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番外（二）疫(2)

　　未知总令人害怕，但我知道江宇之奇怪的原因之后，反倒不害怕了。

　　不能百分百肯定他一定平安无事，但我就是这世界里最普通不过的人，我身边的人又能如何特殊呢？

　　我确实没有什么运气，但我也不相信我和我身边的人会被命运选中，所以，江宇之他会好好的。

　　我的自我隔离已经结束，江宇之还在隔离中，我本想立马就跑过去看他，但他非常严肃地让我不要来，他在隔离中拒绝见任何人，于情于理，我都不能破坏规则。

　　但我也没闲着，为了去找他我几乎做了万全的准备。社区证明、可能需要的手续、防护用品、半成品食物……我都要准备好。

　　江宇之隔离结束的时候，已经 4 月了。

　　我背上超大背包，带上准备好的东西，做好防护，刷一辆共享单车，出发。

　　我怕江宇之不让我骑共享单车，我又不想让他来接我，所以出发的时候没告诉他。我像个背包骑行去西藏的穷游者，只不过我心里的“西藏”是——江宇之。

　　我把自己这种“发疯”的举动称作“一生中难得的一次冲动”，再让我重来一次，或许我都没有勇气这样做了。

　　三个半小时，我骑车到了江宇之小区楼下，意料之中，我被小区门口执勤的阿姨拦下了。

　　阿姨看着我吭哧吭哧地把共享单车停好，落锁，走到她面前，开腔道：“哟，这防疫措施做得不错，是打哪来啊？要不是疫情我以为你从西藏骑来的。”

　　我慢慢把气喘匀，说道：“阿姨，我想进去找我朋友。”

　　“出入证。”

　　“我不是这个小区的，我没有出入证。我东区过来的。”

　　“没有出入证不能进，姑娘。何况你是外来小区，更不能进。”

　　“那您需要什么手续呀？我跟您保证我没有任何风险，我已经隔离了14 天，我骑着自行车来的，没有乘坐任何公共交通。”

　　“有在 B市居住 14 天以上证明吗？健康码有吗？”

　　“有的，我给您看一下我的行程还有健康码。”

　　阿姨查看后确认无误。

　　“能进了吗阿姨？”

　　“有你住的社区给你开的证明吗？”

　　“有，我带了。因为没法打印，我是电话联系了我们社区的工作人员帮我打印好后给我发的电子版，也有盖章。”

　　“嗬，姑娘你带的东西挺齐全啊，什么都有。”

　　“对。我要保证我完全安全嘛。我能进了吗阿姨？”

　　阿姨把社区证明也看了之后，随口问了一句：“你找谁啊？你朋友住几层？”

　　“302。”

　　“哦，诶？302？是不是那个居家隔离的那小伙子？长得倍精神那个？”

　　“额，他是居家隔离了。但是昨天隔离就结束了，所以我来找他的。”

　　“隔离结束了吗？他同事的媳妇感染了，你别上去了，多危险啊。阿姨不是故意卡着你啊，阿姨就是为了安全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小伙子好多天没下来了。”

　　执勤阿姨不光在岗位上尽职尽责，心肠还特别好，要不是我太想念江宇之，我恐怕就听阿姨的话，打退堂鼓了。

　　“谢谢阿姨，我就是来找他的。您让我进去吧。”

　　“他真的没事吗？他同事也没事吗？万一他要是感染了你不是被连累了吗？”

　　“阿姨，他同事核酸检测是阴性的，他也没什么问题。而且我跟您保证，我现在全副武装，身上没携带任何病毒，我进去了之后也就是去找他的，不会到处乱走，不行的话，我写个保证书也行的，一切后果我自负。”

　　“那倒不用。大家防疫意识都很强，但你是我见过防护最彻底的。你进去吧，小姑娘也挺不容易的。他是你朋友吗？你是不是他对象啊？”

　　我如蒙大赦，刚要往里冲，就听到阿姨有点八卦的话音，“这都被您看出来啦？他是我男朋友。”

　　“怪不得呢，你进去吧。”

　　“谢谢阿姨，谢谢阿姨。”

