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070

  太子宫, 寝殿。

  十六握着时月的手把脉,眉头紧锁。

  银杏担忧地问∶“姑娘好端端的怎么会昏倒呢?”

  “嗯……”十六沉吟一会∶“像是气急攻心。”

  “啊?”青奴惊呼∶“那会不会有事啊?”

  “她醒了就没事了, 最近别让她生气, 马上就要生了, 再动胎气只怕母子都保不住。”

  十六站起身∶“我开点药给她吃。”

  青奴立马听话地跟上∶“奴婢跟您去煎药。”

  “怎么样?”

  十六一出来就被几人围在中间, 墨子期也站起身。

  “没事, 就是气坏了。”

  姜心以拳击掌∶“我当时就该再给她一巴掌!”

  “我抓药去了。”十六说,带着青奴离开。

  姜心高声问∶“我可以进去看她吗?”

  “去吧, 不过安静一些哦。”十六吩咐。

  姜心转身想进去,余光瞥见墨子期一动不动∶“师兄?”

  “你不进去吗?”

  墨子期回神, 一只手搭在栏杆上∶“你进去便好。”

  他也想进去看看,但是月见在躲着他, 墨子期不敢。

  姜心只好独自进去了。

  银杏正在给时月擦汗, 看见姜心来急忙让位∶“公主来了?”

  “不要叫我公主。”姜心摇头, 她在外不喜欢用齐国王室的名头。

  “她怎么样啊?”

  银杏答∶“姑娘好多了, 只是还没醒。”

  十六说她不一定什么时候能醒, 有可能今晚,有可能明天。

  “偏偏这个时候,殿下还出城去了……”银杏嘀咕道,有些不高兴。

  “慕容野不在?”姜心环顾一周。

  他们的寝殿很华丽, 因为时月的关系也很温馨, 桌上摆着粉红色的花, 十分怡人。

  “是啊, 殿下今日刚好有事出城去了。”

  银杏有些不服气地说∶“要不哪会让她们把姑娘气成这样啊!”

  “你把水端出去倒吧, 我想跟月见说说话。”姜心示意道。

  “啊?”银杏望了一眼熟睡的时月,低声∶“哦……”

  说完,她端起盆,一步三回头出去了。

  姜心撩袍坐在床边,捏捏时月的脸∶“醒了没啊?”

  时月毫无动静,姜心嘀咕∶“难道真没醒?”

  “原本还想让你看看师兄那可怜样。”姜心喃喃自语。

  “你昏倒他都急坏了,那么一个光风霁月的君子,差点把鞋跑掉,真是丢死人了!”

  姜心絮絮叨叨说了一通,撩开时月脖子上的碎发∶“我虽然喜欢师兄,但是看师兄那副德行,也心疼得要命。”

  “小月见,你快点想起来好不好?”

  床上的时月毫无动静,仿佛没听见她的话。

  姜心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叹了口气。

  “唉。”

  然后起身,拉门出去了。

  她出去以后,时月才缓缓睁开眼。

  .

  当天晚上,太子没回来。

  据说公子宁做主放了鲁国使团,他们依然活蹦乱跳。

  时月一动脑子就嗡嗡的,只好强迫自己别去想那些稀烂事。

  银杏和青奴一左一右扶着她,在花园里慢慢溜达。

  “殿下也不知道去哪了,姑娘遭了这么大罪,他也不回来看看。”银杏小声道。

  昨晚一夜未归,今天过了一个白天也没消息,今晚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时月没好气地说∶“管他回不回来?”

  宫女忽然追上来,对时月说班春母子求见。

  “请她们进来。”

  时月对班春母子还是很有好感的,尤其是季益那个小孩,居然懂得用牛舌草把李诗兰她们的皮肤染黑,让她们躲过一劫。

  真是既沉稳,又冷静。

  班春头上戴着小白花,拉着儿子。

  季益有些迷糊愣登的,脸色苍白。

  “拜见时先生。”班春拉着儿子向时月行礼。

  小季益摇摇晃晃,在地上磕头。

  “快起来快起来!”时月笑着请她们坐下∶“小季益还好吗?那天十六说他吃了很多牛舌草。”

  牛舌草性寒,伤脾胃,大人用药都得仔细斟酌份量,何况是个孩子。

  班春将儿子按在小板凳上,苦笑说∶“十六给他开了两贴热药中和,今天看起来有精神多了。”

  时月摸摸他的头,季益嘴唇上的紫色还没褪掉∶“吃点甜甜的糖吧,好不好?”

