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陆家的修车铺生意渐渐好起来, 陆长远去铺子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陆长远在稼兴造船厂做过十来年的钳工,修船都没有问题,更何况是修车。

  他后来找得老婆只比陆毅凯大了没多少, 两人同居了三年多,陆长远从新鲜刺激到慢慢淡下来,这才又重新想起来自己的亲儿子。

  陆长远跟那个年代的绝大多数家长一样,都只混了个初中毕业,但他脑子里门清,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大道理, 他虽然讲不明白,但心里不糊涂。

  他手把手教了陆毅凯一段时间,从炎炎七月到秋意渐浓的十月, 也眼看着陆毅凯从冷淡到心情甚好再到整个人颓废沮丧到不成人形。

  他是过来人,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父亲和成年儿子的相处方式让他们没办法靠近,就像两只刺猬一样,背着一身的刺,即便内心柔软, 却怎么都张不了嘴。

  陆毅凯开始拼命地干活,修车铺偶尔会有小汽车开进来保养, 陆毅凯会从天不亮就开始收拾,钻到车底下,几乎卸下所有能卸下的零件,一遍遍地擦拭, 然后再重新装上。

  陆长远从不让他清洗车辆,毕竟是唯一的儿子,他虽然嘴上不说, 但心里到底是舍不得的。

  他陪了陆毅凯半个月的样子,那头的小女朋友就不干了,吵着闹着说是身体不舒服,老想吐,陆长远以为小女朋友只是闹闹性子求关注,配合着带她去看了医生,谁知检查结果让他几乎原地石化。

  老来得子,说得便是他了。

  陆长远找了个机会把事情给陆毅凯说了,要想孩子光明正大地生下来上户口,就必须跟小女朋友把结婚证给领了。

  陆长远把话说得很好听,意思是来征求陆毅凯,实际明眼人都看得明白,就是来知会陆毅凯一声。

  所以陆毅凯只是睨了他一眼,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一副爱谁谁的模样。

  陆长远便觉得没辙了,陆家祖辈是北方人,陆长远的父亲十五岁参加了解放军,跟着部队一路打到南方,在航州负了重伤,就在当地复员进了管理班子。

  后来稼兴兴建省里的第一家造船厂,陆长远的父亲被委以重任,下派到稼兴担任了当时的第一届造船厂厂长。

  那会儿陆长远已经记事,弟弟陆国平还在襁褓中,一家子突然从偌大的航州城搬来稼兴这个小城,并不适应。

  但却还是在这儿安下家来,陆长远初中毕业之后,去求过父亲几次,希望他能把他安排进市政府,同一个院子的蒋家儿子,父亲在文.革期间被误伤去世,饶是这样,蒋母还是用了蒋父的残余人脉,将儿子弄进了港航局。

  稼兴最不缺水道,港航局实属肥差。

  蒋家有四个子女,成年后两个去了壶州,两个留在了稼兴。

  留在稼兴的是一儿一女,蒋母也是北方人,那会儿的重男轻女思想还是很严重,蒋母把儿子弄进了港航局,女儿就没管没顾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小时候吃大锅饭长大,但骨子里的家族傲气犹在,蒋家女儿在国营单位坐了几天办公室,就对单位里的拉帮结派阿谀奉承不屑一顾,在那个年代冒天下之大不韪,从国营单位辞职出来,却又缺乏南下的勇气,最后只在勤俭路上开了一家文具店。

  陆长远和陆国平跟蒋家四个子女是在一个院子里长大得,陆长远想着有蒋家子女的先例摆在前头,陆家老爷子那儿他或许能说上几嘴,谁知老爷子坐在八仙椅上,连正眼都没瞧他一眼,只一句话就把他堵了回来,“路是靠自己走得。”

  陆长远没撤,只得乖乖顶了母亲内退后让出来的位置,在造船厂当了一名钳工。

  陆长远偶尔想起往事还会苦笑着摇头,那会儿的干部,思想是真的廉洁,陆长远四十岁之后染上胃病,要常年吃一种胃药维持,那药的价格高昂,陆长远那会儿妻子重病,儿子尚在初中,着实有点难以承受。

  陆老爷子那会儿已经在正局级位置上离休,每个月除了离休工资还有三千块的医药福利。

  陆老爷子看病不需要花自己一分钱,国家全给报销,除此之外,国家还担心老爷子万一不去医院看病,只去药房拿药怎么办?这便是三千块的来源。

  这三千块的医药福利,放在当时人均工资只有四百元的小县城,实属一笔巨款。

  陆长远看上了这三千块的便宜,跟老爷子说了一嘴帮他拿点“金奥康”,谁知老爷子冲冠大怒,拍案而起,“你少来占国家的便宜。”

