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林若非再一次被击退, 鞋底和地面摩擦出声音,她用尽全力,退到了圆台边缘, 大半个脚掌都落在了外面, 堪堪停住。
这里的河水不知道是什么问题,咕噜咕噜的一直冒泡, 上升的热气几乎能把她蒸熟。
热雾缭绕,在让行霁的剑上凝出水珠,他轻甩手中剑, 水珠飞舞,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有几滴落在了林若非的脸上, 转眼又被热气蒸干。她紧紧盯着让行霁,握剑的右手隐隐作痛, 一个想法慢慢浮现出来。
让行霁慢步向她走过来,左臂上的衣服被划破,鲜血浸湿了断裂的袖子。他冷漠无情的眼里带上了一点的欣赏的光。
上次见面,她还只能在让行霁手下打滚艰难求生,这次已经能接下他的进攻, 还能伤到他。
不得不说,进步神速。而且剑法颇有白渺之风,假以时日, 定会成为修仙界中的大能。
但她没机会了。
他低声道:“你比我想像中的还要顽强。”
林若非扯了扯嘴角, 置若罔闻, 低着头默默把鹤云收了起来。
让行霁看见她收剑,默认她是认输,眼中的欣赏褪去,停在了她的面前, 剑身放在了她的肩膀上,一点点地向旁边移动,头发被斩断,血丝顺着剑身滴到地上,冷声道:“不过,再顽强也没用了。怪就怪你,生的不好……”
“让行霁。”林若非深吸一口气,忍住了即将出口的痛呼,忽然出声,“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反派死于话多?”
他的双眼微眯起来,手上加了些力气。
这丫头说他是反派?
她并不在意让行霁有没有回她的话,颈间传来的刺痛正好能让她更加清醒,以往的种种都在她脑海中浮现:“让行霁,死之前,能否让我说句话?我想留下遗言。”
让行霁知道自己现在要做的应该是一剑斩下她的头颅,但看着林若非真挚的双眼,他手上的动作却莫名地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她,他并未收回剑,只是道:“好。”
林若非松了一口气:“多谢。”
这半魂的让行霁和弄月身体中的他完全是两个性格,但本质上还是有点相似的。
林若非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其实也不太有底。方才混斗中为了保险,她一直没有使用余青送的袖珍小刀,反而趁机在上面涂上了她自制的麻醉毒药。这种药是她闲时乱配的,不知道药效如何,应该能让他有两秒钟失去行动能力。如果实在不行,就用这把小刀绝地反击。
对她来说,足够了。
林若非抬起头,凝视着让行霁的双眼,万分诚恳道:“师叔。”
让行霁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眼角控制不住地抽搐。
他以为林若非要说什么愧对师门教导的场面话,谁知道语出惊人!
但是这称呼也着实没错。
他虽然已经被赶出澜今门多年,按辈分讲,他确实是林若非的师叔。
猛然听见这一称呼,直接梦回在澜今门的那些年,让他一时有点恍惚。
林若非看着他颤抖的手,生怕他一剑握不稳,自己就一命呜呼了。所幸连忙道:“师叔,我知道,您现在是半魂之体,一定支撑的很辛苦!”
让行霁听着她的称呼,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眼神复杂的看着她。
偏偏林若非目光灼灼,诚恳的神色几乎化作实体,颇为刺眼。
让行霁:“……”
林若非道:“晚辈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自入门之后,从未见过师叔,今日一见,果然是和传闻中一样,气度不凡,举世无双!是我辈所瞻仰的对象!”
让行霁:“……”
林若非:“只可惜,晚辈命不久矣。但是能死在师叔剑下,见到师叔使出这堪称天下第一的剑法,晚辈死而无憾!”
让行霁:“……”
“晚辈在此祝贺师叔好事连连,修仙路上一帆风顺,前程似锦,龙马精神!”林若非用尽毕生所学,把所有祝福的话语一股脑地全部抖了出来,足足说了小半分钟,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让行霁被她一番夸奖弄懵了,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呆呆道:“谢谢……”
袖中的小刀已经夹在了指尖。闻言脸上的真挚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她呵呵一笑,轻声道:“让行霁,谢你妈。”
她双眼一闭,赴死一般道:“动手吧。”
“好,好。好!”让行霁被她噎得气笑了,手指活动着握紧剑柄,“既然你一心求死,我就成全你。”
脖颈一阵剧烈的疼痛。
让行霁眼中闪过一道凶狠的光芒——
“轰隆”一声,洞顶塌了。
一阵狂风吹起。
林若非本能地用法术防御。
让行霁猝不及防,被这阵风吹飞,一直退到圆台边缘。
一颗小石子“骨碌碌”滚到他的脚下,让行霁一时不查,踩在这颗石子上……掉了下去。
“……”林若非没忍住,“噗。”
随即她抬头,却发现这阵风并不是法术,单纯是破开洞口时带来的副作用。来者并不是白渺。
一位身着金黄色衣袍的修士轻身落在地上,一甩衣袖,就是一阵风,正是刮跑让行霁的风。
这位修士留者一小挫山羊胡须,他抚着胡须,抬眼看了林若非一眼,随后道:“让兄呢?”
