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文羽穆到院中时, 就见萧雨安脸上犹有薄怒,虽然见到他止不住的欢喜,但那怒气确实分明。

  他不禁问, “怎么了,你才刚回府, 就有人惹你不痛快?”

  萧雨安不欲多提,抱怨这些烂账也是无趣,何必说出来倒人胃口。

  “无事, 不提也罢。好啦,闲事莫问啦,我在云崖别院无聊的紧,快给我说说你们上京后过的如何,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文羽穆说:“倒也有那么几件有趣的事”

  他略过了山贼之事, 只说到了京城后的事情。

  “其中最有趣的, 应属三件事。一件是元宵灯会上,参加齐王的文华宴夺了头名,赢取了一把古剑鱼肠。”

  “一件是我在京中开了家酒肆,叫醴泉居。有些生意经,你若有兴趣我倒可以同你说说。”

  “最后一件嘛, 自然就是我夫君中状元, 跨马游街那日了。”

  萧雨安抚掌大笑, 催促道:“果真有趣, 快说来我听听。”

  文羽穆于是一一道来。

  萧雨安每听完一件事,就要发表一番点评,可以说十分捧场。

  听完元宵文斗之事,他说:“齐王大奸似忠,不是个好东西, 为了区区妓子竟难为应试举子,事后竟还纵容下人报复,真是小肚鸡肠,为皇室蒙羞!”

  “幸好苍天有眼,有义士收了那王长史。”

  听完醴泉居之事,他笑个不停,指着文羽穆直道:“你竟想出这种法子来打出名气,我真是服了。”

  “不过你手艺好是我早就知道的,能凭此赚钱也是好事,毕竟京城米贵,无钱寸步难行。”

  至于这第三件事,却是没什么好说的,恭喜便是了。

  二人聊了一下午,到了快要备晚膳的时间,文羽穆才起身告辞。

  萧雨安有心挽留他一起用饭,但想到他夫君还在家中等他回去,便没有留,只约了下次再见。

  ……

  四月二十九日。

  薛府乔迁之喜,相熟的人都送来了贺礼,一片吹吹打打,鞭炮齐鸣后,薛家正式搬家,薛宅的牌子也挂在了正门之上。

  文羽穆按照原先薛家的布局,将正院留给了薛母,西跨院留给大房,他们则住在东跨院。

  除此之外,还采买了一批门子厨娘洒扫杂务等下人。

  丫鬟小厮却是没有,家中自会带来自己用惯了的。

  五月一日,薛亦正式走马上任。

  翰林院相当于皇帝的秘书处和国家发型储备干部培养中心,主要职责是清点文书档案,编修史料,为皇室写各种祝词,以及入宫侍值,做皇上行走的资料库。

  世人皆知翰林院清贵,除了他的特殊职能外,就是这入宫轮值的制度了。

  能有机会在皇帝跟前露脸,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若是在侍值时得了皇帝赏识,那前途岂非一片光明?

  薛亦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他正式进入翰林院的第十天,他第一次入宫轮值,皇帝点了他随侍,大为赞赏,当场便晋了一级,由从六品的修撰升为了正六品侍读。

  从六品晋升正到六品倒不算什么,关键是这晋升速度之快,真是令人瞠目结舌。

  大佬们都还沉得住气,只想着薛亦毕竟是温如晦的弟子,皇帝对他老师向来偏心,爱屋及乌罢了。

  朝中一些多年得不到晋升的小官却开始酸话横生。

  “呵。本以为是一甲出身的正统清流,没想到却不知羞耻的要走宠臣的路子,也不怕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眼皮子浅,白长一张好皮囊。”

  这些话还未传到薛亦耳中,一般流言蜚语当事人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翰林院中,倒是也逐渐起了风声,不过大家都是同僚,也就只私下里说说,议论一番,倒也不是每个人都同意这些说法。

  “薛灵光乃是我们这一科最优异者,若他是靠谄媚上位的,那我们这些被他打败的算是什么?”这是反对者之一,今科探花郎。

  他是被压得最惨的,无论是学问还是相貌,不过他却看得开。

  榜眼却不赞同,说:“还不是因为他有个好老师,怎么温老别人不收就收他呢?不就是因为他长得好,拿得出手去炫耀。”

  这却是说前些日子温老到处显摆徒弟的事了。

  话不投机,不欢而散。

  翰林院中,也不是没有有风骨的读书人,因着这阵风,反而迅速地找好了各自的阵营。

  薛亦不是那种热衷社交之人,不过这不代表他不关注周围动向,他很快就惊讶的发现,他周围的同僚们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互相很是看不顺眼,每每遇上都要阴阳怪气的互损几句。

