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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不叫人备轿进宫?”齐承墨一边系着带子,一边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来人的话他也听了大半,那个长安君确实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暗杀的事儿他做了不止一次,上辈子还撺掇二皇女起兵造反,虽然最后没成,但也烧毁了大半的宫殿,火光冲天,血流成河。

  “不进。”林诗回过头,见齐承墨的头发披散着,只是松松垮垮地用一条带子绑在一起,衣服也没穿好,没有宫人服侍,带子系得左歪右斜,粗粗剌剌就出来了。

  “进宫不过是斗嘴而已。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派兵镇压田岐。田岐之所以叛乱,除了匪首妖言惑众,更重要的还是遭了灾。大水冲山,种的粮食必然不能收不成了,家里的存粮也不一定够用,那地方本就贫瘠,往日里常常减免赋税,遇到灾殃也拨银拨粮地去救急。这一回,有匪首有无家可归的百姓,除了杀巫女杀县令官员,头一个就得找粮食。附近郡县驻军不多,粮食也不够,抢劫之后必要继续屠杀攻城。附近的粮,是供不得大军,救不得灾的。只能想法子,从别处调。”林诗走到齐承墨面前,把他的衣带解开,抖了抖,把褶皱压了压才重新系上,“不如你帮我修书一封,跟陈国借点粮食如何?”

  借粮?借了粮食,帮巫雪国渡过困境,转头再灭了陈国吗?非但不用归还,那产粮的地方也占了。明明巫雪国产棉产丝,重农重商,比陈国富庶不少,可出了丁点事情,还是想借机占陈国的便宜。

  是的,在经历过一遍的齐承墨眼中,区区一个田岐叛乱根本就激不起多少水花。相比之下,林诗状告长安君,更令这朝廷动荡。

  “怎么不说话?是不想写?”林诗见齐承墨低头不语,大概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论身份,算是弃子,写了恐怕也没用,况且他也并不十分愿意。

  “太女殿下所命,承墨自然不敢不应。只是承墨人微言轻,未必能要来粮食。”粮食要不来,但巫雪国的情况却可以名正延顺地多写两句。齐承墨心里想得极美,但面上还是一片为难神色。

  “那便算了。你刚来巫雪国,这时候写信回去也不好。”林诗偶尔心软,没有坚持。倒叫齐承墨一句话堵在嗓子眼,说不出也咽不回,不上不下,半天才缓过来。

  正在齐承墨绞尽脑汁,想把这事儿圆回来的时候,外头又有人来报。

  陛下召三皇女进宫了。

  “陛下召我做什么?”三皇女林菀晕头转向。昨天出城回来的早,晚上多饮了两杯,现在还头疼。

  “殿下进了宫,就知道了。”传旨的内官也没想到三皇女一副迷糊模样,这两日宫里宫外都吵翻天了,她竟还有心思喝酒?怪不得人人都说三皇女无心储位,看这模样,确实不像是个心机深沉的。

  “这是自然。”三皇女扶着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侍从,“去把我书房里的太傅留的功课拿来。若是陛下问起,我还能回复一二。还有田岐的,田岐的地方志,你找找,我记得在何处翻见过来着……还,还有什么,我想想……”

  “殿下,陛下急召,耽误不得。”传旨的内官见三皇女这模样,简直没眼看。就算是要考教她,也不必这般慌张。虽然陛下不曾明说,但平日里言谈赏赐,都是喜欢三皇女的,也不知道她是听了谁人的谗言,竟跟老鼠遇见猫似的。

  “行吧,那有什么就拿什么。”三皇女磨蹭了半天,好容易上了车,刚想看字就觉得头晕眼花,止不住地反胃。只能放下书本,闭目养神,嘴里又含了沙糖,方才好了一些。可不知不觉之间,又昏睡了过去。

  宫墙内苑,长安君终于换回了平日的常服,等在三皇女觐见的必经之路上,抻着脖子,等她进宫。

  “殿下,三皇女来了。”报信的小宫女低着头,对着长安君深施一礼,便快步跑开。她都听说了,昨晚那场大雨是因为长安君赌咒发誓,说没有谋害太女殿下,否则天打雷劈,而后才引来的。虽然管事的姑姑不许她们多嘴,但宫里也早已传遍了,现在谁人见到长安君都不敢离得太近,生怕他挨雷劈的时候牵连到自己。