　　我火速冲进小区里，直到站在江宇之家门口敲响了他家的门，才突然感受到了心在剧烈地跳动，快到几乎要跳出来。

　　“谁啊？”江宇之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听起来不太有精神的样子。

　　“是我！快开门，我累死了。”我大喊。

　　“谁？我的天！”我听见江宇之转动门锁的声音，我也直接抓住了门把手，打算直接开门进屋。

　　可眼看着门开了一条缝，还没等我抓紧，居然关上了！

　　“江宇之你为什么关门？”

　　“你等一下！”

　　一分钟后，江宇之戴着口罩给我开了门，头发散乱，穿一身宽松的家居服出现在我面前。

　　“见我干吗还戴口罩？”

　　江宇之虽然戴着口罩，但我明确地看见他的眼睛是在笑的，还想要伸手给我一个拥抱，但半途就放下了。

　　“我还是担心我会——我不想让你来的——”

　　“啰嗦，我都来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世事多变，疫情把一个爽朗干脆的好青年给蹉跎成什么样子了，我关上门，连背包都没放下，直接就给他一个熊抱。

　　江宇之垂在身侧的手片刻之后认命地环上我的背包，我感觉到他手臂的力量逐渐收紧，他叹了口气，说：“我想你。”

　　他放弃了最后的挣扎，总之，我们现在是一体的了。

　　“我知道。”我答。

　　抱了一会，我只好说：“好了好了别抱了，快让我把东西都拿出来。”

　　江宇之也把自己的口罩摘下来，帮我把帽子摘掉，背包拿下来。

　　“你包里装的什么啊？怎么这么重？”

　　“口罩啊，酒精啊，消毒液啊，还有一些吃的。你之前不是说这些都买不到吗？我估摸着以你的网购水平，你肯定也买不到，我就多买了些，给你一半。我还带了很多简单做一下就能吃的东西，不然我怕你饿坏了。”

　　“你傻不傻啊！背这么多东西，我怎么感觉在你眼里我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江宇之叫我坐在一边歇着，他来整理东西。

　　他迅速地把东西分门别类，收拾得又快又好。不过，他突然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怎么了？”我问。

　　“你打车来的？”

　　“没有，打车多贵。”说完这句我就后悔了，我把自己暴露了。

　　江宇之蹲在地上抬起头看我：“公交车和地铁都不让带酒精，你怎么来的？你又那么怕和别人有身体接触，你怎么过来的？”

　　“我说我骑自行车来的你信吗？”我弱弱地说。

　　江宇之愣住了。他突然皱着眉头在思考什么，然后碎碎念道：“我刚才粗略估计一下，如果你真的骑自行车，从你那到这里，至少要四个小时，你就为了拿这些东西骑四个小时的自行车？”

　　“你估计有误，三个半小时。因为路上车也不多，而且我选的共享单车很好骑。”

　　江宇之表情很是微妙，我不知道他是要发火还是觉得很好笑，反正我先笑为敬。

　　江宇之深呼一口气，冲我抱了抱拳：“女侠，以后你就是我大姐！”

　　“小意思小意思，嘿嘿。”他没有生气我还挺意外的，他本来就不应该生气！

　　“女侠，先去浴室洗个澡吧，浑身都是汗，肯定不舒服。”

　　我洗漱完，江宇之也把我带来的东西收拾好了。他手里拿着干毛巾，招手要我过来坐。

　　“女侠辛苦了，我来帮你擦头发。”江宇之的声音极其温柔。

　　“哦。”

　　他拿着毛巾轻柔地擦我的头发，也不说一句话，搞得我有些紧张。

　　“我以为你会发脾气。”

　　“我为什么要发脾气？”江宇之的动作没停。

　　“以我的经验判断。”

　　“你还知道呀。”江宇之轻笑了下，“我一直觉得你是需要我保护的姑娘，但有时候你坚强到不需要任何人。今天我感觉自己像个废物，我没资格跟你发脾气。”

　　”你这理论我不同意。”我想要转过头反驳他，被他按住继续擦头发，“我做这些事情我乐意，你之所以有这样的心态，还是觉得我作为女生一直都很弱势。但是你必须明白，我不是脆弱的人。就像婚姻，只有一方在付出，那是不可能长久的。”

