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认罪

  烛焰跳跃不定,他笑了笑,漆黑的眼瞳中透露出一丝慵懒,“若我说无意皇位,你会不会失望?”

  元瑶牵过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我不失望。”

  相识大半年,她多少看清了谢晗的为人,他虽手握大权,却没有半分篡位之心,所以他方才的回答并不令她惊讶。

  烛火将两人依偎着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宛若交缠的藤蔓,过了会儿,元瑶轻轻出声,“我可以留在冀州吗?”

  理智告诉她,悄无声息回到清羽峰,才是上上之策。可见到谢晗之后,她又贪心地想要留在他身边。

  谢晗斟酌再三,道:“瑶瑶,我不想把你一道拉入危险之中。”

  渣皇帝已经对他动手,冀州刺史贺恒大抵也想报复他,他眼下的处境的确不妙。

  “我知道了。”元瑶勾唇浅浅一笑,“我来的时候答应过时将军,一切都听从他的安排,必定不给你们添乱。你希望我回洛京,我便回京。”

  她又道,“你帮我把浴桶搬出去吧,我原想喊蔺大哥帮这个忙的,既然你在屋里,便不去麻烦他们了。”

  谢晗抚了抚她的发,“好。”

  那浴桶足有半人高,他弯腰提起,左臂稍稍有些使不上劲,便把大半重量都压在右臂上。

  这点小动作当然没有瞒过元瑶,待他回屋后,元瑶看着他道:“你的左臂受伤了,对不对?”

  未等他开口掩饰,她又说:“你别想糊弄我,方才我都看出来了。”

  谢晗只好认下,“两日前,左臂中了一箭,请郎中上药包扎过了,已无大碍。”

  见他说得这般云淡风轻,元瑶自是不信,不由分说将他拉到床边坐下,解开他的上衣,袒露出左臂处裹着的药纱。

  她内心将渣皇帝怒骂千万遍,眼里满是心疼。

  “真的没事。”谢晗握了握她的手,“况且我常年行军打仗,身子骨硬朗,这点小伤,不值一提。”

  “蔺大哥他们本来就有三个人,再加上你,四个人住一间屋子太挤了。”她细声道:“今夜,你就先宿在我这屋罢,等明日我回去了,你们再分一下。”

  箭簇上抹的毒后劲凶猛,每到夜里,伤口剧痛难忍,谢晗怕打扰到她歇息,紧抿薄唇默不作声。

  心中正盘算着要怎么开口婉拒她的好意,元瑶却道:“我已经答应了你回洛京,那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这样才算扯平,不然我便要生气了,再也不搭理你。”

  他终究拿她没办法,今夜留在了她屋里。

  两人同床而眠数回,他知晓她夜里睡着后喜欢乱滚,唯独这次却像是入了定一般,没有挪动半寸。

  伤口处烈火灼烧般的痛楚如潮水袭来,谢晗紧咬牙关,浑身冷汗涔涔,呼吸不由变得急促,好在元瑶并未教这阵轻微动静吵醒。

  翌日,春雨连绵,谢晗起得晚,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鸡汤,想来定是她的手笔。

  他端起粗瓷碗,尝了一口,盐度适中,味道竟然比先前要好许多。

  喝完汤,推开门出去,见元瑶搬了个小杌子坐在堂屋门口观雨,穿着他昨日给的那身衣裳。

  谢晗给她加盖一件外衫,元瑶转过头,笑了一笑,“你醒了呀,蔺大哥说等雨停了,便送我走。我瞧见你睡得沉,还担心没机会与你道别呢。”

  “鸡汤是你煨的吗?”

  “在清羽峰的这段时日,我请教过音笙怎么做饭才能好吃点儿。”元瑶点了点头,“你若是觉得还能入口,要不要再添一碗?”

  谢晗应下,元瑶便起身去了堂屋,掀开锅盖,重新拿碗盛汤。

  很快,他跟过来,双臂揽着那纤细如柳的腰肢,下颔轻轻搁在她的玉肩。

  元瑶说:“你这个样子,我没办法盛汤了。”

  又道,“待会儿被蔺大哥他们看见,不好。”

  谢晗低声道:“谁敢过来看。”

  的确是这个理儿,除了她,整个院子里都是他的部下,谁敢没事过来凑热闹。

  元瑶嫣然笑道:“你舍不得我走对不对?”

  谢晗没做声,便是默认。

  “外面下雨了,官道泥泞难行,可不可以等雨停了再让我走?我想多照顾你两天。”她想了想,小声说道,“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按原计划行事。”

  过了会儿,谢晗问她:“瑶瑶,你愿意与我一块儿回凉州吗?”

  元瑶有些不解:“你不继续待在洛京了么?”