  “走吧,咱们迎迎。”长安君自然觉察到宫人们对自己的变化,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还想给自己多增加一点筹码。

  三皇女停了车才发现,仆役拿来带“田岐”字样的书卷是本诗集,上头都是歌咏田岐风光和战事的,根本没什么开荒治理和风土人情。不过左右她也没时间看,也并不十分遗憾愤怒。

  “算了。”三皇女一边空着手往里走,一面安慰自己。昨天送了吃食和诗集进宫,说不定陛下只是例行赏赐,顺便关怀一下自己,未必就要和朝政扯上关系。有太女殿下和二皇姐在,应该……不会找到她头上来吧。

  “林菀!”怕什么来什么,这宫里这么称呼她的,也就只有长安君了。

  扭头一看,果然是他。

  “见过舅舅。”三皇女双手一礼,顿时酒醒了不少,“舅舅也是被陛下宣进宫的?”

  “呵,你倒是会装傻。”长安君根本没想过三皇女会不知道自己的事儿,脸色猛地一沉,继而又想到自己有求于人,到底还是勉强扯了个笑脸,缓和道,“我是进宫来自辩的。太女说我使人给她下毒,都闹到宗人府里了。你不知道?”

  “是昨天的事儿?”三皇女立时整个人都精神了,眼睛也睁大了一圈,见长安君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忙解释道,“我昨天出城了,回来的时候太晚,也没听说这个。”

  怪不得昨晚长吏非要求见,原来竟不是因为田岐叛乱的事儿。

  “我来,本也不是想说这个。”长安君觑着三皇女的表情,见她惊讶得不似作伪,心里也相信了她。虽然总觉得这三皇女傻了些,但利用起来,也很是顺手。

  “您说。”三皇女忙道。

  “前些日子,太女殿下曾使人与我门下走动,又亲自来我府上,就是想与我亲近一二。你也知道我和她合不来,自然婉拒了。没想到,她竟因此记恨上了。我清者自清,倒是不怕。只是怕你二皇姐性子急,再去寻太女的麻烦。因此想叫你帮忙带个话,叫她不要冲动行事。”长安君说到此处还叹息了一声,似乎真与二皇女舅甥女情深。

  “好。”三皇女一头雾水,就这点事儿?

  “你这是要去见陛下?”长安君没等到三皇女的宽慰,只是说个好就完了。这时候,不应该再加上两句“我相信舅舅”“舅舅放心,陛下自有圣断”或是“天理昭昭”之类的话么,这几天不见,怎么人还变呆了,连话也不会接,逼得他只能自己硬问。

  “是。”三皇女点了点头,“舅舅也有话要带给陛下?”

  “没什么,随口问问。”长安君等了许久也不见三皇女继续,只好道,“我也是从小看你到大的。你也快过生辰了,可有什么想要的?你小时候喜欢夜明珠,陛下不给,还是我寻来的。”

  “舅舅说的是。”三皇女半点也不想掺和进来,她明明已经准备好闲云野鹤了,就不想掺和到两位姐姐中间,包括长安君的事儿,“就不麻烦舅舅了。陛下急召呢,这时候都有些晚了。”

  眼看着三皇女边说边走,长安君也阻拦不得,只好看着她的飞奔的背影气闷。本想与她叙叙旧,没想到跑的比兔子还快。

  “见过长安君了?”等到三皇女进了殿,皇帝见面第一句就问了这事儿。

  “刚在宫门口看见的。”三皇女提着心,难道刚才自己说错话了?喝酒误事,她这脑袋怕还晕着呢。

  “他的事儿你少掺和。当初朕叫他进宫,本意是想叫他看护太女,可他得罪的人多,朝臣纷纷上书,说怕教坏了储君。因此才只让他看了老二一个。没想到,他还记这这些事儿,这几年鼓着劲儿叫老二和太女斗,弄得朝野乌烟瘴气。一个小小田岐的统兵将领都定不下来,着实叫人烦心。”皇帝说到此处,慈爱地看着跪着的三皇女,缓缓道,“你可想要建功立业,出京去走一遭?放心,朕遣陈老将军的义子,裨将陈放放陪着你去。朕已经考教过她,掌事、兵法、操练、钱粮都很有章法。你去,也不过是坐镇而已。”

  “儿臣从未想过。”三皇女没好意思开口,这分明是二姐的人,如何能听她的?

