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31

  霜莳齉着鼻子:“我喝,我不嫌弃。”

  *

  封垏再次醒来,人躺在一个陌生的殿宇中z

  檀朋在一旁守着,瞌睡让他昏睡得东倒西歪。

  封垏推了他一把,檀朋惊跳起来,原地打转,嘴里嚷嚷着:“将军,将军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和狗可怎么办!”

  封垏浑身无力,眉头紧蹙,骂了句:“闭上你的狗嘴。”

  檀朋被骂醒,瞧见封垏脸色好了些,才紧着抚弄胸口,庆幸道:“幸好幸好,将军您真的老了,这身子骨明显一年不如一年啊。若不是太子殿下恰巧路过,不然我得拖着您去太医院。”

  封垏环视四周:“这里是东宫?”

  檀朋点头:“您晕倒前,正好在东宫侧门。许是东宫的黄门瞧见了,才将太子殿下请出来。殿下说您若是醒了,便着人去请他。想来这会儿,已经接到信了。”

  封垏起身问:“什么时辰了?”

  “接近午时了。太医给您开了安神的药,睡得久了些。”檀朋打了一个哈切,“太子殿下人真好,临朝时给您报了假,官家说无妨,让您休息好再去觐见。”

  封垏拧眉,深感有些不对劲。

  黄门推开门,太子进屋,瞧见封垏一脸不快,拢着袖子掖着手,温和地对视:“将军可感觉好些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东宫都能满足。”

  人在东宫外晕倒,又在东宫中养病,一睡还睡到日上三竿。这要是传出去,保不齐会说封垏弃暗投明,欲效力太子殿下。封垏再看太子这态度,便笃定他的猜测是对的,起身拱手:“多谢殿下搭救,若无事,某先告退。”

  太子想挽留,无奈还未开口,人已经风风火火地越过门槛。太子着急,大喊了一声:“你不好奇是谁害死了霜莳吗?”

  封垏顿住,回首望了一眼太子,极冷淡地瞥了一眼:“不好奇。”

  封垏出了东宫,直奔延和殿。

  还未走近,便看见殿顶飘来若有若无的烟气,临近能闻到草药的苦味。封垏求见,黄门请他进去,祯明帝正在丹鼎前摇头,嘴中喃喃:“又失败了。”

  封垏簇眉,拱手道:“炼丹术乃民间术士坑骗之举,还请官家三思,莫要误食伤身。”

  祯明帝完全没有理睬的念头,吩咐黄门将炉鼎收拾干净,又往里填了一把火,才缓缓开口:“听说昨晚歇在了东宫,怎么样,睡得可好?”

  封垏心里一凉,忙道:“昨日突然发病昏迷,便被抬进东宫。今日醒来半分时辰都没敢耽搁,直接来禀明缘由。”

  话是这么说的,但整晚在东宫,究竟睡没睡也只有东宫的人知晓。若是没睡,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究竟有何盘算、有何诡计都藏在肚子里,哪是随随便便表个态便能清白的。

  祯明帝疑心重,再加上如今丹药迷心,对于东宫一事,封垏百口莫辩。只能奉公行事,出言禀告:“邺都一行,官家吩咐的事情都已办妥。回程匆忙,只因臣的人被人暗害,因此才会气急攻心,没管住自己。”

  祯明帝抬眼看了封垏一眼:“可是你寻了许久的姐姐?”

  封垏未答,视线扫过祯明帝,见皇帝脸上并无异色,才道:“回禀官家,是臣心仪的女子。”

  祯明帝惊奇地笑了,转瞬又恢复平和:“无能,连自己的人都保不住,还有何能耐护着朕。让你守着禁中是朕信任你,如今看来,越发没能耐。明日去京外虎营整顿军务,趁机好好磨练自己的身子,又是不是纸片,怎么说倒就倒。”

  封垏领命,悄声退出延和殿。

  祯明帝身旁的黄门跟了出来,将一封御笔亲书秘密塞给封垏,悄声道:“官家说了,让您先查此事。至于东宫之事,官家信您的话。”

  行至无人处,封垏才将密书翻开。

  他一看,倒是踏实了。

  圣人在外营囤兵买马一事,已被祯明帝知晓,让他查的便是此事。即便官家不吩咐,封垏也要去查。圣人在太子妃一事上吃了败仗,若是心有不忿,霜莳之死极有可能是出自圣人之手。

