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霜莳觉察出有一道炙热的视线盯紧她, 扭过头望过去,除了青砖白墙,什么都没有。霜莳紧了紧手帕, 跟着方越一道进了内宅。

  丹娘临产就在这两日, 霜莳请来三位稳婆和一位郎中,一直守在丹娘身旁。可即便这样,方越依旧患得患失。陷入甜罐子里的两个人,即将迎来麟儿,本是大喜之事,可他心里还是不安定。

  霜莳瞧见他走来走去,便笑着劝道:“好啦,你这么转来转去的,把我的头都转晕了。”

  方越虽然不说什么, 但是表情甚是憨敦, 巴巴地望着丹娘, 只是一个劲儿地问:“想不想吃东西?想吃什么, 我去给你买。”

  丹娘承受着阵痛,虽然不至于疼到昏厥,但实在不想让方越在一旁看着。于是开口道:“想吃糖葫芦, 夫君去给我买吧。”

  方越得到答案,欢喜地直点头:“那你等一会儿, 我马上买回来。”又转身向霜莳拱手道,“劳烦姑娘看顾,某速去速回。”

  霜莳握着丹娘的手点了点头,待方越离开,才听丹娘长舒一口气,小声呻|吟了一声“疼”。

  女人生孩子就是如此, 鬼门关走一趟,身上遭受的痛苦远比鞭刑更甚。霜莳笑问:“瞧你忍得脸都憋红了,方越在时怎么不喊一声疼,难道还怕他说你不成?”

  丹娘喘了两口气:“姑娘还不知道他么,我一喊疼,他便会说别生了。眼瞅着孩子都要落地了,生不生也由不得他,反而看他干着急。不如使唤他出门,我也能自在一些。”

  小两口都为了彼此着想,霜莳摇了摇头,心生艳羡。

  见丹娘越发疼了,才恍惚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问道:“一直没问,你如今生产,你爹娘得到信了么?”

  丹娘摇头,哀叹道:“父母双亡,我还有一个弟弟,小时候便分开了,至今也不知晓死活。我命苦,若不是姑娘介绍我与夫君认识,怎么会有如今喜结连理生儿育女的好日子。”

  丹娘以前在韩家珠池做海女,霜莳只觉得这姑娘踏实肯干,长得又漂亮,这才牵线搭桥,给方越和丹娘撮合成亲。至于丹娘的身世,霜莳从未问过,只要方越觉得好,这些都无关紧要。

  今日这么一问才知晓内情,便叹道:“我说怎么见你便觉得可亲,原来我们都是苦命人。没关系,只要方越对你好,有夫君有孩子,家人便都在身边了。”

  丹娘笑笑,一阵疼痛袭来,便劝霜莳:“姑娘未嫁之身,不用在旁守着我,快去堂屋歇着吧。”

  霜莳站在那也是碍事,便挑开帘出了屋,站在廊下等着方越回来。

  出了方家右拐的街角,便有一个卖糖葫芦的摊贩,方越脚程快,用不着一盏茶的时间便能回来。可霜莳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人影。

  屋里的动静大,都是产婆在催促用力,丹娘的劲头越发小了,霜莳便有些担心。嘱咐金雀在院里守着,走到糖葫芦的摊贩处打听,摊贩指了指街角:“方越吗?方才看见他与一男子争执,俩人往那个方向去了。”

  霜莳问:“看清楚是谁了吗?”

  摊贩摇头:“脸生的很,不像咱们江都人。听口音好似是汴京来的,个头高高的,长相还不错。五姑娘要去寻吗?不如直接报官吧,那人带着刀,瞧着来势汹汹。”

  既然是汴京来的,怕不是太子派来的人。

  不能报官,也不能轻举妄动,霜莳叫来金奴,吩咐道:“去寻几个身强力壮的人,速去救方越。”

  封垏一直守在方家周围,起初见霜莳进去,还没怎么当回事。等着日头攀起又落下,也未见姑娘出来,反而等到了一脸喜气焦急的方越,直愣愣地奔向糖葫芦摊位。

  封垏记得霜莳不爱吃冰糖葫芦,这姑娘喜欢甜甜的,稍微有一点酸都经受不住,脸皱得跟核桃似的,比吃药还难。显然,方越不知道霜莳的喜好,这让封垏既怒又气,原本对方越的厌恶之情越发深了。

  于是不可避免地碰面,封垏二话不说,上来就砍断了方越手中的糖葫芦。泛着晶莹糖花的糖葫芦掉在泥土里,成了驴打滚,惹得方越的火气腾地一下燃烧起来。

  闹市街区不能伤人,俩男人就搏斗至清冷的竹林中。方越怒问:“你究竟是何人?是不是太子派你来的?”

  封垏勾唇笑了,挑眉道:“你也知道自己做的事不仁义,早知如此,还敢给她买冰糖葫芦。”

  方越顾不上思考,怒回:“你管得着么,某给自家娘子买糖葫芦,有你什么事?”

  娘子?