  “还有巫女见山。她已经带着人往田岐去了,若不遣一位皇女,一个陈放放,也压不住她。”皇帝话说得很直,但三皇女还是不敢应承。

  除了太女林诗,就算是二皇姐,也未必能压住巫女见山啊!

  巫女

  “怎么,你还是不敢去?”等了许久,也不见三皇女答话,皇帝叹息一声,很有些失望,“你若实在是不想去,我也不逼你。不过你这个样子,以后如何撑得起一家之主啊?就算有朕在,有你姐姐们在,可到了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你一个人,这般推诿不前的性子,日后若是被小人欺骗、陷害,又该如何自保?”

  三皇女没有吭声。她并不觉得自己如陛下所说一般,胆子小,撑不起事儿来。她只是不想掺和到这一滩浑水里。她年纪最小,与两位皇姐相差也大,看她们相争了近十年,关系也一点一点冷淡,有时候能走好久的路都不说话,旁边人一个个都屏息凝气,连多喘一声都好像是多大的罪过。有时候,她不禁在想,为什么非要争呢,做一个闲散王爷不好么?喜欢作诗就作诗,喜欢游玩就游玩,荣华富贵不少,姐妹情谊还在,就算陛下山陵崩,也能平安到老……可二皇姐总是不甘心。

  若叫她来选,她宁愿曳尾于涂,也不高居庙堂之上。

  “其实朕遣你去,并不只是一心为你。主将是你二皇姐名下的人,巫女见山又与太女走的近……朕也是实在没人了,谁能压得住她们呢?本来不该强求你的。罢了,朕再想想吧。”皇帝见三皇女不为所动,便又换了一个法子。

  “……是。”三皇女吃软不吃硬,最怕人打苦情牌。她虽然总是莫名地畏惧皇帝,但听见这话,也是心头酸楚,想要改口请命,又实在下不了决心。犹豫了许久,还是什么也没说,俯身一拜,低着头就开始往后退。

  “对了,最近事多,就不要办诗会了。以后也跟着去内阁点卯,听听事儿吧。”皇帝自顾自道,“太傅还说,你小时候功课最好,现在反而不及了。还和朕唠叨了几回,想要板着你学上些日子,都被朕推过去了。本想着叫你领兵出去,可这回……唉,你要不再想想。这田岐等着大军开拔,总要有个主帅。一时半会儿,朕还真想不出人来。”

  “儿臣为陛下分忧就是。”三皇女都退到了门口,又被皇帝叫了回来。来来去去,她也听明白了,今儿她愿意得去,不愿意也得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行,那就只能威逼利诱,不择手段了。

  “朕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皇帝听见这话,满意一笑。虽然废了些口舌,但终究顺了自己的意。换成那两个大的,怕是不能这么容易。

  青山披翠,白云缥缈。出上京后行一日,变到了一处山川连绵,层峦叠嶂的地界。这地方被称为巫山,飞鸟进去都会迷路,少有人能在安安稳稳地进出。相传最早只有附近的猎人敢绑着绳子进山打猎,但也有不少人没有再走出来过,直到这片土地上出现了巫女。

  巫雪国中流传的故事都是大同小异。故事的起始是一队残兵溃逃到此地,前是绝路,后有追兵,权衡之下,就上了山里,宁可饿死,也不愿落入敌手。后面的追兵赶来后,确实畏惧传闻,不敢贸然进山,于是派出小股探子,想要一探究竟,但等了几天却音讯全无。追兵因此也愈发不敢进山,但也不甘心就这么离去,于是决定引火烧山。

  火刚点燃面前的树林,原本的□□便开始阴云密布,之后天降暴雨,把火种打灭。追兵还不死心,依旧围困山口。结果半月之后,那残兵带着山中的猛兽趁着半夜杀了出来,直接冲入营地,将毫无防备的追兵尽数杀灭。后来,那残兵一点点壮大,地图上也多了个国家叫做巫雪国,而那残兵的女首领,一个成为了巫雪国的国主,一个则成为了大祭司,此地也也成了巫雪国中难得的福地,划归到大祭司的治下,除了白塔中的巫女觋师,寻常人不得擅入。