  太子隐忍负重,方才出声拦住他,八成已知晓下狠手之人是谁。封垏不愿从他口中听到答案,是因太子也是推波助澜之一,即便同为惋惜霜莳之死,但封垏恨他,不亚于恨圣人。

  封垏领命,翌日便赶赴外营。

  军中无人不畏惧封垏,不过大多数心里抱有尊敬,毕竟保疆卫国,若是没有封垏,如今的天下早已被辽军统治。既然如此,想从军中排查出异己者,便轻而易举。

  有人闻风丧胆,有人趁夜潜逃,封垏狠狠地盯着所有异动,最后捉了二十多人,无一例外都是圣人安排在军中的死侍。

  发现一个杀一个,杀红了眼,杀狠了心,却感受不到一丝快意,难解心中一丝仇恨。封垏越杀心里越郁燥,杀到最后恨不得自刎一刀,才能宽解一点罪恶之心。

  这事传到李思安耳朵里,便连夜去寻封垏。见面第一句话便是:“你这是什么意思,之前的筹谋算计全都白费了?杀了圣人这么多人,东宫大婚还如何办得下去?”

  封垏惨笑:“兄长,你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

  霜莳主仆俱亡的事,李思安从崔汝南那里听说了。说实话,李思安捉摸不透封垏究竟是怎么想的。叔侄之间,竟然能生出这样的情感,虽说没有血缘关系,可他尊崇孔孟之道,便觉得那是大逆不道。

  李思安与崔汝南的想法相同,如今姑娘没了,反倒清净了。只是封垏每日跟犯了疯病一样,对任何人都抱有成见,好似他这一生只为一个女人活着似的。

  李思安劝道:“大男子顶天立地,以往你叱咤风云所向披靡,心中从未有儿女私情。我看你就是魔怔了,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别将弱点都暴露出去,让不轨之人占了先机。”

  封垏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声道:“我哪还有什么弱点,她就是我的弱点,不是早就被除掉了么。一个人若没有心,就是禽兽,甚至连禽兽都不如,我就这样,我看谁还能伤我一分一毫。”

  “若是官家呢?”李思安压低声音,“难不成你还要造反。”

  封垏低头,唇角的笑意若有若无:“如果那样能解心头之恨,有何不可。”

  真是疯了!

  李思安揉额,摆了摆手:“你疯就疯,可别拉着全家人跟你一块受罪。”

  封垏哼笑一声:“当初李家对她能稍微好一点,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李思安摇头:“流萤能嫁到东宫,少不了霜莳推波助澜。当初若不是她断了流萤对你的爱慕之心,周翡芸何至于去求圣人开恩。若不是她与太子交往甚密,流萤也不会闹到母亲那里。若没有这些事,霜莳依旧在李家好生养着,何苦又奔回江都,命断楚州。”

  说来说去,霜莳倒成了罪人。

  封垏哈哈大笑几声,胸腔里积压的怒像灌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大约是闷久了,压抑不住滔天的怒,硬是狂咳一通,咳出一口昏血。

  李思安见他动了真气,连忙劝:“怪我,跟你置什么气。人不能起死回生,我也很惋惜霜莳香消玉损,可是活人依旧要活着,你好好想想吧。”

  封垏阖上眼,也未听李思安絮叨,驭马狂奔,怒喊几声,才微微解心中郁气。寒风刮脸,像钝刀一片一片凌迟着他,直到脸上没有知觉,一人一马才停在宜园门前,再也挪动不了。

  独自用冷水洗干净,封垏才敢进屋子,喃喃道:“血腥味洗不掉了,你不会嫌弃我吧。”

  没有人回答。

  封垏和衣而卧,床榻上早已没有姑娘身上的馨香,冰冷的屋子宛如冰冷的心,封垏鼻尖酸痛,侧过嶙峋的背,呜咽的声响,成了孤独的夜中,唯一一道人间红尘。

  *

  临近年关,霜莳又委托镖师往楚州运了一车海珠。

  今年的珠池收成不错,这已经是霜莳回来后运出去的第三车。第一车小试牛刀,将海珠运到楚州境内便被一抢而空,许多乡绅家的夫人喜爱,连约带定的,在天寒之前又送过去一车。

  镖师依旧是车三娘子派来的那位,相处久了,霜莳知晓他姓方名越,长得凶神恶煞,但是心肠却挺好。他说自己孤身一人,只要有人给钱,他便能卖命。霜莳自然重金谢之,还顺便给他说了一房媳妇,如今媳妇都怀了胎,因此此行去楚州,尤外舍不得。