  封垏气笑,二话不说上来便挥刀砍去。

  一个是混江湖的匪人,一个是沙场上拼杀的将军,谁也不甘示弱。竹林沙沙,不及刀剑光影婆娑,各自重喘一声,又陷入新一轮搏杀。

  霜莳带着十几个壮汉赶到时,先看到了封垏。

  像是尘封的回忆泄闸,那些被封存在心底的过往又被唤醒,随着男人霜白的鬓角,锋棱的下颚,红极的眼角,霜莳慢慢握紧了拳头。

  封垏没想到,会以这样难堪的情况见到霜莳。稍微一愣神,方越的剑擦过他的肩膀,殷红的雪落在他的脸上,也无法将他的视线从霜莳的漠然对望中抽离。

  方越停下来,看见霜莳,急问:“可是娘子出事了?”

  霜莳冷静下来,艰难开口:“丹娘阵痛疼得厉害,你赶紧回去陪着。”深深吐出一口气,缓声道,“不要和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

  方越心急,见霜莳身后跟着壮汉,瞬时提剑离去。

  封垏静静地站在原地,心被姑娘一句“不相干”砸得稀烂。许久未见,这丫头真是厉害了,原先不敢正眼瞧他的小姑娘,如今敢坦然地直视他,甚至还在他哼笑的同时,无动于衷地转身便走。

  封垏忍着痛,喊了一声:“小柿子。”

  霜莳甚至连停顿都没有,只有一群男人正对着他,同仇敌忾一般。

  封垏扬声道:“若不想伤害到无辜之人,你就留下来好生与我谈谈。”

  封垏这人,只要他手中有刀,刀下亡魂便没有善恶之分,只有想杀和不想杀之人。身后都是韩家珠池的厮使,有家有业有妻有房,霜莳不能拿他们的命不当回事。

  封垏也断定,一向善良的丫头,肯定会停下脚步。

  霜莳让壮汉们都回去,站在竹林边,不愿看封垏。这人就是如此,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总是会利用人心的脆弱来胁迫。她不说话,鞋底刚冒出芽的竹笋被她踩得散出层层笋皮,不解恨似地又跺了一脚。

  封垏自嘲地笑了笑,试图用毕生最松软的嗓音问:“生气了?”

  霜莳依旧没理他,默默地挪了挪位置,对另一个冒尖的竹笋下狠脚。

  封垏笑了声,冷不丁说了句:“不解气的话,可以打我。”

  霜莳顿了顿,面色平静,又对第三颗竹笋发起猛攻。

  封垏拦住,指着另一个小尖尖笋道:“脚不疼吗?踩这颗,这颗嫩,不会伤到脚。”

  竹声响,仿佛在质问人类为何如此殃及无辜。霜莳抬起头,淡声问道:“你要谈什么?”

  没有重逢之后的嘘寒问暖,也没有久别之后的执手相望,姑娘用着最平静的嗓音,毫无参杂的眼光望着他,问了一句最无情的话。

  封垏缓了缓,擦了擦脸上的血渍,无比哀伤道:“你都不问一句我疼吗?”

  霜莳其实不想看封垏,她将头埋得深,只想顺着地面看到广阔的汪洋。不得不承认,她害怕看见封垏,怕看到他的脸和他轻软的嗓音一样,无措,又可怜巴巴。

  她怕自己会心软。

  于是霜莳决定继续祸害竹笋苗,顺便恶狠狠回了句:“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何况是你自己不注意,疼便疼吧,权当长教训了。待到日后不问青红皂白再伤人时,能记起这痛才好。”

  封垏心里憋屈,可是又不敢说狠话。兀自笑了一声,低声道:“行,我记着这教训。”

  霜莳心里痛快了点,感受到封垏炙热的视线,又不痛快了。原来之前察觉出有人偷看她是真的,别开脸,硬邦邦道:“若没事,我先回去了。”

  封垏哪肯让她走,急着拉住她,不敢用劲,只扯住袖口,低声道:“这么久没见,都无话可说了?”

  霜莳被牵绊住,欲言又止,最后依旧坚决道:“之前在汴京,不也是无话可说?我跟您的交情好似没有多深,更没有诉衷肠的必要。”

  封垏以前一直觉得霜莳是只小狐狸,狡猾又聪明,如今倒更像只小刺猬,每一句话都带着刺,直戳他的心口。

  封垏笑问:“我知道你心中有气,先前我做了种种,你恨我怨我都是正常的事。只是小柿子,自从传言你过世,我的日子一点都不好过。今日见到你,能听到你说话,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潮浪混着竹声,打乱了霜莳的呼吸。

  身旁的封垏好似是假的,说着从未说过的软语,表述从未企及的柔情,染血的手指一点一寸将她的袖子缠紧,仿若从此再也不想放手的不舍眷恋。

  男人的气息逼近,陌生又熟悉,让人心猿意马。

  更让她慌神的是,封垏低声叹在她耳边的话:“我太怕了,怕再也见不到你,我不想再孤独终老。”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点,抱歉啦!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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