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马车驶出汴京城,霜莳心中豁然。

  风中的清凉自然比城中的热浪让人平和,像是与以往告别似的,连一眼都不愿回头望。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一段凄惨的人生,被她留在这座城池中,远处日渐清净的路,才是她即将要踏上的归途。

  车后是车三娘子请来的镖师,年轻的汉子,操着一口粗哑的声音,呵着闲人勿靠的狠话。金雀抖了抖,撇嘴道:“知道的以为是镖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山匪,吓死人了。”

  霜莳笑了笑:“你害怕,别人也害怕。这样就没人来找我们的麻烦了。”

  金雀点了点头:“早前让金奴往江都递信,老夫人虽没说什么,但是在江都与楚州边境安排了人接您。姑娘,老夫人还是疼您的。”

  血脉相承,霜莳又没了爹娘,祖母对她的关爱相较其他的孙子孙女便多一些。此前送她至汴京避难,得知未得稳妥安置,祖母便毫不犹豫送了信过来。只是孩子大了不由己,老太太心里有怨言,不愿跟她亲近罢了。

  霜莳知晓祖母的脾气,笑道:“回去撒撒娇,多哄几日吧。”

  话音未落,马车停了。金奴在马车外说道:“姑娘,太子殿下在前面,您是否要下车?”

  说不送,却忍不住,人还是来了。

  太子驭马,停在相望亭前,看着霜莳一步一步走向他,脸上的笑意依旧淡淡的,像一朵凌波中生出的红莲,开得浓艳却也孤傲。

  太子下马,眼波含情,热烈大方:“想来想去,还是送你一程。”

  霜莳不想与太子有过多牵扯,含笑拒绝:“殿下事忙,过几日便是圣人生辰,下月又将迎娶太子妃,劳您相送实属不该。原本不想下马车的,只是盛情难却,霜莳万分感激之外,也别无他法。”

  太子静静地看着她,叹了一声:“何必这么客套。”

  霜莳从袖袋中摸出那只镯子,用帕子裹着托在手心奉上:“本来以为见不到殿下,便想托给河中城节度使转交给您。如今见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您还是收回去吧。旁的不说,这只镯子是皇家之物,若是戴在身上,恐怕会扣以偷盗之名,再被捉回来。好不容易能离开这里,我不想再回来了。”

  这只镯子是圣人赐下的,太子原本打算送给太子妃。可惜这个太子妃不是自己喜欢的,即便给了,也是浪费心意。太子送给霜莳,一来是表明心中情谊,二来是将来有一日,若他能自如,还会有个理由再去见她。

  可惜,这姑娘太聪明。知晓自己的心意,也明白自己的打算,可依旧划出楚河汉界,硬生生地断了他的去路。无疾而终的爱慕,宛如爱慕之情突起一般,都是他掌控不了的。

  一如自己的人生。

  何必还强留呢。

  太子拿起那只镯子,连带帕子,冷着脸越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霜莳,扔下一句:“以后自求多福。”

  一骑绝尘,太子越过霜莳,昂首挺胸离去。霜莳笑了笑,低声道:“挺好。”

  待霜莳一行重新上路,太子才慢悠悠地从树林中出现。身后跟着的侍从叉手道:“殿下,还用不用派人跟着?”

  太子心事重重,过了许久才道:“悄声护着她。另外,交代给你的事照办。”

  侍从领命,太子静静地望了许久,才调转马头,往西去了。

  *

  封垏发现霜莳不告而别,是在七日后。从汴京到邺都,日夜不歇跑个来回,能跑死三匹马。封垏不想耽搁,什么整顿军务,警示契丹,封垏全然不顾套路,从军中揪出被辽军收买的副将,扒了皮挂在城门前,又迅速换了忠心的将领,这事就算终了。

  回城路上,封垏甚至还派檀朋跑了一趟江都,将传说中的“家乡饴糖”买了回来。又细心将贴身的红柿手帕洗干净,将饴糖包在帕子里,才安心来到宜园。

  迎接他的并不是姑娘温柔的面庞,而是紧锁的大门和空无一人的院落。封垏站在夜幕中,只听得到吵得让人心烦的虫鸣声,其他的,丝毫动静也没有。

  封垏呵地一笑,将门重重扣上,驭马直接去了金银行。

  车三娘子睡了,听到院外的争执声,披着衣服出了寝房。甫得看见封垏凶煞不可遏的神情,惊得吓了一跳。

  车三娘子盯着他手中阴恻泛光的刀,吸了口气:“将军这是何意?”

  封垏一副少废话的表情,眼睛扫过车三娘子,落在寝房门口,急问:“她呢?”

  “金银行共有三百余人。”车三娘子笑道:“不知将军问的是谁?”

  封垏将寒刀架在车三娘子的脖颈上,冷言道:“能在你这里自如行走的人应该不多。”

  眼前的人要是疯起来,小命可不保。车三娘子小心翼翼回道:“霜莳?她回家了,没跟您提过吗?”

  霜莳是李家养女,既然圣人提过一句,崔汝南便不可能再让她流落门外。

  封垏顾自笑了一声,真不像他啊,遇事如此之急。

  既然姑娘得了稳妥安置,封垏便没急着去寻。过了两日,封垏去李家看望崔汝南,未见霜莳身影,便似有似无地问了句:“听说小柿子回来了,怎么今日没看到。”

  崔汝南凝眉:“何人说她回来了?自从出走至今,连个人影都没露过。原本以为她是个善心的,没想到竟这般心冷绝情。”

  这话宛如惊天霹雷,封垏匆匆起身,一句话都未留,脸上的青色寒凉,稍一眼,让人心颤。

  崔汝南追了两步,嗳嗳地喊了两声也未将他唤回。摇头叹息一声,忙吩咐女藻:“要坏事,快派人跟着他。”

  封垏直奔金银行,大约前两次硬闯,今日金银行的守卫比往日严苛。封垏可不管这些,一路硬闯进了花榭。见太子临榭而坐,面露凝重。车三娘子则红着眼圈,哀容戚戚。

  车三娘子见封垏步履匆匆,起身迎着,还未说话,两行清泪流下,哭腔道:“将军也得到信了?霜莳她……”

  车三娘子泣不成声,太子将一方染满鲜血的红柿手帕放在桌上,低声喃喃:“回江都的路上偶遇不测,主仆三人,俱亡。”

  心里因怒火建起的火墙突然崩塌,一如梦里看见她在他眼前笑着闭眼一样,心脏钝痛地恨不得想将全世界都杀掉。红柿染血,红得耀眼,宛如罗刹能直接索他性命。

  猩红的眼,紧闭的唇,毅然决然的背影。封垏驭马前行,耳边的风声呼啸大乱,而他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信。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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