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他猛地从地上跳起,涨红了脸,挥舞着拳头向我冲来。

  我一脚踢在他的腹部,将这个未满十岁的小破孩踢到一边,疼痛使他的面孔扭曲,但他全然不在乎自己身上的伤口,翻过身来,攥紧拳头,又要向我冲过来。我连半步都没有挪动,又将他踹倒。符克己当然不是我的对手,我是教他武功的老师,是带他入门的师傅。

  他与我对打,无疑于班门弄斧。

  他面目狰狞,浑身青紫,咬紧的牙关之中满是鲜血,为了打倒我这个魔王,他一次又一次地爬起,一次又一次地被我踢倒。

  终于,在将他彻底打倒之前,我感到乏味了,所以我没有再给她爬起的机会,一脚踩在瘦弱的脊背上,将他踩在污血中,永无翻身之地。

  符克己挣扎着想要起身,可他不过是一个九岁的孩童,如何能抵过我的力气,只能被我踩在脚下。

  “我会杀了你的!李念恩,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他侧过脸,以愤怒至极的眼神看着我,瞳孔中燃烧着不熄的仇恨。我对无力的愤怒毫无感触,踩在他的背上的脚更加用力。我俯视着这个获得了老妈妈所有爱意的孩子,告诉他:

  “等你打得过我再说吧,”我轻蔑地看着这个什么都做不到孩子,送给他了一个极尽污蔑的称呼——

  “小崽子。”

  那是我第一次叫他小崽子,将这个满是侮辱的称呼加诛在他的身上。

  从那以后,这个满是恶意的称呼一直追随着我们。

  在往后的二十余年中,岁月掩盖了我们之间的嫌隙,但未能消弭我们二人之间的仇恨与嫉妒。如今,借着季清霜的事,仇恨连同自己的无力感被唤醒,我所憎恶的孩子对我重燃杀意。

  我曾经杀了他的乳娘,现在,我又毁了他看做母亲的人。

  他怎么能不恨我,怎能不想杀了我。

  “我会杀了你的,李念恩。”

  我从果盘中捻起一颗樱桃,懒洋洋地丢在嘴巴里,笑着给他提醒:

  “再教你最后一点,仇恨不是看你说了什么,而是看你做了什么。”

  符克己说了和二十年一摸一样的话语,不过和二十年前不一样的是。他这一次显得无比平静,仇恨如静火在他眸中燃烧,在渊剑被收于鞘中,未露锋芒。

  与二十年前只能无能怒吼的孩童符克己不同,青年符克己从不做毫无意义的事,他会将自己的戏语变成箴言。

  我等着他,看他能做到什么程度。

  看他,我亲手教出的孩子,到底能不能赢得了我。

  戏台上的武生手按宝剑,对台下的观众唱着戏本中的台词。

  【到梁山借得兵来,高俅啊!贼子!定把你奸臣扫!】

  “好!唱得好!”

  我站起身来,为这位武生大声喝彩。今天这角儿,今天这出戏,可真是太应景了。应景到我这个财迷都忍不出掏出沉甸甸的银元宝,丢到台上充作赏银。

  待我打赏完这位武生,回头之时,已经不见了小崽子的身影。

  我身边喜欢听戏之人很多,这间戏院来过阴阳怪气的小世子,也会有将我拖回去的小崽子,还有吃醋的九王爷。

  戏中人演绎着悲欢离合、国恨家仇,无比热闹;看戏的人上演着勾心斗角、合纵连横。

  但总是热闹的,哪像现在,只剩下不得不跟在我身边的幕僚。

  看了全程的魏柯辛从屏风后走出。

  我扶着包厢的栏杆,头都没回,兴致勃勃地对他说:

  “老魏啊。”

  “诶。”魏柯辛的声音有点发抖,他知道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

  “不要怕,不要怕,我有好事告诉你,”我安抚他,“你不是常说公文繁重,我压榨你吗?现在,我给你解放的机会——去边塞吧!去我们新建设的土地!去伴随我们唯一的小皇子!与未来的继承人打好关系,用作未来的政治资本!”

