君的眼睛便肿成了个两个红红的桃子,嘴唇上也多了两个深深的牙印,整个人都疲惫得仿佛哭了一整天,跪在地上都差点要瘫软成扶不起的淤泥。

  “臣弟冤枉啊!”

  长安君的嗓子嘶哑,看着也着实可怜。可皇帝与他一母同胞,在一起生活了数十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是再清楚不过。就算是再惨上十倍,皇帝依旧不为所动。

  “这么手来,林诗和东宫的卫卿是在诬陷你了?”皇帝盯着长安君的眼睛,平白诬陷长辈,可不像是林诗能干出来的事儿。

  “自然如此。”长安君斩钉截铁,“若我意图谋害太女,天打雷劈!”

  话音刚落,夜空中便猛地闪过一条光亮,继而便是一道轰天雷响。原本只是聚集在一起的云朵在这一声惊雷之后,立时像活了一般,不断翻滚酝酿,闪电和雷鸣也接连不断。过不多时,外头竟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殿内,两人静默了许久,还是皇帝先开了口,“今晚你就住在这里,省得一出门被雷劈死,平白折了寿命。”

  “不过是巧合而已。”长安君点了下头,但依旧嘴硬。

  “果真问心无愧就出去走一圈。巫女见山不是说过,林诗是天命所归吗?你出去走一圈,正好看看,这老天是向着她,还是向着你?或者,我把你刚才的话贴到外头,告知天下,定个一月之期,看看最后是你被雷劈死,还是她自请认罪?”皇帝想起长安君听见雷响的颤抖,实在心累。他这胆子,有个外人就露馅了。

  “陛下,”长安君立时绷紧了身子,虽然明知皇帝多半是在吓唬自己,但还是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你就老实在宫里住着。等宗人府查清了,你再回去。放心,要是有下人刻意诬陷,还欺瞒太女,朕绝不手软。”皇帝此言一出,长安君立时松了口气。这事儿最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只把那下手的人处死,就干净了。

  “等这件事过去之后,你就去你的食邑,散散心。等朕有旨意了,再回京。”长安君刚要谢恩,就听见皇帝有加了一句。

  长安君刚要反驳,外头就又是一声雷响。他脸色变了变,终究闭眼。

  “是。”

  “外面怎么忽然下起雨来了?”林诗下午一直在书房呆着,等到了晚膳时候,又窜到齐承墨的房里来。白术自交了毒药之后心下不安,总有些隐隐地怕她。齐承墨看不下去,既心疼白术,又怕林诗猜忌多想,因此早早把他了出去,没留伺候的人。

  不想夜深之后,正准备赶人,话都想好了,外面竟然下起了雨。

  “也许是老天怜我心诚,不忍我独守空房吧。”林诗望了望外头,这上京的天气愈发飘忽不定,白天还是艳阳高照,晚上也半点征兆都没有,这说闪电就闪电,说打雷就打雷,真真是半点道理不讲。

  “就算不下雨,我也不敢赶殿下。整个东宫,都是殿下的。我也是如此。”既然人走不了,未免说多错多,齐承墨决定还是□□好些。早早活动了,也好早早睡下。

  “你是故意在撩拨我吗?”林诗坐在椅子上,看着半躺在榻上的齐承墨,眼睛顺着起伏的锦被,最后落到露出的半个脚踝上。骨骼分明,细白清俊,就像是落在狗面前的半截骨头,若隐若现,藏在角落里,只能看见一个端倪,闻到一点味道。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饥不择食?”林诗垂下眼眸,强压着自己把目光落到地上,不去看他。再角色的人,再有趣、令任心动的人,都不可能控制她。她林诗可以动情,但不能动心。

  齐承墨看着林诗的目光从自己的身上移到脚踝,而后又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连头也不敢抬,一副畏惧如虎的样子。到底忍不住,莞尔一笑。

  林诗听见声音,对上齐承墨的目光,“怎么了?”

  “没什么,想起一个旧事。”齐承墨自然不好直说,只能借故比喻,“我三哥小的时候很淘气。有一次贵妃的家眷入宫请安,有一个小姑娘和他差不多大,穿了一身粉嫩的小裙子,收拾得可爱至极,极讨人喜欢。我这三哥也很喜欢,为了叫那小姑娘记住他,特意跑过去,把人推到了水塘里,然后跑去父皇面前,说对那小姑娘有愧,觉得自己光受责罚不够,求父皇赐婚,让他一辈子照顾人家。”

  “若我是陈国国主,必要狠狠揍他一顿。”林诗顺口接了一句。

  “不仅如此,父皇还吓唬他,说要把那小姑娘定给大哥,还命他去与大哥赔礼。三哥平日最怕大哥管教训斥,哭了一个晚上。等到第二天,还是乖乖去了。又过了几天,父皇才下旨,把小姑娘定给了三哥。当时他又哭又笑,跟个傻子似的,不仅不记恨父皇捉弄他,反而更加感恩戴德,欢喜不胜。”

  “我听出来了。你这是嘲笑我想得便宜卖乖,早晚有报应呢。”林诗站起身来,挥手打灭了烛火。

  林菀

  第二日一早,林诗便听说了长安君进宫穿着寿衣,进宫哭诉的事儿。本来,林诗是不惧与他当面对质的,但长安君毕竟是长辈,二皇女也死命盯着自己,若是轻易入宫,必要以一对二。多半是一个哭爹喊娘,做作矫情,另一个阴阳怪气,喊打喊杀……这想想脑子就闹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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