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隔天, 湛听容从山庄回来,人还在门口,奶乎乎的音便传进厨房:“妈妈, 我吃了星星酱,以后再也不哭啦。”

  宋酌解下围裙抱起他, 手里软软的、沉甸甸的, 每天都能感觉到他在长大。她凑前鼻尖到听容嘴边,细嗅到花生酱的淡味。看来小家伙被他爷爷忽悠了。

  但还是挑起眼睫惊讶:“不哭鼻子?星星酱这么厉害的。”

  “是呀,”听容脑袋转来转去找人,“爸爸呢?”

  “爸爸去出差了, 明天回来。”

  不远,就在国内,是灵越的一家控股公司需要他去视察, 私人飞机定的今早的航班。正巧她从公司回来早,就亲自下厨做了她和儿子的晚餐。

  不像以往,这次湛听容小脸跨下, 露出失望的神色。她一时好奇他的转变, “想爸爸了吗?”

  听容点点头、又摇头, 一副藏着话的模样。

  显见的,小团子有亲昵他爸爸的趋势, 离不开老爷子在背后推波助澜。听容每去一次山庄,回来都会令湛寻的脸色十分精彩。

  有时是因为被偷亲,有时是因为一颗奶糖。

  过后湛寻总是故作淡定, 拿“湛听容越来越黏糊了”、“肯定是老头儿怂恿他做的”诸如此类的话, 来掩饰自己的欣悦与激动。

  但宋酌看得出,他眼梢的笑意。

  湛寻是夜深时回来的。她睡得正浓,感到侧边塌陷, 紧接着有人在亲她的嘴角,鼻尖蹭到她的脸颊,染着外边夜里的寒意,又痒又凉。

  她眯开眼,又沉沉阖上,嘟囔出的话在嘴里含了一遍,软绵不已:“你回来了。”

  他类似“嗯”了声,嗓音倦哑。后面具体说了什么,她因为太困也没听明白,总之是些黏人的话。

  第二天是周六,她早起晨跑完,回二楼换衣服。廊道最里边是听容的房间,只见湛寻从那个房间逃似的奔了出来。

  光着脚,奶绿的卫衣腰腹那块有三道皱痕,像是蹲了很久起来后留下的。他眼底泛泪光,垂着头,大概以为走廊没人,于是不再克制,豆大的泪珠涟涟下落。

  等泪眼朦胧的他抬头望见宋酌,一时微怔,然后阔步过来抱住了她。

  她被束在他怀里,对他的眼泪不知所措,茫然地问:“怎么了?大早上的开始掉眼泪,谁惹你了?”

  “湛听容。”他借她的肩膀揩泪,哽咽声中依稀说出个名字。

  宋酌更是茫然无措,湛听容才两岁多,怎么就能欺负得他掉眼泪了?

  “先别哭了,你都二十多的人了,跟小孩子计较什么呀,听容不是故意惹你的。”手心轻拍他的后背,安慰他。

  隔了大概有三分钟,他才缓过来。

  徐徐松开她,鼻尖哭得通红,吸了吸气说:“你去,你去帮听容穿鞋。”声线还含颤音。

  合着是听容醒来,他是在帮儿子穿鞋,蹲久了难怪卫衣前面起褶。只是那样的画面应该挺融洽的,听容怎么会把他惹哭的?

  她点头应好,经不住讶异,看了他一眼,问:“听容到底怎么你了?”

  “今天早上,我去看他醒没醒,被窝里他露出个小小的脑袋,大眼睛看着我,奶声奶气地说‘爸爸,我好喜欢你呀’,我……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他面颊微赧,又嘴硬:“肯定是老头儿教他的,黏糊死了。”

  他说到后面,宋酌的眼渐渐兴味地眯起。他的表情十分精彩,一会儿是因为哭而羞恼,一会儿是忿然,仿佛要去找湛恪己算账似的。

  她倏地“噗嗤”笑出声,打断他,“湛寻,就这么句话就把你给感动哭啦?”

  他的腮颊不知什么时候晕红的,也不知道是哭红的,还是因为宋酌促狭玩味的语气。

  他开始不依不饶,“你笑我?信不信我——”

  “信不信你再哭一个?”宋酌咧开嘴笑得更大声。他极其容易被感动,一个小礼物、一次小惊喜、一句情话,就能令他动容到掉眼泪。他的心其实十分软,她总能在“噗通、噗通”声中,感受到浓烈的回应。

  湛寻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动,在他听来,就只是明晃晃的戏谑与笑意,他张开手要捉住她,准备把她抱起、凌空压制在墙上,让她害怕失重感而求饶。

  她看出他的意图,故意朝他身后大喊:“听容!”

