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然而当顾凉夏一睁开眼，眼前仍然是漆黑一片时，她的心情不可避免的糟糕了。握着拳在黑暗里思想斗争了一会儿，顾凉夏压制住自己的负面情绪，又去吃了一管营养剂，然后席地而坐，闭上眼，继续寻找太阳神号的神经元，依然一无所获。

　　挫败感来得前所未有的强烈。顾凉夏焦躁地在黑暗里转了两圈，终于忍不住恨恨地砸了一下墙，然后靠着墙用力喘了两口气。

　　黑暗和寂静给人绝对的压迫力。顾凉夏觉得自己仿佛深陷怪物之口，无处可逃。

　　同环境僵持了一会儿，顾凉夏终于崩溃，开始用力砸墙，大骂，“杨恒，你这个王八蛋！我欠你的吗？凭什么这么对我！”

　　她在黑暗里没有目的地乱走乱踹，手摸到什么摔什么，大声尖叫，破口大骂。发泄了许久，她终于瘫倒在地，眼泪流了出来。不知道哭了多久，她沉沉睡去。

　　再醒来，依然是在无声的黑暗里。顾凉夏睁着眼，已经没有力气再去闹。脸贴着冰凉的地面，她一动不动地发了许久的呆，终于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愤怒或者奔溃之类的负面情绪，没有任何作用。她只有乖乖地，按照杨恒说的，提升自己的精神力，获取太阳神号的认可，别无他法。

　　顾凉夏盘腿闭上了眼，慢慢地，连绵地，坚韧地，汇聚自己的精神力，凝神去“看”。失败已经不会再让她焦躁，她去吃了管营养剂，回来继续锻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凉夏终于在自己精神领域的视野里，“看到”了到处攀爬的纤细神经元，由隐约到明显。还有一个棒球大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光团。

　　“这就是太阳神号的智能神经核吗？”顾凉夏在脑海里慢吞吞地想。

　　“你好，”那个光团闪了闪，发出悦耳动听的男声，“我是太阳神号的神经内核。”

　　顾凉夏睁开了眼，光团没有消失，依然浮现在自己眼前，幽幽地照亮一方天地。

　　长久的折磨令顾凉夏麻木，她甚至生不出成功的喜悦。

　　“恭喜你，你的精神力已经提高到了三百九十六。”太阳神号说。

　　“是吗，”顾凉夏勉强动了动僵掉的脸颊，淡淡地说，“谢谢。”

　　“还有半天时间就可以出去了，我可以陪你聊聊天。”太阳神号语调温和，和它的主人完全不一样。

　　聊天吗？顾凉夏麻木地想，聊什么呢？

　　“你是我见过的，在你这个年纪精神力最高的了。”

　　“哦。”顾凉夏木木地答应，然后听到了太阳神号的下一句。

　　“杨少将二十三岁的时候精神力也只有三百三十二。”

　　“杨少将”三个字，在顾凉夏麻木的思绪里漾开了浅浅的涟漪。

　　顾凉夏抿唇，慢吞吞问，“你能帮我，链接杨少将的，个人终端吗？我想发一封，邮件给他。”

　　太阳神号思考了一会儿。虽然现在顾凉夏还在关禁闭期间，不应该和外界联系，但是顾凉夏已经达到了杨少将的要求，是不是可以一定程度上解除惩罚？

　　“好的。”太阳神号在虚空展开了一个电子屏，调整到方便顾凉夏操作的高度。

　　顾凉夏抬手，从网络上下载了一份《离婚协议书》。

　　她努力调动自己僵硬的大脑，回忆当初在学校里看的有关军人婚姻的规定，将协议里的部分条款更改完毕，然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太阳神号高度智能，这会儿已经发出了震惊的声音，“顾……顾小姐，你和杨少将……”

　　它感觉自己快要当机了。作为杨恒的亲密伙伴，它当然知道杨恒去年结婚了，甚至当时它还在新娘旁边，但是杨恒开始没有启动它，后来启动了，也没有让它扫描一下新娘就走了。

　　它居然没有认出顾凉夏就是那个新娘。如果认出来了，它一定会阻止杨少将苛待妻子的。

　　可惜迟了。

　　顾凉夏没有回答，点击了发送，但是网络却一直显示发送缓冲中。

　　顾凉夏不会怀疑太阳神号的网络问题，于是抬头看着光脑，麻木着脸，慢吞吞地说，“你答应过我，要帮我忙的。”

　　太阳神号想起自己程序里设置的诚信，只好苦恼地将邮件发了出去。

　　杨恒吃午饭的时候，欧文端着餐盘坐到了他对面，“你罚B6关五天的禁闭？”

