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惊恐的话一出, 其他所有人立马将目光转向他所指的那个方向。见到柳拾光一如往常沉静的模样，有些皱眉，有些诧异, 更多的是惶恐。

　　徐良才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就坐在自己身边的柳拾光，他下意识往远离柳拾光的方向挪了挪。

　　“怎么回事？”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那人死死盯着柳拾光的脸，像是在确认什么，呼吸明显急促了很多, 喉结滚动了几下, 抖着苍白的嘴唇, 有些磕绊地说道：“我，我和另外两人下车之后离开站台没多远就看见了一个人, 不……不！他不是人，就是他，就是他！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他说着，像是想起什么惨烈又惊恐的画面, 瞳孔骤缩，满脸骇然。

　　像是受到了刺激，他说话变得颠三倒四起来，“路对面还有一个小孩，车就撞过来了！死了……他们都死了！血……都是血！”说话之际, 他看见自己身上浸染的血迹, 双手死死扯住衣服，眼睛睁得极大。下一秒, 他又猛地抬起头看向柳拾光，目光忽地变得凶狠，嘶吼道：“你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出现在这里！！”

　　明明是对柳拾光说的一句话，但是这话像是某种开关, 在车前座的所有‘乘客’霎然间全将头颅转了过来，有的硬生生转了一百八十度，包括正在开车的司机。

　　他们嘴角提起僵硬却相同的弧度，嘶哑的声音像是许久未启用的机器快要腐朽坏掉而发出的艰难的口申吟。

　　他们齐齐道，“你也会死，你们都会。留下来……”

　　“留下来，留下来！”

　　声音从一开始的嘶哑缥缈，到最后像是在耳边轰然炸响，‘留下来’三个字不停在他们耳边循环着，像是要钻进所有玩家的脑子里！

　　林豆豆忍不住捂住耳朵，但仍旧抵挡不住这诡异的声音。柳拾光也神色难看，脸色苍白的像是下一秒就可以吐出来。

　　但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嘴里却不停呢喃：“对，对，我要留下来，留下来……”

　　其他玩家顾不得纠结柳拾光到底是鬼还是玩家这个问题了，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抵抗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上，只是身体都下意识远离柳拾光这个方向。柳拾光与其他人之间忽地出现了一条分界线，里与外，界限分明。

　　不知什么时候，那些嘶哑的合音忽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车内熟悉的播报声，“功臣车站到了，功臣车站到了……”

　　玩家们大多神色恍惚，似乎还没从之前的魔音中回神，现在看着打开的车门，愣了许久，在车门即将重新关上之际，才有几个猛地回神，一脸惶恐地大喊：“我要下车！我不管，我要下车！”

　　徐良才也是恍然回神，他惊魂未定，看了看那两个要下车的玩家，又用余光撇了撇依旧坐在位置上的柳拾光，像是想到什么，他的心跳猛地加快，然后唰地站了起来，惨白着脸什么也没说冲下车门。

　　车门在他下车后啪的关上，然后是公交车启动的声音，‘哐当哐当’，车子慢悠悠地开远了。

　　徐良才看着眼前熟悉的车站，眼神尚未聚焦，嘴角却已经扬起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没错，肯定是这样，柳拾光就是鬼！从他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就是，要不然……要不然他怎么会对那件房子这么熟悉，像是待在自己家里一样，还从冰箱里拿水喝。而且……而且从始至终，上车之后都这么冷静！冷静得……完全不像个人！

　　还有……徐良才急切地给自己寻找更多的依据。

　　还有他最开始看到的那个怪物！他之前没怎么注意，现在想起来，柳拾光居然还和怪物交谈！

　　能和那些死人交谈，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也是鬼啊！

　　对，他没错，肯定是！肯定要下车，只有鬼才愿意留在车上！

　　完美的答案。徐良才为自己的机智感到自豪。

　　收复了心情，他这才缓过气，看见与他一同下车的两人，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周围除了他们现在所在这个车站，只有一条笔直的道路，路的尽头被灰雾遮掩，什么都看不清。

