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黄昏

  银湾的海面上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响起船歌,甜美的摇篮曲连同窗后透出的烛光一户接一户地销声匿迹。

  混乱惊惶的日子里,白昼与夜晚的界限似乎也随之消弭。夜空被云雾遮去大半,投向地面的月光再婀娜动人,码头上彻夜长燃的火炬再温暖,也无法让人抛却心中的恐惧,无忧无虑地沉入没有战争的梦乡。

  路易斯孤身一人坐在银湾的灯塔下,将自己浸入这片远离人声的寂静。周身除却若有若无的硝烟味,便是冬季海滨冰冷咸涩的空气,是他熟悉的玛伦利加的味道。

  不,不是纯粹的寂静。只是断断续续的喑哑嗓音已和风声融为一体,让路易斯一时分不清那是大雪将至的讯息,还是谁的号哭或怒吼。

  码头边缘的流浪醉汉没和其他平民一同祈求登船逃离的机会。

  他本就无家可归,习惯了过一天算一天的活法,就算玛伦利加沦陷在即,也不会多想明日如何——“担忧未来”是意欲求生者才有的特权。在这最长也最令人不安的夜晚,他趿拉着踉跄的步子,走得东倒西歪,不成调地大声唱起过去时常听见的歌谣。

  “玛伦利加的水手呀——钟情于,嗝——钟情于美丽的姑娘。他潜入海底寻找……对,寻找贝壳!好搭配姑娘的衣裳——”

  他将每句词的尾音都拖得很长,又发泄似的塞进些意义不明的语气词,就连声音都带着浑浊的酒气,实在说不上好听。

  没等最后一段唱完,醉汉脚下一绊,摔倒在地,颓废的歌声随之戛然而止,人也干脆就势趴在地上昏睡过去。远远看去几乎分不清是醉倒的流浪汉,还是一具孤零零的尸体。

  路易斯抬起头,看着灯塔上透出的暖烘烘的火光,只觉得这份安宁几乎要和现实脱节。

  耳畔缓缓靠近的脚步声拥有他最熟悉的节奏与音色。

  然后,艾德里安挨着他身边坐下。

  “你难得回一趟玛伦利加,眼前却是这么……混乱的局面,连个安稳觉都睡不成……对不起。”

  就算看不清艾德里安的表情,路易斯也能听出话语中强烈的愧疚感。

  十六年过去了,就算身份不同以往,艾德里安依旧会下意识地优先考虑他人的感受,总想着不该亏欠对方,却又生怕如此说话显得生疏。

  这叫路易斯感到既怀念又辛酸:“开口就是道歉啊……”

  撑在地面的左手向旁边摸索几寸,正好能扣住另一个人的右手。

  “能真正感觉到对方的体温”这一事实让艾德里安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虽然仍是苦涩的笑,但其中多了几分见过大风大浪的坦然:“我道歉一向是真心实意。”

  正如路易斯所想,继任托雷索族长、担起飞狮公馆的大梁之后,现在的艾德里安已经拥有平视自己的资本和气势,反倒是路易斯产生了些许微妙的自卑,但艾德里安那些不曾改变的习惯同时冲散了这份自卑乃至畏惧。

  所以,路易斯还能趁平静尚未被打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艾德里安说:“当一族之长不太容易吧。你也像萨缪尔那样,通过了‘飞狮试炼’?”

  艾德里安不禁失笑:“算是吧,只是那个试炼已经大打折扣,缩水得厉害。鹤山庄园的长辈们急着找人处理残局,想着走个流程了事,顾不上设计多严苛的考验。”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叔父走后,索菲娅夫人也代理过一段时间,只是她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了。之后又换过两三任临时族长,但都不长久,其间有不少人脱离家族,甚至改换了姓氏。我接手的时候,人心其实已经散了,真正管得了的,也就剩下飞狮公馆这百十号人。”

  就和不久前的玛伦利加一样,彼时的托雷索家族也是个外表光鲜的烂摊子。而在库尔曼人南侵的大背景下,艾德里安再怎么竭尽全力挽回颓势,也只能争取将损失最小化。

  路易斯一时间百感交集:“……所以,你干脆留在玛伦利加,并且守到了现在。”

  艾德里安似乎又笑了一下:“当然也有别的原因。”

  不是路易斯自恋,他的确能猜中艾德里安的心思:“因为我?”