  陆长远哭笑不得,至此,他算是明白了老一辈红.军的无私。

  他在老爷子那儿吃了一辈子的瘪,想着在自个儿子那儿摆摆北方家长的威风,谁知陆毅凯十足十地遗传了陆老爷子的脾气性格,眼睛朝他睨两眼,他便感觉自己矮下去半截。

  更何况他也实在没理,外面的怀上了他的孩子,眼看着就要从小女朋友升级为小娇妻,他在儿子这里确实有点张不开口,像是做坏事被逮到了现行。

  陆长远在铺子里殷勤了一段日子,因着小娇妻的肚子开始显怀,又渐渐失了踪影,陆毅凯早已习惯,修车他早已上手,他从小跟着陆长远在单位长大,耳濡目染,入门极快。

  陆毅凯将全副精力都放在铺子里,可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儿,他胃口很差,晚上需要酒精助眠,副作用就是早上起床的时候头痛得像是要炸开。

  周末的晚上,张远喊他去酒吧喝酒,那一年,中山北路上开了整个稼兴城的第一家酒吧,叫做“火凤凰”。

  张远边读书边混社会,自然是酒吧的常客,酒吧老板跟他很熟,周五周六会给他留个好位置。

  这个周末,陆毅凯九点便关了铺子,去到酒吧的时候,已经人声鼎沸,他找到张远的包圈,拿了瓶啤酒,坐在一边管自己喝酒。

  吧台的镭射灯一圈一圈打过来,他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觉得异常烦躁,他掏出手机把玩,试探着又给梁思思寝室拨去了一个电话。

  那会儿手机刚刚普及,不是智能的,只能打电话,发短信和玩贪吃蛇。

  门禁时间是十点,熄灯时间是十点半,陆毅凯看了下表,十点差五分,那头突然被人接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女声,“找谁?”

  陆毅凯另一只手兜住扩音器,怕边上太吵听不清楚,“梁思思在吗?”

  那头回了句“在的”便又大着嗓门喊人,“思思,你电话。”

  电话那头有拖鞋的拖拽声,梁思思的声音传入陆毅凯耳里,他的心软下来,思念突然就疯狂起来,他舔了下嘴唇,暗自计较,等下给她说些好话,告诉她,分手他是绝不答应的。

  可那头的对话却瞬间将他的心挫骨扬灰。

  梁思思的声音:“不是说了,是我的电话都说我不在吗?”

  陌生女声:“这个我听着是李思航。”

  陆毅凯直接把手机掼到了墙上,金属壳四分五裂,电池弹出去老远,撞到沙发脚上又摔在地上,最后还弹跳了几下才算罢休。

  张远被吓了一大跳,他把屁.股挪开来,一脸的狗腿样,“凯哥,你这是怎么了?”

  陆毅凯仰头就灌下去一整瓶啤酒,残酒像流水般从他下巴上滑下来,他浑然不觉,一瓶灌完,又去拿另外一瓶。

  张远按着他的手阻止,“凯哥凯哥,有话好好说,这是怎么了?”

  尚丽娜看着两个人的情形不对,也坐到陆毅凯的另外一边,搭着陆毅凯的手臂,“怎么了?吵架了?”

  陆毅凯把尚丽娜的手耸开,脸上除了冷漠没有别的表情,三个人僵持了会儿,边上的人纷纷投来注目的眼神。

  陆毅凯一口气缓下来,他不想为难张远,松开手,倒在沙发靠背上。

  尚丽娜到底乖觉,她视而不见陆毅凯对她的抵触,把脸凑上去低声问道:“是不是跟梁思思吵架了?”

  陆毅凯很明显地楞了一下,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抬头认真看了她一眼,“对。”

  尚丽娜瞬间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她又往前凑了凑,身旁的张远实在看不下去,把她往自己这边扯了扯。

  “陆毅凯…”

  张远在她脑门上拍了一把,“喊凯哥。”

  尚丽娜临到嘴边的话被这一巴掌给拍得缩了回去,她咽了口口水,试探性地又问了句:“凯…凯哥,你有没有哄过人?”

  陆毅凯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上火,烟雾袅袅升起,他在那一个一个的烟圈里微微眯起眼睛,半响才点头承认:“哄过。”

  尚丽娜一脸花痴,“想象不出来你哄人的样子,好想被你哄一回。”

  陆毅凯本来缓和了些的脸色又有些发青,他很不友善的睨了一眼尚丽娜,“胡说八道什么?”

  “凯哥,女孩子要靠哄得,你别老摆着一张冷脸,你端着,女孩子也端着,早晚得掰。你要不想掰,就得放下身段去哄人。”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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