  糙汉有糙汉的好,没有油腔滑调,却有一颗真诚的心。霜莳也不敢强求,只跟方越道:“你带的徒弟也该出师了,若是不放心丹娘,便放手让徒弟们带这一车吧。”

  方越摇头,笃定道:“既然收了你的钱,丹娘也有你照料,我便亲自跑这一趟。临近年关,山匪也想过个肥年,若是被人截了,只会将这些日子的辛苦都喂了狗。”

  霜莳喊来金雀:“去给方先生多带点细软。”

  方越说不用。

  干了这么多年镖师,一直跟男人打交道,生意场上只有奸商,没有盟友。可是霜莳不一样,待人真诚又大方,跟她做生意不用勾心斗角,日子也越发好过。

  可越是这样,方越心里越过意不去。

  车三娘子在他们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将霜莳所有的动向都要禀告。大至生意做到何等地步,小到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方越的东家一个在眼前,一个在汴京,撕扯着他的良心,让他总是犹豫不决。

  察言观色,霜莳知晓他有难处,笑着道:“生意场上我们是伙伴,私底下我们是朋友。若是有什么难以启口的事,可以直接跟我说。若是我帮不上忙,你可以写一封书信寄给姨母,让她给你拿主意。”

  姑娘聪明,就聪明在能轻易洞察他心中所虑。在她面前,所有人都像一张白纸,她能面不改色地将你的想法写出来,然后给你一个答案,让你不犯难,死心塌地。

  方越重重点头:“知晓了,姑娘保重,某这就启程。”

  霜莳蹲福道谢,金雀扶着她上马车,被霜莳拦下。江都不像汴京,冬日里会白雪覆地,苍茫天地间,只有人步蜗行牛步。江都的冬日会下雨,淅淅沥沥地,落在地上能混杂海鱼的腥气味扑面而来,走起来还能欣赏海景。

  霜莳喜欢这种味道,纯粹的,令人心安。

  金雀见霜莳慢慢走,便上前跟着同行。手里拿着一块鱼干,嘴里不闲着:“听金奴说,大房和三房的人又来闹了。”

  霜莳淡笑:“年关手头的银子吃紧,闹一闹给点贴己就算了。若是来提珠池的事,只管将人轰出去,不用留面子。”

  金雀应道:“老夫人也是这么说的,可碍不住两房妻女在老夫人跟前又哭又闹,说姑娘您断了他们两家的活路,若是不将珠池分配好,谁家的年都过不好。”

  阴云拨淡,露出浅蓝的天。霜莳蓦地一笑:“让他们闹去,反正整个江都都知晓,这两家惯会死皮赖脸。大房家的二哥明年弱冠要娶妻,三房家的六妹也在托媒人说亲,若是折腾起来,他们落不到好处。”

  金雀眨巴眨巴眼:“姑娘,您岁数也不小了,是不是也该操心一下婚事了?”

  霜莳朝她灿然一笑,回道:“金雀,你也到了说亲的年岁了,你瞧丹娘与方越多恩爱,要不要我也给你寻一位糙汉,让你也过上神仙眷侣的日子?”

  金雀吓怕了,忙改口:“奴婢多嘴,奴婢什么都没说。”

  霜莳却认真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回来让王嬷嬷帮你寻摸寻摸,若是有心仪的便嫁了吧。到时候住得近点,还能常常陪在我身边。”

  女孩对夫君的向往都是有模有样的,金雀也不例外。金雀比划了一下:“就比奴婢高一些,壮实一些,能干得了体力活就好。脾气一定要好,要爱笑,可千万不能像封将军那样,不然奴婢可不敢嫁。”

  许久没听人提起过这个人,今日听金雀提起,霜莳竟然恍惚一下。那个人的影子一直被她埋在心底,见不得光,也不想触碰,午夜梦回时偶尔会在梦境中擦肩而过,霜莳都是撇开头连看都不愿看。

  渐渐的,连他的脸庞,他的眉眼,他的惯常举动都变得模糊,慢慢地开始忘记他的模样,就像一个朦胧的雾影,穿过去,什么都没留住。

  金雀见霜莳神情微恙,有些气馁道:“姑娘还是没变,提起他,就像换了一个人。”

  霜莳摇头:“胡说,我都忘了你说的人是谁了。”

  金雀悠悠,咬了一口鱼干:“也就骗骗我罢了。姑娘夜里梦魇,还会喊他的名字呢。”

  霜莳顿住,脸色一凉:“这话莫要跟旁人说,下次再梦魇,你千万要喊醒我。”

  金雀哦了一声,拐过街角,便看见别院门前站了一堆人。为首的是大房伯母,韩姜氏。

  金雀嘶了一声,拉着霜莳便想躲开,可惜还是被韩姜氏发现了,离老远便喊:“五姑娘,往哪儿去啊?”