  事实上,路易斯也想象过,要是自己哪天回到玛伦利加,却发现艾德里安不见踪影,他的内心恐怕会出现巨大的空洞。好在艾德里安抢先一步把自己找了回来,只是这个时机实在太糟糕了。

  “头几年我偷偷打听过你的下落,只是当时的市政厅还在通缉你,周围几座城市也收到过风声。不过现在,已经不会有人追究当年的事——你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使用自己的本名。”

  路易斯摇摇头:“可除了你,现在这里也没几个人还记得那个名字。”

  艾德里安回握住路易斯的手:“总归是有的。你看那位谢默斯先生,过去这十来年,他可一直没忘记你。”

  说到谢默斯,路易斯就想起那极具浪漫色彩的惊人决定:“他说要和运不走的藏书一起留在银湾塔。”

  艾德里安考虑事情很周到:“我已经让人备足食物和水,明天就给银湾塔送去。等离开之前,我们再和他告别。”

  嘴上不说,路易斯和艾德里安都知道,那大概就是诀别了。

  傍晚在码头上,路易斯已将平民逃亡的情形看了个七八成:“丽兹把船腾给平民也是无奈之举。就算再来几艘,恐怕还是有人上不了船。”

  艾德里安直到刚才都在忙活相关事宜,了解的自然更清楚:“除开守备军,大约还有十分之一的人留在城里。不少青壮年自愿参与守城,但没经过训练就上战场无异于送死,辛西娅队长让他们跟着土木工匠一块干活。至于船只……海上航行有健康方面的风险,只能先紧着身体撑得住的妇女和小孩。”

  和路易斯重逢之后,艾德里安总装着满肚子的话想说(也确实说了不少),只是被紧迫的公事占去了大半细叙私情的空间。

  而当艾德里安隐约感到不远处传来一股不祥的气息,刻在骨子里的警惕瞬间将倾诉欲堵回了心底。他下意识挺直了身板,低声道:“渔村那边有情况。”

  紧接着,东南面突然传来一阵高亢的笛声,诡谲的旋律比起曲子更像是暗语。路易斯马上站起身,温柔的视线也瞬间恢复了往日的凌厉:“是敌袭。”

  二人几乎同时做好了突入战场的准备。

  “你还记得怎么战斗吗,艾德里安?”

  “怎么可能忘记?”

  收到瞭望塔烽火传递的军情之后,辛西娅几乎一直待在城门楼上,透过望远镜观察库尔曼军队的动向。

  敌人已在远郊扎下了营,暂时停在弩炮和火炮的射程之外。或圆或方的帐篷连成一大片,光是看着就让人胆寒。

  早些时候,听从艾德里安的建议,守备军提前封死了位于城郊的下水道出口。库尔曼人在守军视野范围内扎营后,几个城门都采取了同样的措施。

  顶住大门的不仅是成堆的沉重石砖——附近的几尊石雕也被搬了过来,神像斜斜地倚在灰红交错的砖堆上,女武神的长剑与海神的长戟抵着铁铸大门,竟像是神祇以石造的姿态降临人世,亲自守护这座城市。

  同时,为防止敌人派出小股部队,借道渔村进行渗透和袭扰,守备军拆除了南城墙附近的大部分平房。原住于此的村民要么已经逃亡,要么躲到了城里,曾经的渔村只剩一片狼藉。没被完全拆除的茅屋敞着空洞的门窗,像一张张饥饿的口。

  越是沉沉黑夜,越要时刻提防敌人的偷袭。按照辛西娅的安排,路易斯将手下的佣兵提前布置在城墙与豁口内侧的建筑里。奥希姆抱着同路易斯较劲的想法,也向艾德里安自告奋勇,和佣兵们一块潜伏。

  玛伦利加的钟塔上已不再有值夜的人。本应报时的午夜时分,这座城市的子民也听不见象征着平静岁月的钟声,这样的沉默反倒令人无法入眠。

  月光被厚重的云霭遮蔽了大半,就连灯塔的光都是雾蒙蒙的。

  库尔曼军派出的偷袭者正是借用这无法驱散的黑暗,不掌火把、不声不响地从大军营地一路摸到了玛伦利加的侧翼。好在守军事先有所防备,渔村民房被拆除后,夜袭者无处藏匿身形,只能不作停留,直接突入城中。

  负责放哨的人听到了动静。

  早在杰斯帕报信的笛声响起之前,短兵相接的厮杀就已经开始了。

  因为难以辨清敌友的身影,弓箭在此时并不实用。灰石战友团的暗哨点起火把,城墙内侧狭窄僻静的巷道跃动着刺眼的火光与刀光。巷战间,翻倒的火炬点燃了木造的民房,蔓延的火势将头顶的一小片夜空染成浑浊的暗红。

  “杀了他们!”