  风暴中心总是格外平静的,他甚至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才是飓风眼。

  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微妙的孤立了。

  这也难怪,那些汲汲营营的人嫉妒他,不肯与他交好,而另一批有心与他交好的都是些心中还有些清高的读书人,不好表现的明显,他为人又冷淡,人家就更不好靠过来。

  罢了,好在他本就不在意别人的态度,孤立便孤立吧。

  无人来打扰,他倒乐得清静。

  翰林院书籍史料浩如烟海,就连许多绝版的孤本这里都有抄录。

  无事时,他便整日埋头书册,誊抄一些家中没有的书带回去,充实书库。

  这日,他的上司找到他,给他分配了个任务,“一个月后的六月十八,乃是皇后娘娘双十千秋,皇上要为娘娘大办,同时休沐三天,与民同乐,这写祝文的事,就交给你了。”

  薛亦领命,“是。”

  探花郎林易之抽了个空过来同他说:“学士大人这是要压一压你呢,你要留个心眼,小心些。”

  薛亦道:“何出此言?”

  “一般来说,这种重要场合的祝文是轮不到我们刚进来的新人写的,都是几位学士亲自写。”

  他说的几位学士,指的是翰林院的主官学士和侍读学士以及侍讲学士等人。

  “这祝文是有固定格式的,写的好了也难出彩,写的不好了甚至是规制出错了却会影响到娘娘千秋宴,虽不至于因此丢官,却必然引来皇上厌恶,认为你能力不济。”

  薛亦了然,原来是欺负他新人不懂,想害他出丑。

  他拱手道:“多谢林兄告知,我省的了。”

  林易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下巴,笑道:“不必不必,我也就是举手之劳。”

  薛亦难得的露出微笑,林易之干巴巴的道了声别,便僵着腿出去了。

  “我的天啊!他居然会笑!”走出去十米远,他猛然松口气,拍着心口道。

  说完,他又有点自怜,“他一笑竟有蓬荜生辉之感,我这个探花郎当的好可怜啊呜呜呜。”

  一位同僚路过,拍了他一下,“你这又哭又笑的自言自语什么呢?”

  林易之长叹一声,“哎,没有没有,我只是突发感慨罢了。”

  他说完,萧索的走了。同僚留在原地,笑骂一句,“不知所谓。”

  ……

  这头,薛亦得了林易之提醒,特特去翻阅了历年来各种场合的祝文档案,发现千秋宴果然有其专属规制,起承转合皆有要求,若不仔细研究,一不小心便会出错。

  有了准备,他也就有时间好好雕琢打磨,这一关不足为惧了。

  时间一晃,就到了六月十八。

  千秋宴开始前,由礼官唱祝词,咏念祝文。

  这篇祝文写的着实惊艳,文辞精美而不浮夸,优雅而富有韵律,吟诵出来,竟好似唱歌一般,暗合音律,宛转动人。

  在场之人都是朝廷官员及其家眷,哪个不是肚子里有些墨水的,均听的如痴如醉,恨不得拍手叫好。

  帝后也很满意,千秋宴后,皇帝一问,竟是薛亦写的,龙心大悦之下,又给他升了一级,从正六品侍读升为从五品的侍读学士。

  一般而言,翰林们熬资历也就是三年一动,升为侍读学士后就可以等待分配到六部之中了。

  结果呢,薛亦这才进翰林院不足两个月,就连升两级,跳过了别人的六年时间!

  这实在是——

  这也太快了些!

  有言官坐不住了,谏言道:“皇上,这翰林院现在的侍读学士编制二人都是满的,这多出来一位如何服众?不若暂且等一等,待到有空缺了,再给小薛大人补上。”

  皇帝正在批折子,闻言撂了笔,“你急吼吼的找朕就为这事?朕很忙的你知道吗?”

  “臣有罪,只是臣职责在身,即便皇上不喜,臣也要忠言直谏。”

  皇帝说:“既然编制满的,那便给他暂且挂名,不占编制,享编制之实,待六部什么有了缺儿,将他填进去,不就完了。”

  “这……这恐怕不妥。”

  本想给他压下去,结果听这话音,还要升的更快?

  “这有什么不妥的?”皇帝沉了脸,“黄大人是要教朕如何做事?”

  这话诛心了,黄姓官员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臣不敢,臣领命。”

  “嗯。”皇帝面上方才的怒色仿佛只是昙花一现的错觉,他懒懒的道:“既然如此,那黄大人便退下吧。”

  黄姓官员以袖掩面,惭然退下。

  有人触了霉头,便无人再敢轻举妄动,这事儿还是顺了皇帝的意。

  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闲聊时说起,叹道:“咱们这位,可真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儿。”

  工部尚书说:“还不是温老,丝毫没有辅政阁老的样子,总是惯着。好在皇上也算励精图治,些许任性,也不必太在意。”

  户部尚书哈哈一笑,却说:“那可不见得,任人唯亲,岂是明君之相?”

