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意外

  时晔提着东西,向她抱拳见礼,“元娘子,可还安好?”

  元瑶莞尔道:“一切都挺好的,时将军您快进来,我让音笙煮茶去。”

  他与音笙也有小半年未见了,自是思念得很,随元瑶去到寮房里,甫落座,觑见她端着茶盏走出来,衣裳仍是素日穿惯了的青碧色,人却清减了一些。

  音笙却没有分半点余光给他,轻轻放下茶盏,便又掀开帘拢,出去了。

  时晔唇边浮起一抹无奈的笑,收回视线,看着元瑶道:“听三哥说,元娘子是除夕前离宫的,寺里冷清,苦了元娘子。”

  比起令人糟心的皇宫,元瑶宁愿在这里长住,小泥炉上的水开始煮沸了,她往炉里加了一块竹炭,道:“我喜欢清静,清羽峰便很好。”

  顾视四周,居然不见音笙在屋里,这姑娘怎么跑出去了呢?时晔不可能像谢晗一样在这里过宿,天色一晚,他就得下山。

  元瑶眨了眨眼,心生一计,对时晔道:“时将军,茶叶喝完了,烦请你稍后片刻,我去借点儿回来。”

  说完,便起身出了门,也没管时晔同没同意。

  她在另一间寮房里寻到音笙,将同样的话说了一遍,音笙当然不信她的说辞,元瑶不由分说牵起她的手往外行去,“你净顾着开解我,也不晓得开解开解你自己。”

  “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便当着面直说嘛。你只担心时家不愿意接纳你这样的儿媳,却没有想过他心中是怎么想的,他若是当真那般在意家里人的看法,就不会偷偷跑到凉州从军,与时家断绝关系。”

  眼看快要走到廊下,元瑶顺手将一朵梅花簪在她的发髻上,压低声音道:“音笙,去见见他罢,我当真要出趟门,去给阿瑀送点东西。”

  时晔特地送来许多凉州当地的特产,她与音笙两个人吃不完,不如给阿瑀他们送去一些。

  前两日放晴,满山的雪都融化了,通向后山的路铺着碎石子,并不难走。

  元瑶从中挑出好几样果脯,重新用油纸包好,揣在袖中,随手拣了一顶幂篱戴在头上,往后山的梅林去了。

  阿瑀告诉过她,他和师叔住在林子后方的一间草舍里,白梅落了一地,元瑶循着碎石子路的指引,这片林子很大,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见着阿瑀提起过的草舍。

  柴扉紧闭,院子里静悄悄的,元瑶轻轻唤了几声“阿瑀”,不见回应,料想屋里多半没有人,便把东西放到门口,等他们回来时,定能见着。

  转过身,正巧与一个布袍僧人撞上,那僧人身高七尺,身形消瘦,颧骨高高凸起,两颊隐隐透出青灰色。

  “阿弥陀佛。”他行了个礼,“施主应是元娘子吧?”

  隔着幂篱的面纱,元瑶并不能将他的面容看得十分真切,好奇地道:“您怎么认得我?您就是阿瑀的师叔么?”

  “我是阿瑀的师叔,这孩子近来时不时提起宫中有位元娘子来了清羽峰修行。”那僧人唇边浮上淡淡笑意,“我与阿瑀的住处甚是幽僻,施主能寻来此处,定是阿瑀告知的。故而我猜想,您应当就是那位元娘子。”

  元瑶听阿瑀说过他这位师叔的法号,合掌还了一礼,“了空大师,打扰您了,妾并无恶意,只是想送些果脯。”

  那僧人温言道:“多谢元娘子的好意,待阿瑀回来后,我将此事转告与他。”

  “既然阿瑀不在,我便不多加叨扰了,了空大师请回罢。”

  走出两步,便被他唤住,那僧人追上她,双手呈来一串小叶紫檀佛珠,“元娘子平素对阿瑀多有照拂,我身无长物,思来想去,只有这串贴身佩戴多年的佛珠勉强还能拿得出手,若元娘子不嫌弃,还请您收下。”

  元瑶没想到他居然这般客气,连连对他道谢。

  了空微微一笑,“希望这串佛珠能庇佑元娘子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说完,便做了个请的手势。