  她让银杏取出准备好的麦芽糖,将筷子递给小季益。

  “你看。”时月用筷尖挑了一些,金色的麦芽糖十分粘稠,可以拉成丝,一卷一卷绕在筷尖,绕出个‘棒棒糖’。

  小季益一脸病容,但还是被金灿灿的麦芽糖吸引住了,怯生生握住筷子。

  “吃吧,甜甜的呢。”时月微笑,觉得他好可爱。

  没有小孩能抵挡住甜食的诱惑,高冷的小季益也一样,他伸出粉红舌尖,轻舔着麦芽糖。

  班春欣慰地说∶“好久没见益儿这么高兴了,时先生真会哄孩子。”

  时月笑∶“是小季益好哄,要是换个脾气大的,我哪里哄得住。”

  小季益握着麦芽糖小口小口地吃,班春和时月笑着看他吃。

  好半晌,班春说∶“其实,我们是来向时先生道别的。”

  “道别?”

  时月问∶“你们要去哪里?”

  班春低下头∶“我们母子的命,原就是罗师傅和时先生,还有墨先生他们救的。”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可是再这么白吃白住下去,我自己也要看不起自己了。”

  “所以,我准备带益儿回楚国。”

  班春抬头,苦笑∶“小妇人身无长技,养活一个孩子简直是天方夜谭,只好回家求助兄长。”

  班春是楚女,远嫁鲁国。

  现在季康已死,这一脉大多数并入季卓一脉,她们母子是季卓的眼中钉,肉中刺。

  鲁国无容身之地,又不好一直叨扰卫国。

  “你们母子才能吃多少粮啊,安心住!”时月不同意。

  “你一离开十六他们的保护,就像落单的肥羊,不是更危险吗。”

  班春忽然落泪∶“我倒宁愿追随季康而去!若不是益儿还这么小舍不得,我早该在他去那日就吻颈同去了!呜呜……”

  时月不知道说什么安慰才好,正在与世无争吃麦芽糖的季益,忽然抬起小手,给他娘擦了擦眼泪。

  班春哭得更伤心了,好一会儿,她取出几样东西。

  “时先生,这东西托付给您。”

  “这是……”

  班春取出来的东西是一件血衣,仔细一看哪里是血衣,分明是写在衣裳上的血书!

  “季康是冤死的,公爹也是冤死的。”

  班春背负这个秘密,从鲁国逃到卫国,她虽然早被时月救了,却迟迟不敢说。

  “不仅如此,季卓的原配阿柔,也是被他们杀死的!”

  “可怜她身怀六甲,季卓这个畜牲,居然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放过!”

  “他伪装得那么好,证据处理得又干净,季氏的人都信以为真,以为是季康杀了公爹。”

  “根本不是,季康是冤枉的!”

  时月迟疑∶“那……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班春擦擦眼泪∶“是阿柔的婢女,冒死盗出来给我的。”

  “也是她连夜通知我们母子逃命,否则我们早就死在鲁国了。”

  时月看着手中的血衣∶“所以,你要我帮你申冤?”

  班春摇头∶“不,不是的时先生。”

  “这东西在我手里,万一我有一日死了,季康就会永远蒙冤。”

  “所以请时先生帮我保管,假以时日,如果班春还活着,再来向时先生讨要。”

  小季益吃完了麦芽糖,规规矩矩地将筷子摆整齐。

  跟着他娘给时月磕了几个头,然后母子两个离开了。

  时月望着她的背影,银杏忽然哽咽∶“她好可怜啊。”

  “经过昨日一闹,她一定绝望极了。”

  没有任何人能替她申冤,生命安全也不能得到保障。

  甚至,她的仇人依旧逍遥法外,可不得绝望。

  .

  班春牵着小季益,在墨家老九的保护下,去了罗师傅家。

  不巧的是,罗师傅一家开荒去了。

  他们几天前正式成为了卫国的百姓,领到了自己的地。

  但地不是现成的,需要自己垦荒。由里正提供农具,垦出来的荒地三年内不用交赋税。

  也有现成的地,但是罗师傅他们看中三年不用交赋税,就选了自己垦荒。

  有了户籍身份,又有了地,全家干劲十足,老女老少齐上阵,誓要在夏收结束之前先垦一半出来。

  届时就可以种春小麦,来年就有自己的粮食打了!

  英子笑盈盈地把她们迎进来∶“班春姐姐来啦,快进来!”

  “我娘前几天还在念叨你们呢!”

  守福守娇听到声音,纷纷跑出来∶“季益!”

  姐弟两个都喜欢漂亮的小季益,守娇指着他的嘴唇问∶“季益怎么啦?”

  班春笑着答∶“他吃了牛舌草,过几天就好了。”

  “牛草……”守福话还说不利索∶“苦。”

  守娇皱着脸∶“好苦呢,季益你上火了吗?”

  英子端来三碗开水∶“新烧的,一路过来热极了吧?”

  讲卫生运动热火朝天,西围里也不例外,现在大家都习惯喝烧开的水,腹泻和痢疾少多了。

  班春笑着和英子说了些话,然后领着小季益向他们一家道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受我们一拜!”