  工部尚书大惊,“慎言!”

  户部尚书道:“你呀,就是太小心了。”

  工部尚书说什么不肯与他再聊。

  户部尚书眼眸闪了闪,也顺着他的意思转了话题。

  ……

  薛家这边,接了旨意,都是喜不自胜。

  薛母和陆氏来时,还特意将从云崖寺请的观音像又请到了京城,送走了传旨的宫人,薛母便直说要去拜谢菩萨。

  陆氏笑着扶住她,说:“娘,要先去告诉祖先才是。”

  “是极是极,那就先拜祖先,再拜菩萨。”薛母连连道。

  文羽穆和薛亦在一旁看得直笑,这时门子又来报,说外面有几个齐王派来的人,说是要见二爷。

  是了,自从到这边安了家,薛母便说他已经是能担得起事的一家之主了,要求下人改口,称薛父为老太爷,薛家大哥为大爷,薛亦为二爷。

  薛亦升官的同时,在家族中也喜升二老爷。

  听闻是齐王派来的人,薛亦和文羽穆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疑惑,他们和齐王有些龃龉,他派人来是做什么?

  薛亦沉吟片刻,道:“请他进来吧。”

  人都来了,也不好避而不见。

  门子很快领着一个管事和一个侍卫进了来,他们二人身后还跟着一个戴着幕笠的袅娜女子。

  那管事见了薛亦,殷勤的拜了拜,说:“齐王殿下说,先前同薛学士有些误会,此次派小的来,特为送礼恭贺学士大人升官,同时也为解除误会。”

  “不知这礼物薛大人可满意?”

  他使了个眼色,那女子缓缓解下幕笠,盈盈下拜,“卑妾见过大人。”

  柳眉桃腮,清丽柔婉,正是那日文华宴上演奏助兴的名妓柳丹姝。

  看来齐王是觉得薛亦最近盛宠正隆,有意修好来了。

  不过他这送的礼物,实在是不合心意。

  虽然薛亦跨马游街之时曾当众表白妻子,但齐王以己度人,觉得没人会拒绝送上门来的美人,何况不过是个贱妾罢了。

  薛亦很不喜欢,沉了脸勉强没有发作,正想拒绝,便听文羽穆道:“既是齐王殿下美意,那我便替夫君收下了,劳烦这位管事回去替我们多谢齐王殿下。”

  他开了口,薛亦再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他不善的眼神令柳丹姝瑟瑟发抖,心中苦涩不已。

  是她自以为是了,众人追捧令她迷失了自己,竟想着要去刁难举子。

  没想到到头来,她终究只是一个可随手送人的贱妾罢了……

  王府管事见文羽穆态度很好,也笑道:“夫人放心,我省的。”

  “这是丹姝姑娘的身契,夫人请收下吧。”他说着,掏出一张纸。

  文羽穆给小暑使了眼色,小暑上前接过,熟练地在交接之时塞了个荷包过去。

  管事的掂量一下,笑着再谢文羽穆。

  文羽穆说:“劳烦二位跑了一趟,就当是歇脚费了。”

  管事的领着侍卫告辞,只留下柳丹姝一人在院中,面对着薛家众人的眼光。

  薛母不赞同的道:“穆儿啊,你留下她做什么,咱家可不许有什么腌臜事。”

  陆氏没说话,点头附和薛母。

  薛亦也道:“沐沐你留下她作甚,我可不纳妾。”

  他们都十分拒绝,柳丹姝更加悲苦了,主家不喜,老夫人不喜,还不知道自己以后在这后院里要经受怎样的折磨。

  文羽穆解释道:“先前我们曾在文华宴上同齐王有些龃龉,便知他心胸狭隘,不是个易于之辈,这次他送了美人来修补关系,若是我们再拒绝,他又要觉得我们不识抬举了。”

  “虽说他不是实权王爷,可他是宗人令,在宗室之中很有威望,若是铁了心给阿亦找茬,却也麻烦得紧。毕竟阿亦现在已经很招眼了,还是莫要再生是非好些。”

  “话是这个理,可是这女子我们该如何处置?”薛母不禁问。

  文羽穆笑道:“母亲不必担心,我那醴泉居中,原本是燕宜燕归姐弟负责打酒,小满总管,现在小满回来当差了,燕宜燕归便有些忙不过来,刚好让柳姑娘去打酒,想必效果更好。”

  薛家众人纷纷点头,“妙极妙极,如此甚好。”

  柳丹姝两眼一黑,她,负责在酒肆打酒?!

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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