  自然,在山林深处,也建了一处圆圆胖胖的白塔,并不高,但里面冬暖夏凉,算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巫女见山站在白塔里顶层的窗前,一会儿低头看看塔下来来往往的匠人,一会儿抬头望望远处的青葱密林,很有些悠闲,也很有些焦虑。

  “大人。东西都已经装好了,随时可以运出去。”巫女见山没有和以往一般用厚厚的黑斗篷盖着脸,乌色的头发紧紧地梳成了个小髻,用木簪绾在头上。她听见身后有人走来,耳朵不觉跟着动了一下。

  “再等等。等上京的传信到了再走。”巫女见山侧过头来,眼睛依旧望着外面的青山,但伸出了一只手,递给身后的男人。

  “是。”男人上前一步,握住了那苍白冰冷的手指。也许是常年不见光,也不需要用表情应对旁人的缘故,巫女见山的脸看起来比实际要小不少。上头没有半点的血色,苍白而呆滞,面无表情的时候就像一个路人,掉到人堆里,就再也找不着了。只有在某些时候,她的眼睛才会特别的亮,就好像是天上的神祗,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男人想到此处的时候微微低下了头。他叫钟爻,是白塔中的巫侍。

  在白塔中,地位最高的巫女,所谓的巫女就是世上最好运的女子。她们的出身不尽相同,但白塔中的巫女觋师和巫侍都在寻找她们。大多数的巫女小时候就能被白塔找到,然后送到巫山来检验身份。所谓的检验身份,就是把这些小姑娘扔进此地飞鸟都会迷路的一座深山中,不带各种吃食,横穿森林至另一头,采下那地方种植的一种红果,然后原路返回,把红果上交,以示得天宠爱,成为巫女。

  这些小巫女在学习、长大之后,依着品行能力,最优秀的成为大祭司、祭祀备选,坐镇上京或者是各地的白塔,逢年过节替皇室、百姓祈福,平日里也会听百姓们的愿望,替上天传达旨意。其余巫女或是在白塔中各处掌事,或是云游各地,传播天意福祉,劝说当地百姓筹建白塔。

  白塔中第一等人是巫女,但巫雪国中也有男子上通天相,下知地理,聪慧敏捷,能造物生器,很不一般。这些人入了白塔,就会成为仅次于巫女的觋师。虽不能任大祭司、祭司,但可以掌事,可以钻研学问,也有许多成为了小巫女们的师傅。原本的巫医就是觋师的一种,不过后来名头太大,被外人单列了出来,但在白塔里,地位倒是都差不多。

  成不了巫女觋师,但有心或是有幸入白塔的其他人就自动成为巫侍、童子。巫雪国中,有人不愿意养孩子,就会把幼儿扔到白塔门口,然后被白塔养大。自然,也有人是自愿投入白塔的。他们小时候被成为童子,长大了就唤作巫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巫侍跟在巫女、觋师的身边,有的做了工匠、洒扫……无论看起来地位如何,都叫做巫侍。

  钟爻算是幸运的,他自小就被遗弃在白塔,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长大之后自然而然成了白塔中的巫侍,分到一位老巫女的手下做杂事。等到那老巫女离世的时候,他被选为陪葬,恰巧被路过的巫女见山一眼看中,开口要了过来,而后保住了性命……一步登天。

  “这两天,已经没有田岐附近的来信了。”静了好一会儿,巫女见山才继续开口。外面的景色再好,天天看,也是在是腻了。

  “那叛首姬武只是个当地的土著,应该不敢带人杀临县的人吧?”钟爻一直有些担忧,上京的消息天天都会送来。只是巫女见山出城已有三天,朝廷的兵马还纹丝未动,就连领兵的将帅都不曾定下。所有的消息,也只有太女林诗调动粮草、兵器的手令,但这些东西,到底不如大军开拔来得实在。

  “不知道。”巫女见山摇了下头。要是换成她,她就带着人杀向临县。虽然田岐那地方山势起伏,易守难攻,困守一地等人来围剿并不是最好的法子。左右都已经反了,不如搏一个大的。要是能打下一片江山,杀尽所有来围剿的官兵,他姬武也能自立为国主,然后和其他国主联系,像一把插进巫雪国的刀,搅得巫雪国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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