　　许秦晖坐在一边，拿勺的手顿了一下。他也听到这个消息了，心里纳闷好久了。他家老大这情趣玩得是不是有点过火？

　　杨恒慢条斯理地吃着饭，淡淡“嗯”了一声。

　　欧文表情顿时扭曲起来，整个人非常震惊，“她一个女孩子，还是个新兵，你居然关五天禁闭，会不会关出问题来啊？”

　　杨恒吞下最后一口食物，不紧不慢地擦了嘴和手，抬眼看向欧文，“她没你想的那么弱。”

　　欧文满眼的不认同，“再强她也是个新兵啊，才二十二三的年纪，你手段是不是太严厉了？老许说你玩情趣，但情趣也不是这么玩的吧？”

　　“噗！”许秦晖嘴里的一口汤全部喷了出来，猛烈地咳嗽。黄色的机器人立刻转过来打扫。

　　许秦晖真的没有想到，欧文就这样把他卖了，早知道上次就使劲憋住不告诉他征兵的那些事了。

　　杨恒的眉头皱了起来，难以理解两个下属为什么说出这样匪夷所思的话，“你说什么？”

　　欧文替咳个不不停的许秦晖顺着后背，正准备苦口婆心地劝，结果杨恒的智能手表亮了，显示有邮件进来。于是他暂时闭上了嘴巴。

　　醒悟

　　杨恒看着邮件的来源，是从太阳神号发过来的，也就是说，是顾凉夏发的。

　　能使用太阳神号，也就是说，她成功做到了初步链接太阳神号的神经元的要求，并且还能够和太阳神号交流。杨恒心里有些欣慰，脸上漾开一点笑。

　　旁边有一个八卦头子，没事也能说出花来。杨恒不想给他提供话题，把电子屏尽可能调小，然后打开了邮件。

　　杨恒看到文件标题部位，大大的“离婚”两个字，仿佛在嘲笑他的笑容。

　　欧文看杨恒把电子屏调小，脸上还带着少见的笑意，心里那只好奇的虫子顿时扭动起来，扭的他心里发痒。

　　欧文明目张胆地够着头去看，杨恒察觉，猛地把电子屏关掉了，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变成了皱眉，好似还带着隐隐的惊疑。

　　“怎么了？”欧文什么也没看到，有点郁闷，还有点纳闷了，什么事能让他们八风不动的将军露出惊疑的神色。

　　杨恒维持着姿势没有动，仿佛又恢复了沉稳的模样，嘴里吩咐，“没什么，你继续说。”

　　“哦。”欧文迷茫地回想了一下，才想到自己之前想说什么，一副知心大哥的模样，“既然你现在挺喜欢她的，应该也不会离婚了，那就对她好一点吧——老婆是用来疼的。”

　　杨恒却忽然猛地站了起来，面沉如水，一言不发，朝食堂外面走去。

　　许秦晖好不容易止住咳，脸红脖子粗，一脸疑惑地看着欧文。欧文也一头雾水地看着他，“老大什么意思？”

　　许秦晖摇了摇头。

　　杨恒大步流星地回到自己的宿舍，坐到办公桌前，让智能网络调出了当初加卡瑞元帅发给自己的那封“催婚”邮件——他记得，邮件里有那个基因完美匹配的女孩的照片。

　　照片在虚空放大，上面的女孩穿着白色的收腰连衣裙，对着镜头微笑，眼睛弯成美丽的月牙，唇红齿白，清纯漂亮。

　　不是B6又是谁。

　　杨恒靠在了自己的椅背上。活了三十八年，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震惊过。

　　B6竟然是他的妻子？B6竟然是他的妻子！

　　杨恒一动不动地坐了好半天，忽然开口，让智能网络拨通了罗伯特的通讯。

　　“少爷。”罗伯特见到杨恒，非常高兴，脸上泛起慈爱的笑容。

　　杨恒笑不出来，甚至连声音都隐隐地有些急迫，“你去年说夫人去大学进修，哪个大学哪个专业？”

　　“嗯？”罗伯特脸上流露出茫然，“朝露皇家学院战斗机甲专业，你不是知道吗？”

　　不，他不知道。

　　杨恒终于相信了B6就是杨太太的事实，心情复杂地靠到了椅背上。

　　罗伯特见杨恒状态不太对的样子，担忧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是不是太太新兵训练不适应？”

　　所以他身边的人都知道B6是他的妻子，就他自己不知道？

　　杨恒心里涌起巨大的荒谬感。是什么造成了这个局面？

　　“好端端的，她为什么想要去战斗机甲专业？”杨恒低沉的声音里，充满了疑惑。那不是一个学什么绣花的文静女人吗？

　　“这个太太没有说。”

　　杨恒沉默了两秒钟，低低回答罗伯特先前的问题，“没发生什么，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