  我说着我自己都不信的话,忽悠我自己的手下。

  “这不就是让我去帮你盯着符克己吗?我不去,死也不去!”

  魏柯辛是何种人精,又跟了我多少年,我是什么尿性他最清楚,这家伙才不会相信我的鬼话呢。

  “老魏啊,你怎可辜负我的良苦用心。”我回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魏柯辛不为所动。

  “谁管你用心良苦不良苦,这件事做好了被符克己杀死,做差了被你干掉,我不干,我死也不干。”

  他梗着脖子,抱住旁边的柱子,大有一副你奈我何的架势。

  面对如此坚贞不屈的手下,我长叹一口气,跟他交了底:

  “哎——这可由不得你,调令已经下来了,不去就要掉头的。”

  “你——行吧,算你狠!”魏柯辛跟我比了很不雅观的手势,从柱子上爬了下来,魏副都御史理了理长衫,又是一个风流倜傥的美男子,他施施然的坐在软榻上,拿起酒壶要给自己倒酒,可酒壶已经被符克己喝空了,他倒了个寂寞。魏副都御史装作无事发生,轻声咳了咳,“不过,老大啊,为了防止我这个毫无底线的人卖了您,您好歹得给我交个底吧。”

  我轻笑一声,跟巴巴看着我的魏柯辛透露了我的计划:

  “皇后娘娘肚子里,不是还有一个吗?”

  《夜奔》这场戏结束,下一场戏紧接着开幕,戏子们粉墨登场,这一折戏,同样精彩纷呈。

  主子想要把我逼上绝路,我偏不让他如愿,他想要扶持符克己,那我就转投他的亲生子,我跟他的这场戏,不到终章,谁都不准退场。

  “哎呀,可怜的符克己殿下哦,啧啧……”

  魏柯辛懂我的意思,他走到我的身旁,看着戏中人,点评着剧外人。临走之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跟我说。

  “对了,如果我能活着回来,记得给我留一个尚书的位置。”

  我最忠诚的幕僚就此离我而去,此去经年,不知能否再见。

  戏子仍在咿咿呀呀地唱着。

  曲未终,人已散。

  158、

  符克己走的那一天,我没有去送行,暗中去见了另一人。

  深宫之中,我们的皇后娘娘显然被最近激诡束湿的政局吓坏了,不过一个昼夜的工夫,与大禹国同寿的百年世家就此倒台,她最大的靠山顷刻之间便不存在了。

  她原本信心满满地认为自己将要母凭子贵,但现在她肚中的孩子成为她的催命符。按照惯例,她若生出的是女孩或许还能留下一命,若是男孩,必然会杀母立子。

  很可惜,主子已经决定了,不管季婉月是怀胎还是顺产,她一定会生下一个男孩,无论如何,她都必死无疑。

  区别不过早晚而已。

  如今,趁着主子去送符克己,我应了这位被吓破了胆的女子之邀,进入深宫,给予她毫无用处的安抚。

  “李大人,你当时答应过我的,你会尽力帮我的!”刚一踏入宫殿,衣着华服的女人就冲了过来,以尖锐的指爪救出我的衣服,指甲隔着衣服钳住我的皮肉。

  “是的,皇后娘娘,臣答应过您的。”

  我不着痕迹地摆脱季婉月的手,给身后的宫女使眼色,宫女识趣地退去,顺手为我们关上了宫殿的大门。宫殿大门合拢,这片空间里只剩下我与一位发了疯的女人。

  “李大人,你要帮我,一定要帮帮我……”季婉月絮絮叨叨地,重复着一样的话语,活像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皇后娘娘,有什么需要您请说,只要能帮,臣一定尽我所能。”

  我安抚着季婉月,让这位被吓破了胆的孕妇逐渐冷静下来。季婉月放平了呼吸,这才将她找我的原因缓缓说出:

  “李大人,就凭我姐姐现在的状况,她保不了几个人的,季家已经废了,没了第一世家的支持,我如何从哪些虎视眈眈的婊子们护住我的后位啊!”季婉月又激动了起来,她揪住了自己的头发,分析着现在糟糕至极的局势,“还有我的孩子,它若是女孩也就罢了,就算我保不住后位,大不了就她一跟去皇觉寺为先人祈福,从此不再过问俗事。但若是个男孩,是个男孩的话我一定会死啊,我死了的话,在这龙潭虎穴之中,谁知道他们会对我的孩子做些什么啊!”