  英子急忙放下碗,扶她们起来∶“班春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呀,快起来!”

  “可惜罗师傅不在,若是有机会向他当面道谢就好了。”班春说。

  英子将她按在凳子上∶“哎呀,你……你下回再来,不,我们一家进城去看你嘛!”

  “大哥还说我们不能总跟里正借农具,过段时间想进城买些铁器呢。”

  “到时候我们去看你!”

  守娇拉着弟弟和季益玩土∶“对呀,我们去看你,听说你住在大宅子里,是不是呀?”

  季益不回答,用泥土摆出了一把小剑。

  “哇,季益,你好厉害呀!”守娇真情实感地夸。

  班春她们没有坐多久,就回城去了。

  已是傍晚时分,她路过街市买了些菜,借馆驿的厨房给儿子做了顿饭。

  母子两个沉默地用了一顿饭。

  不,应该说季益全程沉默,班春絮絮叨叨。

  “记不记得娘教你穿衣服?一会洗完澡你穿给我看。”

  “十六哥哥他们都是好人,墨先生也是,还有时先生。”

  “益儿,你就和大家说说话吧。”

  季益安静地吃饭,动作既规矩又优雅。

  这是因为季康好礼仪,凡行为举止无不一板一眼,守礼至极。

  他把这礼也教给了儿子,从小季益身上,班春似乎看到了季康的影子。

  她忍不住把儿子搂进怀里,吸吸鼻子∶“快吃,吃完娘给你洗澡。”

  洗完澡夜已经深了,小季益躺在床上。

  他人小,也容易困。

  班春坐在床边陪他∶“睡吧。”

  季益捉住了她的手,班春轻笑∶“不让娘走啊?”

  季益轻轻点头,班春干脆躺在儿子身边∶“睡吧,娘陪着你。”

  “一觉睡醒啊,益儿就长大了,长得和你爹一样高大……”

  小季益眼中流出困意,呢喃∶“爹……”

  “嗯,你爹是好人,他对娘很好……”

  随着班春轻柔的声音,小季益渐渐睡着了,白天太累,他甚至打起了小呼噜。

  几滴眼泪忽然滴落在他脸上,然后被班春拂去,生怕吵醒他。

  她将脸埋在季益身上,低声道∶“娘真想陪着益儿长大啊……”

  小孩儿一睡着,就是雷打不动,班春狠狠心站了起来,快速擦干眼泪。

  他们母子的东西不多,大多是来了馆驿后才添置的。

  班春好一通收拾,直到所有东西整整齐齐。

  然后她走出房门,最后看了眼在昏暗烛光下睡觉的儿子,合上房门。

  十六和十三在院子里喝酒,十六看见班春的身影∶“大嫂?你干嘛去啊?”

  班春高声答∶“哦……我出去一趟,十六,益儿睡着了,你帮我看着他点。”

  “好。”十六答应了。

  班春快步走出馆驿。

  十三拿走了花生米∶“你还吃什么花生米啊,还不去臭小子房门前看着?”

  十六伸手就抢∶“你再让我喝一口怎么了!”

  十三不让,护着怀里的碟子∶“不过,我听九哥说,班春大嫂今天去太子宫了,又去罗师傅家,反正跑了好几个地方。”

  “嗯?”十六好容易抢到一颗,丢进嘴里。

  “罗师傅?”

  “嗯,说是去谢恩的,但是英子他爹娘不在。”

  十六嚼着嚼着,忽然大喊一声∶“不好!”

  “她……她不对!”

  十六抓起墨械∶“十三哥,快去通知其他人,班春大嫂她要犯傻!”

  .

  入夜以后,濮阳城没什么娱乐活动,只有几间酒楼还未打烊。

  因为经济不发达,酒楼比起曲阜的也差远了。

  季卓喝得舌头都大了∶“不、不喝了!还得回去……回去……”

  旁人劝∶“再喝一口嘛,季夫人又不在,季大人怕什么呀!”

  “就是!跟我们喝,又不是跟小娘子喝,怕什么,多喝点嘛!”

  季卓推开他们∶“拉倒吧,滚蛋!”

  他摇摇晃晃走出来,濮阳街头只剩几个晚归的百姓路过。

  “啐!真穷!”

  班春在黑暗中等他很久了,她穿着不显眼的黑斗篷,悄悄拔出手中的短刀。

  ——昨日公堂上她听见了,无法断案,是因为情节太轻了。

  小季益虽然有些皮肉伤,却无法惩治他们。

  那么杀人呢?

  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班春朝喝醉的季卓冲了上去!

  “哎哎,你是什么人?”季卓的护卫先一步发现了她。

  班春还没靠近季卓就被拦住,兜帽落下,她满脸泪水∶“季卓,我要杀了你!”

  寒光闪闪的短刀高高举起,季卓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酒都醒了大半∶“你……大嫂!”

第70章 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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