  这个韩姜氏嗓门大,她这么一嚷嚷,满条街的人都往她身上瞧。姑娘家被外人的眼光肆意打量,到底不是好事。霜莳笑着迎过去,给韩姜氏蹲了一个福:“大伯母,快到用膳的时辰了,您这是要回自己院里吗?”

  韩姜氏挑了挑眼眉,阴阳怪气道:“这世风日下的,好好的一家子竟被个姑娘欺压。如今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只好站在门前闻人家的饭香味了。”

  霜莳笑了笑:“家里揭不开锅,是家里的爷们不顶事。有手有脚还能饿死?”

  韩姜氏见霜莳伶牙俐齿,气不打一处来,嚷嚷道:“这倒要问问你,你伯父和你弟兄的手脚都被你一个丫头片子束缚着,你居然还在这说风凉话,好意思么你。”

  霜莳也不怕将事闹大,只管道:“您说这话倒是将家里爷们的无能都归到侄女身上了。您让外人评评理,伯父和兄弟赚不来口嚼,是侄女将他们的手脚都绑起来了吗?是侄女将他们拴在赌场、青楼和狐朋狗友身边吗?”

  看热闹的人不嫌事大,有人在人群中响应的:“自家爷们没能耐,脸大到跑到侄女门前讨要的,还挺有理啊。怎么不去皇城跟去讨要呢,看谁给你。”

  市井之人说什么都无遮拦,韩姜氏丢了面子,脸上一顿青一顿白,最后灰头土脸地扭头走了。

  霜莳笑了笑,朝着人群说道:“过了年,韩家的珠池要广招海女,若是各位有赏脸的,届时可以来试试。只要肯吃苦不贪不懒,工钱不会少给。”

  老百姓过日子图的就是一个赚钱爽利,霜莳这话落地,有不少人动了心。在江都无人不知韩家珠池,早些年当家夫妻丧身大海,大房三房好吃懒做,韩家的名号便没有以前响亮。如今霜莳有模有样地当起了家,倒让人感慨,到底是血脉相承,即便是个姑娘,也能挑起韩家大梁。

  只是一个姑娘家如此招摇,着实不像话。江都风土民情固化,这闲言碎语便传开了,以前还想托媒人上门求亲的人纷纷止步,这让韩老夫人甚是头疼。

  姑娘家能独当一面是好事,可是福祸相倚,这婚事可就发了愁。姑娘家不像男儿,就算七老八十还能纳一房美妾,眼瞅着过了年又长一岁,还是门庭冷落,实在让韩老夫人愁得睡不好觉。

  王嬷嬷在一旁看着,小声提醒:“原先二夫人不是给五姑娘定过一门亲事么,前些日子去打听,那家的少爷还没成亲呐。不然我们走动走动,瞧瞧人家什么意思?”

  “你是说陈家那孩子?”韩老夫人略带嫌弃地摇了摇头,“不行不行,那孩子性子软,跟霜莳不适合。”

  五姑娘的性子也软,两个软和的人凑成对,成家立业后连个主心骨都没有。万一出了大事,连个掌舵的人都没有,还不是会苦了霜莳。王嬷嬷想来想去,觉得韩老夫人说得极是,便未再提起。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王嬷嬷既然想到与陈家结亲,大房和三房也想到了。软柿子配软木头,这俩要是凑成对,那韩家的珠池,有朝一日定会落到自己手里。

  不出三日,韩姜氏腆着笑颜登门,开门见山便是一句:“五姑娘大喜啊。”

  霜莳安然地很,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神情,只抬眼问:“有何喜事?难不成大伯母要将霸为己有的珠池送还吗?”

  霜莳不傻,无事献殷勤,这位伯母肚子里没准藏着什么坏水。不过也是可笑,油锅里的钱都敢捞,也不怕烫了手。

  韩姜氏被将了一军,面上不好看,却强挺着笑道:“一家人哪有你我之分,说这些太伤感情。今日伯母来是为了你,你瞧瞧这物件,可还有印象?”

  说罢,从身后人手中取过一枚褪了色的布老虎,霜莳愣了下,接过来抱在怀里,慢慢地握紧了拳头。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快20个小时才写完,万字太难了。留评发小红包,感谢支持!

第三十章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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