  说到这里,季婉月彻底发了疯,她尖叫了起来,眼中满是至极的惶恐,尖锐的指甲在身上抓挠着,她白嫩的手臂上被她生生抓出了数道血痕。

  我拼着受伤抓住了季婉月双手,沉声劝告她:

  “皇后娘娘请冷静,动了胎气就不好了。”

  “对,胎气,胎气,不能伤了孩子,不能……”季婉月在我引导下不断地深呼吸着,过激的情绪逐渐回落,在收敛了自己的神经质之后,季婉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李大人,你愿意做我孩子的亚父吗?”

  “我——”

  我刚刚将许多季家人送进天牢,我与季家之间还有一大堆旧账没有算清。来之前,我以为季婉月最多会要我不计前嫌,以后多照顾照顾她们娘俩,谁成想,季婉月开口就要将我彻底绑定在她的战车上。

  季婉月误将我的惊讶理解成犹豫,她尝试继续说服我:

  “现在,符克己那小子的翅膀已经硬了,依靠他自己的能力就有角逐皇位的资格了,大人你支持不过是锦上添花的存在。但我的孩子就不一样了,它不过就是一个无知幼儿,除了您它谁都依靠不了,你说什么他会听什么,你说什么他会做什么。李大人,我的孩子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为了季家?”

  季婉月毫不犹豫地将她最重要的筹码交到了我的手中,不惜让她的孩子成为我手中傀儡,我想要弄清楚她如此不计代价的原因。

  “不,我是为了我的孩子。”季婉月捧住自己已经明显隆起的腹部,像是捧住什么无价的珍宝似的,这一刻,母性的光辉笼罩在她的身上,她垂头看着自己腹中的胎儿,对自己还未知事的孩子解释自己的良苦用心,“它的身份就注定它一辈子都逃不掉了,与其让它陷入争抢之中,还不如提前为它找好归宿。最起码,它对来说是有用的,而你也有能力护住它。”

  季婉月是以母亲的身份对我说出这句话的,她不是一个强大的母亲,也不是一个能够力挽狂澜的母亲,她只能依照现在的局面,做出最有利于她孩子的选择。

  但是——

  “皇后娘娘,您为什么会选择我?皇上和徐丞相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符锦?徐玉阙?”季婉月笑得花枝乱颤,“他们和我爷爷有什么区别,一个两个都是没有人性的怪物。交给他们还不如交给你呢,你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再不济还有个人样。”

  我一时失语,季婉月很多时候就是一个目光短浅的妇人,但在某些时候,她也有惊人之语。

  “我明白了,皇后娘娘,我答应你就是了。”

  “谢谢李大人。”

  季婉月大喜,即刻要给我行礼,我担心她肚子中的孩子,阻止了她的行为。

  我一边将季婉月重新扶回软塌上,一边提点她:

  “我们联手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季清霜。”

  “为什么?”季婉月不解。

  “如果你还当自己是个季家人,还想季家多活几个人的话,就听我的。”

  我的话已经说到这种程度了,如果她还不能理解,我就要怀疑她孩子的智商了。季婉月也知道不该继续追问下去了,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踏出宫殿,我几乎压抑不住自己仰起的嘴角。符克己已经长大,哪怕没有季清霜这件事情,身为一个帝王,他未来也一定容不下我。相比于他这个野心勃勃的继承人,季婉月肚子里的那个无知幼儿更符合我的利益,我本来就打算找机会跟这个孩子搭上关系,谁成想,季婉月先坐不住了。

  更重要的是,她透露出了自己的底牌——为了这个孩子,她什么都愿意做。

  她既然愿意为了孩子来求我这个毁了季家的推手之一,那么她就也会为了这个孩子去求季家人,一但她成功将季家和我再次绑在同一条战车上。

  我以后年年为她上坟,日日在家中供着她的牌位又何妨?