  他当然不想被儿子看见刚哭过的模样,一溜烟跑楼下去了。剩她笑得狡黠,悠闲地躲进听容的房间,反正一时半会他肯定不敢进来的,毕竟他哭过后,很长一段时间眼角的红才会消失。

  听容小朋友说的这句话,其实不是湛恪己教的,但离不开湛恪己的“点拨”,老爷子循循善诱:听容啊,你喜欢爸爸的话,要经常告诉他噢,这样他才能感受到。

  所以才有了今早这一幕。听容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见爸爸一直埋着头,帮他穿衣服、扣扣子,一个字也没说。等到穿鞋时,可能是他的脚长大了,怎么也穿不进去,爸爸一下子站起来跑了出去。

  他摸不着脑袋,只好自己坐在地上和鞋子做斗争。

  宋酌进来后,一时瞠目结舌。

  因为听容的模样实在滑稽,像是缩小版的湛寻,坐在地板上一小团,发丝乱糟糟,衣服的纽扣扣得像交合不齐的牙槽,有一侧余出一大截,棉袜也成扭曲状,怪不得会穿不进鞋。

  光看湛听容的“惨烈”,就知道刚才湛寻是多么慌张,生怕儿子发现他想哭,最后遽然奔逃出去。

  她蹲下身,把听容奶胖的脚丫上套着的袜子整理好,轻轻松松便穿进去两只鞋。

  听容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奇:“妈妈,我跟你说,爸爸刚刚跑得像兔子一样快。”

  “是嘛,”她又止不住笑。边把小团子的短绒外套解开,从头一颗一颗扣上,“爸爸是因为太开心了。”

  “为什么开心?”湛听容配合地从地板上站起,又问。

  宋酌已经把纽扣扣好,轻轻拽展衣服,牵着他下楼,边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你说喜欢他呀,他听了很开心,开心到……跑过来和我分享。”

  “那我以后要经常说给他听。”湛听容雀跃地蹦跶了一下,他心想,爷爷说得果然没错。

  经常说?那他以后有的哭了。

  她心里欣然,又不禁对时常掉豆子的湛寻挺忐忑的。

  等她把他带到楼下,畔春阿姨已经将精致的早餐摆上餐桌。而湛寻刚好从车库上来,眼睛还有点肿,眼梢余红也没消尽。看来车库不好待,他便不想躲在那儿了。

  没料到会迎面撞上湛听容,他瞳眸放大,蓦地怔在原地。宋酌则是笑盈盈的,不怀好意地对儿子说:“听容,快去爸爸那里,妈妈要上楼去换衣服。”

  于是,在湛寻又气又无可奈何的视线中,听容迈着小短腿跑向他,而她偷笑着上楼。

  走到一半,就听到听容好奇的声音传来:

  “爸爸,你的眼角为什么红红的呀?”

  她放慢步伐,想知道湛寻到底会不会承认。过了一会儿,便听到他淡定如风地开腔:

  “爸爸眼角发炎,你知道吧?你可别以为我哭了,是眼角发炎,记住是发炎。”

  “嗷,记住了。”湛听容信得真切。

  宋酌一个趔趄差点摔跤。

  就……挺能编的。

  这件事之后,父子俩的关系突飞猛进,变得极其亲密。湛寻的严父形象再也维持不住,成日撒开性子和湛听容疯玩。

  湛听容还是个小不点,本来就崇拜他爸爸,这样一来,更是特别爱模仿湛寻,甚至连他身上的坏毛病也学了个透彻。

  宋酌从书房出来,四下不见他们父子俩,去隔壁栋问畔春阿姨他们,也都说午餐后不见他们的踪影。

  还是一个做糕点的师傅说:“湛先生刚刚打电话来,让我把下午茶送到后院去。”

  她这才找去后院。

  结果依旧不见人影。秋千架还在随风轻轻晃悠,花坛里的泥巴被两把小铲子挖松,装了满满三四个花盆。

  第五个只装了一半。

  两人的鞋脱在秋千架旁边,对比起来,两只出奇的大,另两只出奇的迷你。

  她一路顺着泥巴脚印走,凌乱的几串脚印一直从后门蜿蜒进客厅,盖在锃亮干净的地板上,像是突兀的印章。

  她越看越拧眉,两人脏兮兮的脚印子延展到厨房才结束。

  而冰箱门前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湛寻在小声说话:“你还小,不能喝冰水。”

  “嗷,爸爸,我等下还想去种花。”小团子的声音很清亮。

  “嘘,”湛寻示意他小声点,“我们这么脏,别被妈妈发现了,快点喝水,喝完再去。”

  “已经发现了。”她抱着胳膊倚在门边,幽幽出声。

  一大一小,一个正仰头喝着一瓶拧开的冰水,喉结滑动;另一个正抱着奶瓶嘬。听到她的话,都瞪大了眼睛回头。

  她走过去抢了湛寻的水,“大冬天你喝冰的,还带着儿子光脚,想感冒是不是?”