  不同语言的战吼表达着相同的意思,只是一边尚显游刃有余,一边则是背水一战的悲壮。

  玛伦利加没有退路,也没有未来,而这群佣兵与守备军正作着徒劳又不可或缺的努力——战斗本身已经成为“意义”。

  因为十六年前那场血腥的冬谷之围,疤脸早早和库尔曼人结下了仇。在他心中奔涌的悲怆与愤怒如同烈酒,将任何可能残存的懦弱洗刷干净,淬炼出最纯粹的恨意与杀意。

  他知道偷袭的库尔曼人大概是准备放火烧房,或者给井水投毒的,当年的冬谷城就经历过这些。往日与此刻的重叠令他气血上涌,脸上狰狞的伤疤也跟着发烫。

  就算堪称“草原死神”的大军已经换了几茬战士,他们仍是自己的仇敌,大部分因库尔曼入侵失去家园的佣兵都抱着相同的想法。

  奥希姆的心思则简单得多。既然是艾德里安的敌人,“该做什么”就很明显了。

  艾德里安曾教过他,直觉和本能固然重要,激烈的情感也能让人迸发出难以估量的潜能,但不能将一切都押在技术以外的因素上。在灼热的火与血之间,雷打不动的冷静就和永远不会被烈焰烤热的长剑一样可贵。

  但年轻人还是需要真刀真枪的锤炼,才能切身领会那些话语的用意。正当奥希姆因热血上头疏漏了来自侧后方的攻击,一把剑灵巧地挑开瞄准奥希姆背部的库尔曼弯刀,另一把剑当即向弯刀主人的咽喉挥去。

  是路易斯和艾德里安从灯塔下赶了过来。

  他们手中的剑依旧那么锋利,剑锋挟着呼啸的风声,闪电般劈向敌人的身躯,替即将浴火的城市发出嘶哑的怒吼。

  这场战斗持续的时间不长,战友团与城市守卫很快联手消灭了这一小股敌人。夜袭者大部分被当场击杀,守卫还生擒了几个负伤的库尔曼人,并将俘虏押到守备军的营地等待处置。

  阴谋的挫败并没能给众人带来多少喜悦:他们都知道,真正的交锋还没开始。

  军营中,辛西娅钢铁般冰冷的视线从几名俘虏沾满血污和炭灰的脸上一一扫过。

  她并不打算审讯这些人,更不会释放他们——对方是玛伦利加的仇敌,库尔曼人也没有谈判和交换人质的传统。且北方已有先例证明,举城投降和死战到底都是一样的结局。

  不像在城邦生死关头选择离开的贵族与商人,守备军本就没有选择。既然注定抱着与生俱来的使命为玛伦利加殉葬,辛西娅不介意用敌人的鲜血染红自己的坟墓。

  手起刀落间,库尔曼俘虏的脑袋相继落下,处刑者的下半截铠甲很快溅满了血。

  很快,空地上只剩下最后一个被捆缚双手、跪在地上的俘虏。

  “你不是库尔曼人,”辛西娅居高临下审视着那张不属于北方人的脸庞。“却穿着他们的衣服,替他们攻打我们的城市。”

  俘虏仓皇地抬起头,想要求饶:“我、我和你们一样,也是玛伦利加人啊!我被他们捉住,他们逼我带路,我才——”

  辛西娅的嘴唇翕动着,低声说:“那就更该死了。”

  她拔出剑,亲手捅穿了俘虏的喉咙。一声凄厉的惨叫被利刃中途切断,只剩混着气泡的血沫泉水般往外涌。

  处决完敌军俘虏与叛徒,辛西娅对着那几颗头颅、歪倒的尸体与一地的鲜血沉默了许久,才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路易斯和艾德里安。