  159、

  季老丞相死后,大禹国势力重新洗牌,右丞相徐玉阙重新出山,他一改先前老好人的形象,严厉打击复兴的世家阶层,明确地表明自己的政见,连书了十几道有关保留季老丞相十年变革成果的奏章,并详细提出了下一阶段的改革任务,他努力收归与他政见相同之人,拉拢中间派;季家倒台之后,季氏一党的官员被清算,官职大批量地空出,趁此机会,我成功在六部中安插了许多忠于我的官员。

  我和徐玉阙联手平定混乱的政局,扩大自己手中的权利,这期间,我得到的好处远比徐玉阙要多。这不是徐玉阙让着我,也不是主子在我背后给我撑腰,而是之前主子为了能够让我除掉季老丞相,主动给我放权。

  权利一旦外放,就无法收回。

  主子当年外放权利造就季老丞相十年的一手遮天,而今,为了制裁手眼通天的老丞相,他必须扶持起另一个权臣,这个权臣必死无疑,主子会让他走上老丞相的旧路,在自己病死之前彻底铲除这个祸患。

  要了这权利就必死无疑,我和徐玉阙都看明白了主子的心思,徐玉阙没敢接,装病去了,而我为了复仇与不可言说的渴望,主动接下了这权利。

  往后的余生只能在刀口上舔血。

  我不会后悔,没什么可后悔的。就像符克己说的那样,“与人斗,其乐无穷。”老跟比自己段数低的人斗有什么意思,要斗就要跟自己惹不起的人斗,这样才有意思。

  我与我那群被处决的手下是一丘之貉,为了巨大的权势,我们愿意漠视风险代价,压上自己的所有,来一局以小博大。正是这种精神让我们从乱世存活了下来,让我们这群出生卑贱的家伙也因此有了裂地封侯的机会,获得了无法想象的财富地位。

  这份野心塑造了今天的我们,也决定了我们未来的所作所为。

  我会跟我的主子斗到底,看看到底是谁赢。我这权利已经拿在手中了,不交出去主子会一直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他会尽其所能来铲除我;可我若交出了权利,我就失去了自保的能力,主子也会趁此机会永诀后患。

  交不交都是一个死字,唯一地差别就是是否能的一个全尸,我不信鬼神,对身后之事没有什么敬畏之心。

  所以,我是不会交出权利的,我就是要握紧这烫手山芋,昭告天下,“季”家曾是盖在“李”家上的天,老丞相就是那一撇,没了那一撇以后,李代季氏,改天换地。

  我都已经爬到这个位置了,距离最高处不过一步之遥,我不会收手。

  能做第一,谁会屈居第二。

  160、

  拦在我路上最大的阻碍有两个,主子和季清霜。

  主子没有彻底清算季家,他放任季清霜保下了近乎一半的季家人,并让活过了清算的季家党羽官复原职,如此一来,虽然季家不复当年的荣光,但仗着旧时的影响,仍旧是朝堂中不容小觑的一大势力。

  与跟我有血海深仇的季清霜不同,残存的季家党羽对我本身并无太大恨意,这群活过了血洗的官员都是人精,他们明白主子留下他们的唯一价值就是要利用他们与我为敌,只要他们做得够好手段够狠,不但过往的事情能够一笔勾销,甚至能够趁此机会高升。

  为了向主子彰显自己的价值,从早到晚,他们都像疯狗一样撕咬着我与我的手下,立志将我这大奸大恶之人彻底铲除,美名其曰,为惨死的恩师报仇。

  徐玉阙不便插手我与季氏残党的斗争,他刚刚以延续季老丞相的政治思想为名,收编了老丞相昔日的同道人,现在他们的磨合得还不够,一旦他对季家残党出手,这群左右摇摆的人很可能会弃他而去,另起门户,所以他不能帮我对付季家残党。他也不能帮助季家残党与我为敌,且不论我们二十多年的交情,单论我如今一人之下的地位,他就不会蠢到为了一个苟延残喘的狮子来得罪另一只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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