  元瑶再度与他道别,沿着来时的路,往小院行去。

  她先回房里取了茶罐抱在手中,佯装匆忙闯进室内,摘下幂篱,抬袖揩了揩额角并不存在的细汗,“抱歉呀,时将军,我那位朋友住得远,让您久等。”

  时晔含笑道:“无事,有劳元娘子了。”

  这会儿音笙与他相对而坐,杏眸低垂,容色沉静。

  她从元瑶手里接过茶罐,将茶叶碾碎,细细过筛一遍,用沸水点茶,先将一盏茶汤奉到元瑶面前,而后才给时晔端了一盏,“时将军,请用。”

  看这情形,元瑶猜想她与时晔大约没有说什么话,不过时晔还会在洛京待上一段时日,不急于这一时。

  坐了一阵,时晔起身道别,说明日还要入宫觐见陛下,不便在清羽峰久留。

  元瑶笑了一笑,“时将军,您下次什么时候来呢?若是方便的话,可否帮妾捎一份东市的糖蒸酥酪?”

  时晔会意,自是应允下来,再次前来拜访,是在上元节当天。

  恰好那天,元瑶打发音笙下山采买胭脂香粉,又说云珠回了凉州,不放心音笙一个人前去,让时晔与她结伴同行,音笙到底没有拒绝,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去了山下集市。

  送走两人后,元瑶回到房中,取出一个木匣,里面盛放着谢晗寄来的信。他的字很好看,行书笔势刚劲,如有横扫千军万马之势。

  他是马奴出身,自幼没有上过私塾,要练出这样的字并不容易。

  元瑶将信一封一封收好,在九九消寒图上又添一瓣梅花,心中盘算着,等这张九九消寒图画成,他也该回来了。

  ————————

  永安宫,李太后静跪在佛龛前祷告,冯氏入内,低声禀报说陛下过来请安了。

  李太后将三炷香插入小香炉中,将腕子递给冯氏,由她搀扶着缓缓起身,行到外殿,见赵琛正与殿下一个小宫女调笑。

  那小宫女颇有几分姿色,碍于太后宫中森严规矩,并不敢真的展露笑意,饱满的樱桃唇轻轻抿着,眼角眉梢含羞带怯,自有一番风情。

  李太后轻咳一声,赵琛立时回身向她行礼,“叩请母后安。”

  “侍奉不周,该罚,去殿外杖笞三十。”李太后冷冷瞥了那小宫女一眼,又叹息这个沉迷美色的草包儿子成不了气候。

  杖笞三十下,可不是她们这些肌肤细嫩的宫人能承受得住的,小宫女怯怯地伏跪在地,“奴婢知错了,求太后娘娘饶命。”

  说着,并向赵琛投去求援的目光,可惜方才还在与她有说有笑的皇帝陛下不为所动,漠然地看着她被拖去殿外。

  李太后屏退宫人,单独与他说话,一开口便是训斥,赵琛耐着性子,煎熬着等待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李太后说:“白氏如何了?”

  他及冠三年,膝下尚无所出,李太后自然将白氏腹中这点骨血看得重,若是个皇子,便是庶长子……

  “冷宫不缺吃穿,宫人们不敢怠慢她,朕听御医说,她成日心绪凄迷,生育时恐怕会有些凶险。”

  “让御医好生调理,务必保她腹中的孩子平安生下来。”李太后顿了顿,又道,“长乐虽然搅局,惹出大麻烦,不过念在凌王府送了白氏入宫,为陛下诞育皇嗣,也算是功过相抵了。”

  赵琛连声称是,不愿母亲过多地干涉他后宫的私事,话锋一转,“朕昨日收到谢晗的奏疏,他已陆续搜集到到冀州刺史贺恒欺压百姓搜刮民脂的罪证,再过十数天便能回京。”

  “贺恒年逾五旬,历经三朝,私下笼络朝臣,经营多年,朝中多的是愿意保他的人。”李太后风眸中透露出一丝算计,“相反,谢晗乃是后起之秀,他在朝中并无根基,让他去冀州调查,必定会惹怒贺恒,到时指不定有一出精彩大戏。”

  她不放心赵琛的行事,叮嘱道:“到那时,等他们在朝堂上争执起来,你不要过早出面。若谢晗问起,你便只说贺恒是三朝重臣,甚得宣德帝与先帝器重,不敢轻易动他。”

  “贺恒必死无疑,临死之前还能为朕与母后所用,是他的福气。”赵琛带着讥笑,“朕怕他与谢晗撕咬不起来,索性添了一把柴。”

  李太后望着他,“琛儿,你做了什么?”

