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奥迪停在负三层。

  抱着人不方便搭乘电梯,陆非舟在伯温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走的安全楼梯,他低头瞅瞅宁跃烧得通红的脸蛋,像鸡蛋白上涂了胭脂,应是玩得开心,发揪都松散了,翘出来几缕凌乱的发梢。

  陆非舟紧了紧怀抱,问:“知道我是谁么?”

  宁跃朝他胸口使劲儿埋埋,不吭声。

  找到车位,钥匙在之前已经叫服务员帮忙从兜儿里拿出来了,陆非舟开锁,拉开车门,把宁跃稳稳地放进副驾里。

  他又问:“傻呆呆,知不知道我是谁?”

  宁跃勉强睁开一条眼缝儿,嘟囔道:“哥。”

  陆非舟哑然失笑,给他系安全带的手一顿,不敢相信地追问:“叫我什么?”

  宁跃晕乎又无辜,乖巧道:“…哥。”

  还以为再也听不着这声哥了,陆非舟简直要乐开花,他趁其不备亲他眉心,低笑道:“真乖。”

  回程走高架,一路畅通。

  宁跃瘫在座位里怎么都不舒服,动来动去间把陆非舟披在他身上的外套动掉了,怀里没有枕头抱,哪怕困极也睡不安稳。

  宁跃烦躁地哼唧。

  陆非舟腾出手来牵住他,揉一揉,柔声问:“怎么了?”

  “唔…想…想要…”

  “嗯,想要什么?”

  “要抱着…”

  要抱着枕头。

  但是陆非舟不知道,他兀自高兴、兴奋、奋然激动到想要狂按喇叭来发泄满腔欣喜,他握紧手心,狠揉了一把,答应到:“回家了就抱!”

  喇叭有人替他按了,此起彼伏,嘟个不停,前方大片突然减速和变道的。

  宁跃被吵醒了。

  他睁着迷茫至极的眼望向窗外,一盏盏红色的尾灯撞进眼帘:“……?”

  是出车祸了吗?怪不得头晕脑胀,手也好痛。

  宁跃愣愣地抽手,抽不动,垂眸一瞧,另一个只手正将他牢牢攥着,顺着手腕往上瞧,看见了一张英俊带笑的脸。

  宁跃微微启唇,漏出一声单音节:“… 啊?”

  趁着拥堵的空当,陆非舟倾身过来为他把滑落的外套重新披好,他愉悦道:“酒醒了?”

  还没呢,不仅没醒,肯定还趁着沉醉在做一场春秋大梦。

  宁跃又闭上眼,喃喃道:“简称…春梦…”

  车流蠕行成毛毛虫,窗外灯光闪烁,喇叭不断,车内恍若迷离的秘境,暧昧且缱绻,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一双手心相贴,肆意贪婪这一掌的温热。

  陆非舟在静谧中放轻呼吸,他用目光触碰宁跃安静的睡颜,激动渐渐退去,心里生出绵密的疼和软。

  我今天很难过,是入职以来最难过的一天。

  我今天…原来没有最,只有更,我今天比上面那天还要难过,好失落啊,烦。

  你还是没有夸我。我这回任务圆满完成,我跟自己打赌,我赌你会表扬我的。

  人努力就会有回报吗?要多努力?要等多久?不管如何,我要再加把劲!

  好累,力不从心,也没有动力。

  烟好难抽,我怎么什么都学不好,废物。

  ……

  字迹在脑海里浮现,陆非舟给它们配上或懊恼或自嘲的语气,想象宁跃写下它们时该有多少委屈和失望。

  陆非舟对自己也失望至极。

  “表扬你。”

  他温柔低语:“喝醉了还这么乖,值得表扬。”

  回到山海观时已经凌晨,小区里的便利店打烊了,陆非舟把车开到上次买充电器的商超去。

  他解开安全带:“我去买牛奶,很快回来。”

  宁跃一动没动。

  陆非舟下车了,只把车门虚虚掩着,怕关门声太响吓到宁跃,却不知道有一双半醉半醒的眼神黏在背上,一直望着自己走进小超市。

  宁跃呆呆地窝着,迷迷瞪瞪一路了,终于在这一刻确定自己不是置身梦境。

  西服笼罩下,他把手心在大腿上搓了搓,又握成拳,指甲陷进皮肉里的钝痛让他心脏狂跳,比喝了八瓶啤酒还要上头。

  他用混沌的大脑奋力思考,最后呼吸急促地惊呼道:“…天!”

  陆非舟站在冰柜前,内心正在经历残酷的斗争。

  甜牛奶已经拿了两瓶,另一边货架上的啤酒勾着他的贼心,啊真是,真想再给他灌两瓶!

  可是又不忍心。

  陆非舟扯松领带,豁出去了,抄起一瓶雪花就往收银台去,到时就让宁跃自己选,要是选中牛奶,那就伺候他喝完进被窝,要是选中啤酒,那就不要怪他趁醉打劫。

  陆非舟提着袋子回到车里,一开门就对上宁跃朦胧惺忪的睡眼,看起来好像比之前醉得更浓了。

  “睡醒了?”

  宁跃没哼没吭,嘴巴掩在西服领口里,撅老高。

  陆非舟笑起来:“渴不渴?”

  说着就把牛奶拿出来,叫店员叮过的,温度正好,也俨然把“牛奶啤酒选一选”给丢到脑后,他伸手凑上,以一副要亲自喂奶的架势哄道:“解解酒。”

  宁跃不领情,把鼻子都埋进西装里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是生气吗,或者委屈?以前的你高高在上对我爱答不理,现在的我却被改头换面的你穷追不舍,是想怎样,免房租吗难不成?