　　但是徐良才此刻已经不是很慌了，他认为只有下车才能规避危险，而离开这个副本的办法肯定是在这条路上！

　　徐良才信心十足地这般想着，然后，他迈步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他忽地看见前方出现一个人影，徐良才忽地惊喜，但是下一瞬又警惕起来，脚步放缓，慢慢的，他看清了那个人的容貌。徐良才忽地睁大眼睛。

　　因为出现在他前方的——与他认识的柳拾光长得一模一样！

　　那人嘴角含笑，穿得一身常服，正低头看着手机里的消息，另一手上还提着什么……但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他果然是鬼啊！

　　哈……哈哈！徐良才无声地笑了起来，他果然是对的！

　　就在徐良才身后的另外两个玩家也看到了这一幕，然后无不暗自庆幸自己的选择。

　　为了避开‘柳拾光’，三人都选择了去路对面，不想与他面对面碰上。谁知道遇上了又会有什么危险呢？

　　只分出一点心神关注路对面的‘柳拾光’，徐良才继续往前走，同时小心注意周围还有其他什么线索。

　　忽地，他好像看见不远处有一个身影往路中心跑了过去……

　　徐良才微眯起眼仔细辨认，好像……是个小孩？他还没想完，耳边忽地响起了急促刺耳的刹车声，徐良才下意识看了过去，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的812路公交，像是在躲避什么猛地一打车头，直直往路另一边撞了过去。

　　徐良才睁大眼！他看见公交把那个‘柳拾光’狠狠地碾在了车轮底下，一滩血迹蓦地出现。

　　幸……幸好……

　　但是这念头还未完全落下，徐良才忽地感受到了身后猛地传来的巨力，他整个人瞬间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然后又从高处狠狠落到了地上，血迹瞬间蔓延开来，浑身剧痛！徐良才意识的最后几秒，他看见了撞在大巴后接连的的车子，占据了全部路面……

　　怎么会……？

　　————

　　循环不断的公交上。

　　经过又一次的停靠，此刻前排的‘乘客’已经坐满前排了，又上车的人开始往后面靠近，坐到了车厢中部。柳拾光惊奇地在新来的两人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是住在他隔壁的大婶！

　　怪不得……柳拾光有些感慨。

　　怪不得徐良才看见她的时候会说她是怪物，原来她也上了这辆车吗？然后死在了那个交通事故里。

　　现在坐在车后面的玩家只剩下了三个，包括柳拾光，林豆豆，还有那个下车又上车，现在已经有些风声鹤唳的男人。

　　“……我不是鬼。”柳拾光苦笑着辩解了一句，至于更多的……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但是很明显，这句苍白的辩解并没有另他们放下警惕。

　　算了……柳拾光叹了口气。

　　车子又一次停了下来，这一次上车的‘鬼’多了几个，车子中部也渐渐坐满了，按照现在这个进度，很快他们就能到车厢后部了，但是柳拾光还没能找到安全下车的办法。

　　所以……该怎么办？

　　柳拾光看向了车窗外，他正等着看见许多次的小孩路过，但是这一次他等了许久，却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

　　柳拾光目光一凛，怎么回事？

　　他几乎要贴在窗户上，使劲往外瞅，瞅了半天也没看见那个追着红球跑的小孩。

　　这……难不成是什么意外？

　　“功臣车站到了，功臣车站到了……”

　　车子又停了下来。

　　刺耳的播报声将柳拾光猛地唤回神，不知为何，这一次他听到这声音时心跳却忽地加快了几分，砰砰的心跳声就响在他的耳边。柳拾光望着打开了的车门，眸光闪烁不定。

　　他不知道那个小孩为什么会消失，但是这仿佛预示着什么。

　　柳拾光忽地站了起来，这一次，他下了车。

　　林豆豆有些惊讶地看着柳拾光下车的背影，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惶恐不安。她知道继续留在车上其实已经很危险了，但是……

　　林豆豆又看了眼坐在她不远处仅剩的玩家，听见他嘴里诡异的呢喃，要不她还是……

　　林豆豆咬了咬牙，使尽浑身力气站了起来，踉跄地跟在柳拾光身后下了车。

　　车门在下一秒唰地一声关上，林豆豆惊恐地转身看向车内，看见新上车的几个‘鬼’已经往车厢后面走去，而那个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的男人却浑然不觉……