林若非无语片刻,一指他身后。
圆台边缘挂着一只手。
“呀!”顾昊空一看就慌了,连忙跑过去,伏着让行霁起身,“让兄让兄,你怎的落到下面去了?”
让行霁紧紧盯着顾昊空的脸,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握剑的手隐隐发白,似是在隐忍着不一剑砍了他。
顾昊空只是帮他拍着衣上的灰尘,并未注意到他的目光。
让行霁见他无动于衷,目光缓缓移动,落在林若非脸上。
林若非坦荡荡地看回去,一脸无辜。
他躲开顾昊空的手,“在这里耽搁太多时间,白渺兴许要找到这里了,你把她带回明陵山。”
“诶。”顾昊空应下来,又问,“为何?她……”
明陵山?
林若非仔细看了看顾昊空,眼底闪过一丝光芒。
让行霁正想开口,她一拱手,打断了他的回答:“这位仁兄,可是明陵山座下弟子?”
顾昊空见她举止话语间不像是敌人,当即有礼回道:“小友,在下乃是明陵山第二十七代掌门,顾昊空。”
“啊……”林若非眼中浮上笑意,“明陵山掌门啊。”
“你别听她……”
让行霁提醒已经晚了,林若非笑过之后,立刻道:“在下一直憧憬贵派,明陵山是天下第一门派,未来定会千年兴盛,百年不衰。在下在这里祝您春风得意,事业有成,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顾昊空皱起眉,“小友,我还未老到需要用寿比南山来形容吧?”
林若非说完就不理他了,对着让行霁道:“师叔。”
让行霁罕见的打了个寒战。
“您多虑了,妖界这么大,您这里又是在地下,隐蔽至极,我师尊他——”
林若非话音未落,她身后的墙忽然间四分五裂,无数土块全部避开她飞向两人,白渺面色冷冽,飞身而来,落在林若非面前。
她慢悠悠补完剩下的一句话,缓缓站起身来:“不可能这么快找到这里的。欸?师尊你找到了?真快。”
“若非。”白渺闻言回头看她一眼,林若非也抬头看她,“你这张嘴……罢了。”
林若非嘿嘿一笑。
有一块足有人大的土块直直地飞向顾昊空,直接把他从圆台上推了出去,让行霁伸手去拉,也只是拉到一块碎布,眼睁睁地看着他落入了圆台下的沸水中。
妖界地底有热石,因此地下河的温度比别处都高。
顾昊空发出一声不似人的叫喊。
让行霁冷漠地把碎布也一并扔了进去。
只是滚烫的水,死不了人,最多就是掉一层皮,对于修士来说,几个月就养好了。
他转身漠视白渺林若非两人,扯起嘴角,嘲讽一笑道:“白渺,我能带走你徒弟一次,就能带走你徒弟两次。”
“区区半魂……”
“半魂之体又如何?比你好。”
白渺神色未变。
林若非还想开口,眼前却忽地一花,她本就站在圆台边缘,被这样一吓,险些跌下去。白渺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握剑格挡开让行霁的进攻。
让行霁的右眼紧紧盯着她,眼中神色讳莫如深,低低道:“我劝你最好不要开口,我想你不会看见你师尊被撕成碎片的样子。”
“……”
林若非脚尖轻踏,离开二人,同时把鹤云握在手中,免得拖白渺后腿。
让行霁移开目光,落在白渺脸上,唇角翘起,“白渺啊,你知道你现在站着的这里,是妖界什么地方吗?”
白渺一言不发,手中用力,剑身上挑,击退了让行霁。
林若非心中一寒,低头看向这个圆台。
她本以为这里不过是让行霁为了隐蔽而挖出来的临时用地,但现在换一种思路来看,反而像是一种祭台。
洞顶的那个洞!