  赵琛把玩大拇指上的那枚青铜扳指,漫不经心地道:“母后只等着看戏便好。”

  那枚扳指乃是调动赤影卫的信物,宫中禁军暂由宣平侯谢晗统帅,但赤影卫乃是隶属皇帝的贴身暗卫,不归他管辖,只听命于皇帝。

  李太后心中浮上一丝不好的念头,“你调动了赤影卫?”

  赵琛唇边笑意更深,眼底寒意重重,“因为元氏,谢晗他三番两次欺辱朕,此次必定得教他吃点苦头。”

  李太后怒道:“你糊涂!突厥垂涎北境多年,朝中出了贪污大案,冀州百姓民怨载道,你居然要在这等关头动他?”

  赵琛早已忍够生母的指摘,不耐地道:“朕自有安排,母后不必过问。”

  他当然不会杀了谢晗,不过让他吃点苦头是必要的,赤影卫带去的箭簇抹了毒,虽不致命,但会让伤口溃烂,疼痛难忍。

  到时候,再将这一切栽到冀州刺史头上。

  李太后被他严厉的神态吓了一跳,定了定心神,放软语气劝勉他:“琛儿,母后明白你心中委屈,谢晗深受先帝器重,扶持你坐上皇位不假,可他居功自傲,屡次轻慢你我母子,这口气母后同样咽不下去。在你没有足够的把握动他之前,须得学会忍耐。”

  “他想要女人,你送他;想要权势,你也许他。等他放松警惕后,再给他一刀,一击致命,其不痛快?”

  李太后恨恨地道:“他是臣子,逼迫得再厉害,终究无法逾越到你头上来。”

  母子两这席谈话不欢而散,自永安宫出来后,赵琛面色不虞,近侍小心翼翼的请示他,今夜去哪位娘娘宫中宿下?

  赵琛冷冷道:“去玉阳宫。”

  玉阳宫是宋淑妃的宫室,自白美人入宫后,玉阳宫冷清了一阵,不过后来白氏获罪,李太后做主为皇帝从世家甄选了几位美人,赵琛却念起旧来,重新宠爱宋淑妃。

  芙蓉帐内,春意正浓,宋以柔看出赵琛心情不太好,只顾一味地发泄,她勉力承受着。

  待一切平息,她主动靠过去,轻轻枕着赵琛的臂膀,“等天气转暖了,臣妾想去一趟大相国寺。”

  赵琛道:“去哪里作甚?”

  大相国寺香火灵验,宋以柔自然是去求子,这些话不便与赵琛说,她娇嗔道:“臣妾想求佛祖保佑臣妾长长久久地侍奉陛下,为陛下喜爱。”

  赵琛难得畅快了些,抬手刮了刮她的琼鼻,“朕当然喜爱你。”

  这句话没有多少真心,不过此后一连好些天,赵琛都宿在玉阳宫。

  惊蛰一至,雨水多了起来,整个宫城像是被泡在水雾里。

  这天夜里,宋以柔幽幽转醒,见枕畔无人,赵琛不知所踪。

  他素来不喜就寝时有宫人侍奉,故而每次都会让他们去殿外守着,宋以柔穿好寝衣,下床寻他,却在偏殿听到一阵交谈。

  隐隐约约有人提到好些名字,她屏息凝神,还未来得及听清,只觉后背一股力道袭来,身子不由自主往前跌去,撞在那半开半合的宫门上。

  赵琛警觉地抬头望过来,“谁?”

  宋以柔不敢抬头,伏跪在地,浑身哆嗦得跟鹌鹑似的。

  看清是她后,赵琛缓和了神色,命那赤影卫退下,将她自地上搀扶起来,“半夜不睡,怎么突然起来了?”