  三人什么都没说,又或者什么都不需要说。

  此时,一缕日光正好冲破乌云和雾霭,跨过银湾平静的海面,斜斜打在玛伦利加的城墙上。

  军营门口的守卫也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疲惫的双眼虔诚地追随那道金色的光柱,口中喃喃自语:“太阳终于出来了。”

  日出后,库尔曼军队正式发起了进攻。

  从博伊斯王国缴获的十余门巨炮和投石车对着玛伦利加城墙同时开火,震耳欲聋的巨响掀翻了渔村残存的草房。遮天蔽日的灰尘之间,太阳与大地一道颤抖,升腾的浓烟驱散了往日麇集城市上空的飞鸟。

  陈旧的城砖被袭来的炮弹炸得四处飞散,玛伦利加的城墙很快被轰出几个缺口。落在城中的几枚炮弹有的正中民房,有的砸在宽敞的石板大道上,还有的落进了被血染红的珍珠河。

  城墙上的箭塔、弩炮与火炮马上开始反击。可库尔曼的攻城队伍正好停在箭塔射程的边缘,激烈的炮火令守军无法冒头,远程交战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不对等的局面,指挥官不得不举起令旗,示意众人暂停反击,将箭矢省到敌军接近时再用。

  巨炮威力虽大,炮弹装填所用的时间却比普通火炮更长。城墙上的传令官趁机佝偻起身子,赶在两轮炮火的间隙从城门楼跑向边上的箭塔。炮击导致的耳鸣使得“传令”这件事都变得分外艰难,只能扯着嗓子大声吼叫才能让战友听清自己的声音。

  就在这时,第二轮炮火突然袭来,一发炮弹将传令官所在的箭塔拦腰削掉了一半,刚才还在努力听清军令的弩手瞬间被埋进那片热气蒸腾的废墟。

  无论后世用何种笔触描绘这场战役,烙在传令官生命倒数第二天记忆里的最深刻的片段,便是在脑海中不断回响的炮声,和瓦砾底下蔓延的血红。

  几轮炮击过后,库尔曼重步兵在弩炮的掩护下,推着攻城车向玛伦利加的城门逼近。

  城墙上的守军找到了反击机会。

  “放箭!”指挥官一声令下,剩余的弩炮连同守卫单兵使用的轻弩、重弩洒下一片密集的箭雨,有效削弱了库尔曼人进攻的势头。

  然后,库尔曼军暂时撤下攻城车与步兵,代以又一轮凶狠的炮击,直到城墙上似乎没了声息。

  再然后,趁着敌军停止远程攻击,玛伦利加的守军靠箭矢、热油弹和滚石打退了库尔曼人的几次冲锋。

  这样的拉锯战重复了几次,城上城下很快积起了一地的尸体。浓烈的血腥味麻痹了每个人的感官,模糊了生与死的界限,却使城市的图腾分外鲜明,仿佛能在血雾中看见神明的面容。

  弩手瞄准推动攻城车的敌兵,从喉咙深处发出雄壮沙哑的呐喊:“玛伦利加万岁!”

  比炮膛还要滚烫的情绪感染了其余军士。众人纷纷高喊:“玛伦利加万岁!”

  铺天盖地的炮火声中,他们的呐喊随时可能被吞没,却又显得如此强大,就连码头上登船逃生的人群都能听见这撕心裂肺的高呼。

  “玛伦利加万岁!玛伦利加万岁!”

  战斗一直持续到了黄昏。玛伦利加守军已阵亡近三分之一,城墙也被轰出了好几个大洞,但库尔曼人始终没能更进一步。

  浓烟揽着夕阳越过被烧焦的树梢,整片天空已经染成了血红色。远远看着库尔曼人撤退的身影,军官们并不觉得轻松——来不及填饱肚子,他们领着幸存的士兵和工匠开始修复破损的城墙和武器,为更残酷的鏖战作准备。

  停在玛伦利加的最后一艘船也即将起航,载着灰石战友团与逃难的市民驶向战火尚未波及的地方。

  起锚之前,路易斯和艾德里安来到银湾塔,告别决定死守于此的谢默斯。

  抱着分散风险的打算,带不走的书籍和藏品被分别锁进不同的暗室,谢默斯自己分拣出的几箱藏书和官方档案也搬进了侧塔,那之后才是不可或缺的干粮和水。至于能支撑多久,谁都说不准。