  “不会的,我们都很热。”湛寻偷瞄她一眼,又和听容两人苦兮兮地对视。仿佛互相在懊悔太不谨慎,竟然被发现了。

  宋酌没注意到他们两人的眼神交流,听他说热,再看听容果然小脸红扑扑的,额前的发都被汗珠濡湿了。

  她探手进他后背一摸,最里边的衣服湿嗒嗒的,“衣服湿透了,这样一直贴着后背会感冒的,你先带他去换掉,换好再去玩。”

  她是担心两人会感冒,但还不至于扫他们的兴,好不容易父子俩亲昵起来,她当然想维持下去。

  湛寻一把抱起听容,悄声悄气地说:“妈妈发火啦,快去换衣服。”

  她没好气踢了他一脚,“我没发火。”

  他嗷嗷地跳脚“嘶”气,嘀咕不停:“坏宋酌,等着我晚上报仇。”

  眼见他那双脏兮兮的脚就要挨到楼梯上铺的地毯。她骤然拔高音量:“站住!先洗洗你们俩的脚爪子,我去上楼拿衣服。”

  “哦。”父子俩瓮声瓮气搭腔。

  结果,听容是生龙活虎的没有感冒。湛寻却在当天晚上喷嚏连天,最后因为鼻子不通气,整个人蔫了吧唧的。

  还半坐在床上拉住她不让她去洗澡,瘦削的脸仰起,一双因为感冒而湿漉漉的眼望着她,“宋酌,我好像感冒了。”

  说出的话带鼻音,像被捏着鼻头。

  宋酌掰开他的手,剜他一眼,“活该你,不是不爱穿鞋吗?爱喝冰水吗?这下感冒了吧。”

  他语气越软,“我难受,别那么凶。”加上鼻腔里的闷音,反而像是委屈极了。

  “我去给你拿感冒药。”她语气柔和了些。

  闻言他立即点点头,乖巧且板正地坐在床上,掖好四周的被角,仿佛这样感冒就能快点好似的。

  温水泡开包冲剂,再拨开四片清瘟片递到他面前。他的眼神充满抗拒,抿下的嘴角不情不愿,眸子可怜地看她,“这两种最苦了,这样,不用吃,我睡一觉肯定能好。”

  他以前明明不会抵触药的苦味,或许说能忍受,哪怕再苦的药丸,闭眼一仰头,干咽也能吞下去。

  但是自从占有着宋酌的偏宠,他就总想要她哄几下,才愿意温吞地一颗一颗捻起药粒,再皱眉吃下去。

  宋酌没搭话,只是看着他。看得他心虚,连忙改口:“好好好,我吃。”

  接着把药悉数灌进了喉咙,浓浓的药味从胃里蔓延到喉咙里,苦得他两片嘴唇咧开、龇牙吐气。

  本以为她会说软话安慰自己,可她看样子像是还在气他因为坏毛病感冒,径直要去浴室,不理他。

  他连忙攥紧她的衣角,也顾不上味蕾的苦。两片嘴唇一碰,唇角恹恹耷下,“你现在都不哄我了,说好不区别对待的。”

  “哄个屁!我说没说过让你别脱鞋?”平时他小性子多、坏习惯也多,她一说再说,可他还是经常犯。他现在感冒,她是一半生气一半心疼。

  “说过。”他诚笃地点头。

  一下子理亏,声音很小,纤薄的眼睑半遮,目光移闪,最后盯着她的脚尖没声响。

  “你自己答没答应过,再也不乱踢的?”上次他因为起床气,把鞋从二楼踢飞到一楼餐桌上,他还保证过不乱踢的。

  她一度觉得,湛寻是有暴躁因子存在的,否则高中的他也不会爱打架、不顺意便砸东西。

  和她在一起之后,安分很多,但悉数演变成各种磨人的小性子。譬如踢鞋、明明能耐受也要喊苦、以及她稍微凶点便掉眼泪。

  此时此刻,他就在掉眼泪的边缘,但仍在极度隐忍,缓缓眨了两下眼,嘴角的弧度下垂,他点点头,“答应过。”

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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