  “不想留了。”谢晗自哂,“我之所以辅佐陛下,皆是因为先帝临终所托,可他并不信任我,甚至暗算我,我又何必留在那处,自寻烦恼。”

  “你带我去凉州罢,我想和你,还有阿欢待在一起。”

  一个吻落在她的耳后,谢晗的嗓音低沉悦耳,“委屈你先回清羽峰继续住一段时日,我保证很快就去接你。”

  元瑶轻声道:“那你要早点儿,不许来迟了。”

  他单手抱起她,放在木桌上,俯身迫近,两人近在咫尺,呼吸相闻。

  谢晗没有吻她,而是用粗粝的指腹摩挲她莹白的脸颊,如花瓣般娇软的唇,直至元瑶主动攀着他的肩,亲了亲他的唇角。

  午后,雨势渐收,元瑶与他道过别,乘马车离开小院,于次日黄昏抵达洛京。

  清羽峰下,时晔安排了人前来接应,她换过一身装束,以幂篱遮面,悄然回到小院。

  又过两日,冀州传回消息,皇帝派去的使者在栩水下游寻到了宣平侯,彼时他身负箭伤,在河水里泡了一整夜,所幸为河边的一位老渔民所救,得以活下来。因为伤重,他在那位老叟家中休养了数日,才与赶来冀州的使者联络上。

  此事水落石出,宣平侯指认自己意外跌落河中,乃是冀州刺史贺恒蓄意陷害。

  贺恒辩称要面圣讨要公道,宣平侯并未给他入京觐见皇帝的机会,取出贺恒平素欺压百姓,草菅人命的罪证,当着他的面一条一条宣读,而后,将他枭首。

  见贺恒终于伏罪,冀州百姓皆拍手称快,甚至有人还在刺史府外放起爆竹,以示庆贺。

  赵琛得知消息,气得脸色铁青,扬手摔碎一个青玉笔洗,惊得满殿宫人跪了一地,连大气也不敢出。

  他原是想让他们两人互相攀咬,却没想到,谢晗没有请示他这位主君,径自对贺恒行刑,不仅平息了冀州的民怨,更没有给贺恒党羽任何反应的机会。

  人都已经死了,就算再动怒,也无济于事,他只好从朝中抽调一位资历尚可的臣子,赶往冀州接任刺史。

  交接完毕,谢晗携贺恒的首级返回洛京。

  宣平侯虽是携陛下密旨前往冀州查案,可未经三司会审,擅自杀人,却是逾越。

  朝堂上围绕此事争执不休,谢晗索性以养伤为由,留在宅邸,连早朝也不去上了。

  时晔拎着一堆补品前来探望,有些担忧地道,“三哥,你身上这伤没事吧?”

  说完,便要扒他的上衣,谢晗却将他的手拍掉,眉梢轻挑,“有笔账,我还没和你算。”

  时晔晓得他说的怎么一回事,登时跳开,主动离他三尺远,“是元娘子央求我想法子送她去冀州寻你,并非我故意要把她送过去,况且,我也提醒过她冀州并不安全。”

  谢晗也没打算真的责怪时晔,淡淡道:“如有下次,自个儿主动去领三十军棍。”

  “三哥,你心真狠。”时晔嬉皮笑脸地道,“我好心做一回媒人,你居然想打脱我一层皮。”

  谢晗问他:“何时回凉州?”

  “向陛下请示过了,明日就走。”时晔正色道,“据探子回报,突厥可汗快要不行了。你晓得的,他那几个儿子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我得早些回去,做好应对之策。”

  谢晗道:“行,稍后记得去和音笙道个别。”

  时晔点头,又道:“不与我一起去吗?”

  “我的伤还未好利索,便不去了。”谢晗沉吟,“若元娘子问起,你就说我近来公务繁忙,等得空了再去见她。”

  他服了十来天汤药,体内毒素渐渐拔除,伤口处的剧痛也缓解不少,只是此时赵琛的人暗中盯着他,实在不便外出。

  朝堂上正为应如何处置他而争辩,他并不着急出面,因为赵琛会比他更加沉不住气。

  约莫又过了两日,时晔离京以后,宫中使者来到宅邸,宣读圣旨,陛下召见宣平侯即刻入宫。

  谢晗从容接旨,与那近侍乘车入宫,去到紫宸殿,赵琛已屏退左右,偌大的宫室内只余下他一人,有些寂寥地坐在鎏金宝座上。

  “臣谢晗,叩见陛下。”他撩起袍摆,跪了下去,一如以往许多次那样。

  赵琛没有让他起来,居高临下地打量他,良久后,干笑一声,“宣平侯此行,着实辛苦了。”

  “朕不过是让你去调查贺恒的罪证,可你却擅自将他杀了,目无主君,如此僭越行径,引来朝臣指摘,教朕如何保你?”

  “臣知罪,但臣有一事启奏。”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锋利的箭簇,“贺恒想要灭口,这箭簇乃是玄铁锻造而成,上头淬了毒。若臣没有记错的话,玄铁乃是宫中赤影卫专用。”

  赵琛脸色倏地一白,接着,谢晗蓦然抬头,正视他的目光:“贺恒此人,实在居心叵测,竟敢私下勾结赤影卫,请陛下务必彻查此事。”

第37章 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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