  宋以柔战战兢兢地答道:“臣妾,臣妾见陛下不见了,故而出来寻,臣妾并非故意的……”

  赵琛将她鬓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指尖带着薄凉的温度,“你今夜什么也没听见。”

  宋以柔不敢做声,眸中盈着点点泪光。

  赵琛勾唇笑了笑,“不是说想去大相国寺吗?等过几日天晴,暖和了些,再去罢。”

  宋以柔跪下谢恩,背后惊出一层冷汗。

  人人都说伴君如伴虎,从前她只觉得赵琛喜新厌旧,在朝政上并无建树,事事皆要仰仗先帝留下的重臣,如今才发现,原来他同样有着深沉的帝王心机。

  宫中多的是无故殒命的妃嫔,她不想变得和她们一样。

  赵琛将手指搭在她雪白的颈项间,轻轻按住那跳动的脉搏,温柔地道:“柔儿,回去歇息罢。”

  这一整夜,宋以柔没有丝毫睡意,好不容易捱到赵琛起身去上朝,锦书进入内殿,照例送来药。

  盯着那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宋以柔有点儿犯恶心,挥手道,“端下去倒了。”

  锦书道:“娘娘可是身子不舒服?”

  宋以柔拥着锦被,“这药喝了一年多,也不见效,今后免了罢。”

  想了想,又道:“过几日天晴了,你陪我出宫去趟大相国寺。”

  元瑶在九九消寒图上添上最后一瓣梅花,眼看着快要出正月,谢晗却还没有回京,从冀州那边寄来的书信倒是准时,每两日就会有一封送到清羽峰。

  音笙亦不知情,她暗自想道,等下次时晔过来时,再问问他谢晗究竟因事何耽误了这么久。

  不知为何,时晔原本跑的勤快,这几日也不往清羽峰来了。

  元瑶在山上住着,消息不灵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想托阿瑀帮忙打探,又怕这孩子猜出自己与谢晗的关系,只好作罢。

  时晔一直不过来,她无从得知谢晗的行踪,心中焦急,却无计可施。

  直至花朝节这天,她意外在小院子外见到熟人。

  宋以柔原是听闻清羽峰后山景致甚好,想来这里散散心,却不想,居然在这里撞见元氏。

  元瑶与她没有交情,但面子功夫还是要做,放下手中提着的木桶,敛衽施礼,“淑妃娘娘万福。”

  宋以柔怔了怔,道:“你住这种破地方也就罢了,身边连个侍女都没有吗?”

  元瑶听出她故意奚落自己,懒得与她争,“妾住在清羽峰,与青灯古佛相伴,每日诵经祷祝,虽贫寒,却也不失乐趣。”

  宋以柔讥笑道:“你喜欢便好。”

  说完,带着侍女转身就走。

  按照她原来的骄纵性子,元氏落到如此境地,她定是要再踩上一脚的,可历经白美人那件事,她被赵琛冷落了一段时日,渐渐想开,便也收起了刺。

  君王本性薄情,怨不得这些如花一般的深宫女子。

  “淑妃娘娘,妾有一事想请教您。”元氏唤住她,“妾今后不能再回宫中,心中无怨,唯独惦记陛下,陛下近来可好?是否还在为国事烦忧?还请淑妃娘娘不吝告知。”

  宋以柔冷笑,“你都知道回不去了,还惦记这么多作甚?陛下近来朝政繁忙,不会来清羽峰看望你的。”

  “可是因为……冀州刺史的事?”

  冀州地界的事,现在闹得京中皆知,元氏听说了一些也不足为奇。

  宋以柔接道:“是啊,那贺恒当真是个胆大包天的逆臣贼子。宣平侯奉旨去冀州,教他暗算,跌入河中生死不明。陛下正为此事烦心呢,你若诚心盼着陛下好,便多诵几段经文,为国祈福。”

  元瑶身形一滞,足底发虚,宋以柔望着她苍白的面色,又道:“你怎么了?”

  她勉力福了福身,“多谢淑妃娘娘相告,妾一定多诵几段经文。”

第35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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