  凭啥?!

  我就这么容易沦陷吗?

  宁跃看着街景倒退,鼻子直泛酸,在车子驶进地下停车场时,他颓败地承认:是啊,就是这么容易沦陷,心动得无法自制。

  没救了。

  就像很久以前在笔记本的背面写过的话:我完了!我…天啊!我还有救吗?

  陆非舟那么坏的时候都能让他喜欢得抓狂,更何况现在变得这么好。

  没有救了。

  倒车入库,停稳,周遭安静得好似真空。

  宁跃憋着轻微的哭腔,小声问:“这是…你的车吗?”

  “嗯。”

  “那…那自行车呢?”

  “在后备箱。”

  宁跃用一双泛红又潮湿的眼睛看向陆非舟:“要看你骑。”

  陆非舟答应他。

  深夜的山海观有山海沉寂的壮观,高耸、沉重的楼宇矗立在星空下,仰望去,仿佛站在顶角就可以伸手摘星。

  陆非舟跨上车座,邀请宁跃:“坐上来。”

  宁跃便歪歪扭扭地去抓陆非舟的胳膊,站不稳,抓得特别用力,另一只手不自觉就捉到陆非舟的腰上,捉到那片衬衫后紧紧地攥着不撒手,然后岔开腿,点起脚,屁股一抬,成功入座。

  这大杠估计曾载过老爷子的媳妇儿,老爷子的儿女子孙,不仅缝了软垫,还在车轮轴两边安装了踏脚。

  宁跃坐得还算舒服,他抱紧陆非舟的腰,身上穿着大了好几码的西装,哪哪儿全都是陆非舟的味道。

  他深嗅一口,含糊地撒欢儿:“驾!”

  陆非舟被他驾笑了,摘下领带把搂在腰上的手腕缠几圈绑一绑,再无松开的可能。

  宁跃察觉出不对劲儿,挣了挣:“唔!”

  “免得你掉下去。”陆非舟欣赏一眼自己的杰作,好看,尤为满意,以后肯定还要再绑的,他预告道,“要动了。”

  宁跃贴在他背上,脸蛋被压得嘟起:“嗯!”

  如果现在保安室的值班人员抬眼看看监控,就能看见有一个只穿白衬衫的男人在春末还充满凉意的夜晚,骑着一辆老旧的黑色二八在了无人迹的花园里慢悠悠地转圈圈,该是在哄小孩,那后车座上不还坐着一个么。

  陆非舟笑叹:“好玩儿么?”

  车把上挂着牛奶和啤酒,碰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宁跃哑声应:“嗯。”

  又口齿不清地絮叨:“送我车的老爷爷,他说…说什么来着…?”

  陆非舟闷闷低笑:“嗯,不急,慢慢想。”

  “他说…要活得舒坦,不管别人怎么样,反正…自己要、要舒坦。”

  宁跃闭上眼,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同居的这段日子,醉意给苦恼以发泄,他坦白道:“我、我忍得好难受,我不舒坦…我才是房东!可我…可我怎么跟做贼一样…”

  陆非舟腾出一手包住那两只紧握的小拳头:“忍着什么了?”

  “忍着…不、不和你撞到,也不…不跟你讲话…”

  后背心蕴着灼热的温度,是醉酒的脸蛋,也渐渐濡湿开一小片,被风一吹,凉得令人揪心。

  陆非舟默默叹息,越发觉得自己是个混账。

  “我买了好多书,在你走之后,我买了很多学说话、学如何与人交流的书,还去看了心理医生,也报过几个培训班。”陆非舟微微噙着笑,“应该是有些改变的。”

  宁跃反应慢,等了会儿才嘟囔:“…有。”

  “一开始,我觉得写书的人又荒唐又矫情,好像没事找事干一样,中间放弃过一段时间,仍是固执己见我没做错什么,是你心理承受能力太差。”

  “我从小家教严厉,挨骂挨打中长大,后来打开窍了,在初中时成绩突飞猛进,之后再也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带好你这个徒弟算是迄今最大的难题了吧。可是我没想到,我不在乎夸奖,就以为你也只需要严厉的说教就可以了。”

  宁跃哭得更厉害了,受不得这份自以为是,他挣不开手就仰起脸骂,骂也骂不出名堂,多少个王八蛋都不够他泄愤这滔天的委屈。

  陆非舟单腿撑地停下车,赶忙松开领带,怕勒伤这双纤细的手腕,可还不待他回过身安抚一句,宁跃就猴急着要跳车,接着便是毫无意外地失去平衡,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的屁墩儿。

  画面有些搞笑。

  身穿不合身的西服,叉着两腿坐在地上,哪怕满脸是泪也无法让这个场景好看一点。

  陆非舟把车扔在一旁,弯下身就把宁跃公主抱起,正好旁边是长廊木椅,花前月下的好地方。

  陆非舟抱着人哭笑不得,宁跃负责哭,他就负责失笑:“摔疼了没?”

  “你明天就搬走…必须搬…”宁跃狼狈地打起小嗝,“你滚远远儿的!”

  陆非舟耍无赖:“别想。”

  “你、你现在…你立马就把、把钥匙给我!”

  陆非舟耍流氓,亲他一口眉心:“做梦。”

  嚣张的气焰被这一口亲吻给扑灭成毫无威胁的缕缕烟灰,他眨着泪汪汪的眼盯着陆非舟,也不骂了,只呜呜地抽噎,半晌才憋出一句:“…你给我。”

  陆非舟“嗯”一声:“给你。”

  说罢就抚住哭得红扑扑乱糟糟的脸蛋,将亲吻吮在颤抖的唇瓣上。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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