  谢默斯站在通向侧塔的暗门后,凌乱的头发已经斑白,眼角的皱纹透着憔悴。

  丽兹和银湾塔的其他人已经乘着瓦瑞娜号离开,带着老馆长的遗憾与祝福前往能让知识之火继续燃烧的港湾。现在,偌大的银湾塔就只剩他这个“管理员”了。

  辛西娅也来到了银湾塔。她受伤的眼睛只经过简单的包扎,上着夹板的左臂悬在胸前,身上沾满烟尘和血污,却显出别样的圣洁。

  谢默斯向她点头致意:“辛西娅队长,没想到您会拨冗前来。”

  辛西娅握着剑,向谢默斯行了一个最高规格的军礼——他这辈子就没受过这样的礼遇。

  路易斯说:“您这副模样,简直是女武神的化身。”

  辛西娅苦笑着摇头:“可惜胜利不会站在我们这边。”

  她将视线回到谢默斯身上。

  “玛伦利加感谢你的坚守。”她郑重地说。“我们将会牺牲,离开的人也终将死去,但玛伦利加——这座城市的一砖一瓦会留在这里,永远地留在这里。”

  银湾塔的守墓人沉默许久,眼里的黯淡逐渐蜕变为坚定的光芒,嘴角浮起一抹苍凉而豪迈的笑:“不。这座城市会死亡,再以另一个名字重生;离开的人民会活下来,文明也将长存。终有一日,玛伦利加的荣光将回到这片土地。”

  路易斯重重地拥抱了老朋友。

  “谢默斯,保重……保重。”

  然后,他缓缓松开了手,和艾德里安并肩看着那道暗门缓缓沉下。一堵墙分开了谢默斯的身影与送别的目光,如封上一具沉重的棺椁。

  日落时分,路易斯和艾德里安登上了信标号。奥希姆则待在船长室里,协助克洛伊安排登船平民的粮食供应。守备军从投机商人那里收缴来的物资大多留给了载着平民的船只,以确保他们能活着(最好是温饱状态)抵达新的家园。

  城市的另一头,炮声又响了起来。站在栈桥上,目送最后一艘船离开港口的辛西娅马上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奔向被死神眷顾的战场,奔向那由血肉、钢铁与烈火纠集而成的漩涡。

  在这浓烈而冰冷的暮色里,周围的喧嚷都浸透了悲怆。或许是大自然也受到人世的感召,信标号经过尚未熄灭的灯塔时,玛伦利加下起了当年度的第一场雪。

  在炮火和喊杀声中,在难民的抽泣与祈祷声中,雪沉默地落下。

  无论是焦土、血泊、尚未被摧毁的建筑,还是枯草、沙滩、被航船划破倒影的海面,它只是慷慨地掩埋满目的狼藉,安静而矜持地见证这座城市的末日。

  但路易斯轻声说:“它终会迎来复活的一天。”

  身旁的艾德里安默然不语。

  二人站在船尾,回望着伤痕累累的玛伦利加。

  信标号缓缓驶出银湾,珍珠河的波光、神殿的晚钟、酒馆里的小调离船上的人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一片背光的黑影。

  女佣兵瑞拉坐在甲板一角,低头擦拭着杰斯帕留下的竖笛。

  库尔曼人夜袭时,是杰斯帕用笛声传递了信号,他却也因此成为敌人最先注意到的目标。清晨时分,灰石战友团的佣兵们在渔村的空地上安葬了杰斯帕的遗体。

  她不会吹竖笛,却依稀记得竖笛的原主人是怎么演奏它的。很快,忧伤的笛声响了起来。落难的吟游歌手虽许久没开张,但即便是断断续续的生涩曲调,他也知道该如何用自己的歌声应和,以哀悼这座熟悉的城市和那些陌生的牺牲者。

  “纵使雷鸣吞没了我的歌声,纵使污泥玷污了你的面容。消失的女神回归之时,她会再次带来诸神的恩典。你将重新戴上嵌满珍珠的王冠,披上锦缎织就的盛装,穿过黄金打造的城门,踏上铺满白玉的沃土,这无可替代的荣光永远属于你。”

  作者有话要说:  Fallout 4 Main Theme ('Spinner' Mix) - Inon Zur/你将如闪电般归来-Stamatis Spanoudakis(←精罗神曲,我的灵感之源)

第七十七章 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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