　　林豆豆发现自己流了一身的冷汗。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但是她知道晚死总比早死好！

　　柳拾光又回到了他们上车的那个站台，身后只有一条前路不明的道路。这条记忆里只与他的屋子差了两条街的街道令他熟悉无比，但在熟悉之下，还存留着几些刻在灵魂里的恐惧，柳拾光有些迷茫，但不过一瞬，他的目光又变得坚定起来。

　　他总要知道的，他也想知道自己失去的那段记忆到底发生了什么。

　　柳拾光莫名有种预感，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他就能知道了。

　　林豆豆看见自己跟着的人忽然往前走，她慌张地看了看四周，似乎好像……没别的路了。

　　她惴惴不安地跟在柳拾光身后，算了，是福是祸，听天由命吧。

　　身后的车站渐渐藏在了灰雾之中，柳拾光面前仍旧是一成不变的道路，他慢慢向前走，走着走着，一个令他熟悉至极的身影忽地出现在灰雾之中朝他走来。

　　那是……

　　柳拾光的心狠狠抖了两下，随后像是鼓点一般‘砰砰砰’直跳，他不自觉停下了脚步，看着那个身影一点一点地露出全貌。

　　果然。

　　不知为何，柳拾光忽地平静了下来，像是一切尘埃落定，他蓦地冷静了下来。

　　——是他自己。

　　柳拾光怔怔地看着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影，只不过一个穿着睡衣，另一个却是衣着整齐。像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那个低着头看着手机里消息的人忽地抬起头看向了他。

　　在灰蒙蒙的世界里，两个人骤然对视。

　　柳拾光只觉得那双与他一样的眼瞳深邃得很，像一个漩涡，要将他的灵魂吸入其中。

　　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涣散。

　　柳拾光看见了自己，但好像……又不止他。还有好多，好多，另一个人的存在。

　　一个他早已放在心里，融入血肉的身影。

　　“小心，你没事吧？”

　　“我叫沈却，算是你的学长……”

　　“小学弟，你还挺可爱的……”

　　“……我喜欢你。”

　　“把我们的衣服放在一起，四舍五入就是我们同居了。”

　　“明天可是我们认识的两周年纪念日，你打算有什么惊喜？”

　　“小心——！！”

　　一张又一张剪影，一幕又一幕画面，柳拾光像是再一次经历了一回他们相遇相知，相爱相守，以及意外降临的骤然分离。恍然之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上一世，但是猛然回过神，却发觉身边空无一人。

　　他最想见到的那个人不在这……

　　那个与柳拾光一样的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空落落的空虚感瞬间席卷了柳拾光全部心神，他抬手擦掉了脸颊上的泪水。

　　他无比地想回去。

　　想见到沈却。想见他。

　　想抱他。

　　想亲他……

　　然后告诉他，这一次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他为什么唯独忘了沈却呢？

　　柳拾光前所未有地失落，默默掉眼泪的样子像是受尽了委屈又伤心至极的小动物。

　　茫然无措地像是丢了心爱的玩具。

　　“……拾光。”

　　这熟悉的清冷的声音……柳拾光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了幻听声，但他还是努力睁大眼睛，往声源处看了过去。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是他好像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街对面，看起来气喘吁吁，手下还摁着一个小孩，穿着一身成熟的黑西装，正笑着看向他。

　　柳拾光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再仔细看去——不是幻觉。

　　像是一个滔天的惊喜，柳拾光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了沈却面前。

　　如果有黎明，那一定是沈却的模样！

　　沈却麻溜地将一切的源头，他手底下的那个小鬼拴在路边，然后接住了自己的小男友，死死抱住他。

　　他喟叹，像是终于护住自己的珍宝。

　　“这次……我没有来晚了。”

　　柳拾光克制不住地吻上他，比他以往得都要凶狠，但又忍不住温柔，缠绵。

　　这是他触手可及的，却又无法言喻的欣喜。

　　沈却一直都在。

　　这人从未离开过他。

　　哪怕他忘了他，哪怕再来一次，他依旧会爱上他。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到这里就差不多完结啦~

　　但是……我明天再写一个小结尾吧。

　　感谢一路支持到现在的小可爱们！真的！十分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