　　“是，女侠你说得真的很多。所以现在由我来为你服务，我给你擦头发，再给你捏捏肩膀。”

　　“来吧来吧，可以。”

　　“然后你一会儿给我剪头发刮胡子好不好？”江宇之在我头顶偷笑。

　　“……”

　　虽然过了14 天，但江宇之还是被要求继续观察 7 天。这正如我所愿，我们可以一起做好多事情。

　　我到底还是给他刮了胡子，但头发没敢剪，我怕毁了他的颜值。

　　我做饭的时候，他会帮我洗菜，切菜，洗碗。

　　我写稿子的时候，他在一边很吵地玩我也不知道叫什么的游戏。

　　我发呆的时候，他会跟我一起发呆。

　　直到他不舒服，我们的好日子又戛然而止。

　　他先是拉肚子，然后开始发烧，精神萎靡，他开启了哑巴模式，不再和我交流，想要独处。

　　我跟他斩钉截铁地保证：“江宇之，我有经验，你这是肠胃炎，不是新冠。你发烧是因为脱水。”

　　他躺在床上，重重地握了一下我的手，轻轻地说：“对不起。”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他哪对不起我了？是对不起给我带来快乐了吗？还是对不起我在这屋子里留下的美好时光？

　　给他吃过退烧药，我从房间出来，不敢躲到厕所，蹲在客厅的角落里。我用搜索引擎搜索新冠肺炎的症状，却该死地发现怎么那么多条都对得上？又去搜索肠胃炎发烧怎么办？去医院的发热门诊是什么样的流程？

　　渐渐地就看不清手机屏幕，我用手擦拭了一下屏幕发现根本没用，用手背揉了一下眼睛才发现竟然掉了几滴眼泪。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人来人往的医院里，穿着防护服的医生和护士在穿梭，江宇之被关在医院里再也出不来，任凭我喊破了喉咙也无济于事；我也被隔离起来，但我们却再也不能相见，甚至，甚至我看见他浑身插满管子在急救……

　　是新的手机短信救了我。我从梦魇一般的想象中醒来，点开发现竟然是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发来的。短信提示我如果有任何跟新冠有关的问题都可以咨询家庭医生。我把那条短信的每一个字都看了一遍，沉默了片刻，终于有了决定。

　　我从地上站起来，仿佛过了千年。但实际上从发现江宇之发烧到现在，不过才一天的时间。

　　我打开卧室的门，江宇之正背对着我躺在床上。我知道他没睡。

　　“宇之，好点没有？”

　　江宇之从床上坐起来，他嘴唇干裂，脸上都没了血色，却还勉强对我微笑，“好多了。”

　　“我刚刚，收到了短信，是社区——”

　　“我去医院吧，羽然。”江宇之打断我，“我觉得你说得对，我很大可能是肠胃炎，但是因为发烧是特殊情况，我们不能这样耽误时间。我只是觉得万一，万一我——”

　　“没有万一。”我堵住他的嘴，“你已经隔离超过 14 天，除了我没有跟任何人密切接触。如果你非要认为有万一，那或许是我有问题。”

　　”你别胡说。”我看见江宇之的嘴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但我就是听不见他说什么，满脑子都是两个字：亲他。

　　我突然就捧住他的脸，吻住他的唇，江宇之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呆了，他一动不动任我摆布。

　　我离开他的嘴唇，定定地看着他说：“我就是想告诉你，你不要再跟我说什么对不起，连累我，也不要跟我说什么自己去医院之类的话，我们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算今天我没亲你也早就分不开了。你隔离，我也会被隔离，你确诊，我刚刚亲你了，九成也会被确诊。既然是我选择的，我们就一起担着吧。”

　　从我跟江宇之认识，我没少哭，但这次我是第一次见他掉眼泪。

　　他眼眶通红，两眼都蓄满了眼泪，他的双眼以前那么明亮，笑起来总是眯着，给我带来过很多希望和快乐。如今，我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绝望和恐惧，还有水光。这双眼睛怎么可以流泪呢？我要擦掉他。

　　“羽然。”

　　“在。”

　　“如果我去医院，检查没问题的话，我们就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