她猛然抬头。
虽然这里已经被顾昊空和白渺破坏的看不出原样,但隐约还能辨别出那个洞的轮廓。
厚重的云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了,月亮露出了皎白的身影,不偏不倚,刚好就在洞穴的正上方。
让行霁狂笑起来:“你来的是时候啊!我没想过,这里还能派上用场。师侄啊,看看你师尊,看仔细了!”
林若非猛然发现圆台上以极快地速度亮了起来,散发出的紫色光芒连成了一个阵法,密密麻麻,盈盈幽幽,看得她背后一寒。
“铮!”地一声,白渺以剑做支撑,单膝跪在了地上。
林若非心脏狂跳起来:“师,师尊——”
让行霁抓住了她的双手,谨防她继续开口讲话,把剑横在了她的嘴间,只要她稍微移动,锋利的剑刃就会把她的舌头全部割下来。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飘来:“这里,是妖界的‘刑御台’,当年师父建造刑御台,可是参考了这里做原型的。只对……妖怪有用。不知比刑御台那赝品强了多少倍。在这个阵法知下,没有妖能自由活动。就算是上古灵兽也不行。”
“……”
林若非一记眼刀非给让行霁。
让行霁笑,“古有一妖,其状如狸,三尾,名为讙,是可以御凶。妖服其肉,可脱妖身,得道升仙。”
林若非深深吸一口气。
“当年师父降伏灵兽,也顺带降伏了许多小妖兽。我跟在他身边,有幸见过讙的真容。”让行霁一字一句道,“我私闯御灵宫,没放出来灵兽,但是放出来了许多小妖兽。记得……啊,对了对了,记得有只雪白的小猫,没跑得及,躲在御灵宫下的草丛里,后来被我师兄他们抓住了。还助他化作人形,教他法术,养成了他们的师弟。”
林若非听着他的话,垂下头,让行霁狠狠一拉她的头发,被迫仰头。
他贴在林若非的耳朵边上道:“我记得给他取名什么来着?白渺?啧啧啧,这么多年过去了,师兄们的取名方法还是一如既往的垃圾。”
白渺发出低低的嘶吼声,似是在极力忍受巨大的痛苦,手覆在地上,抓出深深的沟壑。
师尊……
林若非心中焦躁至极,想要扑上前去,让行霁抓着她的头发向后一拉,剑刃割入她的舌根,恶狠狠地道:“我他妈让你别动没听见吗?!”
他旋即在林若非身上点了几处穴道,封了她的行动,同时把袖中小刀也搜罗出来,丢入了水中。
鲜血在口中越积越多。
白渺抬起头。
林若非看清楚了,是金黄色的双眸。和与她朝夕相处的小猫双眼一模一样。
白渺的瞳孔已经完全化成了竖瞳。
“放开她!”
让行霁嗤笑,展示似的把林若非的头拉的更仰一些:“你在命令我?”
白渺艰难地站起身来,指尖因为太过用力,已经溃烂流血,惨不忍睹。
强大的灵力和妖力从他身上爆发出来,汹涌狠厉地向让行霁冲去!
让行霁双指并拢,佩剑直直地插入面前的地上,屏障立即形成,灵力与妖力都被格挡开来,反弹回去,打在了四周的洞壁上。
洞穴应声而崩裂,他的灵力和妖力之强大,已经超出了这阵法的承受范围,圆台发出清晰的碎裂声,几道裂缝一直延伸到让行霁的脚底下。
让行霁胸有成竹的表情有点松动。
白渺比他想象中的要强,若不是有阵法压制,区区的屏障挡不住他。
他从虚境中拿出一颗丹药,笑着道:“不陪你玩了。我今日来找的,不是你,是她。”
若是眼神可以杀人,让行霁已经在她眼神下死过千万回。
白渺“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短暂地脱离了阵法的控制,迅猛地向两人飞扑而来!
他身上的毛发渐渐变长,白化,身体也改变了形状,初现兽性,三尾在他身后绽开,金瞳颜色更甚!
让行霁反应极其迅速,故技重施,狠狠向地上一砸,白色烟雾腾起,两人消失在了烟雾之中。
被带走之前,林若非看见白渺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吼叫,整个洞穴彻底崩塌,承载阵法的圆台再也支撑不住,四分五裂。
第·作者有话要说·华: 讙:《山海经》第二卷 ,有兽焉,其状如狸,一目而三尾,名曰獾,其音如百声,是可以御凶,服之已瘅。
我在这里加了一点私设,就当……师尊是讙的后代,变异了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