　　挂断了通讯，杨恒将邮件又看了一遍。比自己小十五岁的，刚刚成年的女孩，叫做顾凉夏。

　　他终于完全记清了妻子的名字。然后坐在办公椅上，思绪起伏。

　　一个学绣花的文静女人，就读战斗机甲专业，还是自己任教的朝露皇家学院的战斗机甲专业。“恰好”和自己遇到，上课会看着自己发呆，时不时地偷看自己……

　　一个猜测忽然成型：她是不是喜欢自己？

　　如果是的话……自己是怎么对她的呢？批评她，讽刺她，打压她……不对，他这样是为了锻炼她的能力。

　　杨恒摇摇头，努力想把公事和私事分开。但他心里转过一个又一个细密的念头，发现自己的想法再也没法像以前那样纯粹了。

　　很奇怪，不知道她是顾凉夏的时候，她在自己眼中只是一个有潜力的学生、战士，他基本没有注意过别的。知道她是自己的妻子之后，过去的记忆仿佛都有了全新的面貌。关于她的性别，外貌，性格，小动作，一颦一笑，全都变得清晰起来。

　　杨恒皱着眉叹了口气。

　　五天的时间到了，杨恒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副墨镜，起身，去了地下空间。

　　太阳神号默默站在那里，无比安静，没有一点光亮或者声响透出来，仿佛里面并没有一个人。

　　杨恒默默启动了机甲，嘱咐太阳神号不要开灯，然后进入了驾驶舱。

　　顾凉夏听到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缓缓地抬头。光球幽幽地照亮了杨恒的脸。

　　杨恒看着一人一光球相对的场景，欣慰地笑了，说，“你做到了。”

　　顾凉夏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连眼神也古井无波。

　　杨恒意识到，她的状态确实不太对。他想起欧文说过的话，自己是不是真的对她太过严厉？

　　杨恒走上前，光球自动退开，消散。他弯腰在顾凉夏面前伸出了手，低声说，“起来，我接你回去。”

　　顾凉夏没理他的那只手，慢吞吞地自己撑着地面爬了起来。

　　杨恒手停顿了一瞬，收起，从自己口袋里拿出墨镜，往她脸上盖去，“戴上。”

　　顾凉夏躲了一下。她整个人仿佛被按了0.5倍速，动作迟钝缓慢，但躲避的意图十分明显。伸手接过眼镜，顾凉夏兀自戴上，然后越过他，走到了传送梯的位置，接着转过身淡淡地看向杨恒，等他过来。

　　杨恒抿紧了唇，皱着眉，心里有丝丝的烦躁。

　　出了机甲，外面的光线顿时十分刺眼，还好顾凉夏有墨镜保护。她迟钝地眨了眨眼，自顾自朝自己宿舍走。

　　杨恒默默跟在她身后，想起结婚那一天，她的脸庞带笑，声音温柔，跟今天这个样子，天壤之别。

　　他看了看左手无名指上的，太阳神号伪装的婚戒，忽然后知后觉地想到，顾凉夏似乎从来没有带过她的婚戒。

　　这个点室友们还在训练。顾凉夏低头开门，眼角看到人影，转头，才发现杨恒一手插着军裤口袋，默默跟在她身后。

　　顾凉夏没有说话，慢吞吞开门进去，准备关门。

　　杨恒意识到她完全没有和自己说话的打算，皱皱眉，快步过去，伸手将门按住，放低了声音，“我不是故意伤害你……只是想要锻炼你。”

　　顾凉夏表情不动，加大力道想要关门。杨恒也加了一点力道按门，看着她，声音又低了一点，“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归队训练。”

　　顾凉夏没有应声，关上了门。她没什么胃口，洗了个澡之后，强迫自己睡觉，醒过来的时候，才晚上八点多。新兵训练还没有结束，整个宿舍区都非常安静。

　　顾凉夏起身，换了一套训练服，去了模拟作战室。坐进虚拟仓，她给自己选了A级机甲，和系统的2A级机甲模拟对战。

　　进入虚拟空间，顾凉夏看着对面的2A级机甲，眼睛眯了起来。之前仿佛被按了0.5倍速的人，进入战斗状态，动作迅捷凶狠，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打倒他。

　　打倒他。

　　顾凉夏练了一个又一个小时，仿佛不知疲倦。身上出了不少汗，心跳加快，耳道鼓噪，连脑神经都仿佛在一跳一跳地膨胀。但她停不下来。

　　许秦晖从办公室出来，远远地发现，模拟作战室的灯光还没有熄灭。

　　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二点半了，还有谁不睡觉地在这里练？

　　许秦晖走了过去，进入模拟作战室，发现一台仍然运行着的虚拟仓，上面显示着训练人的身体状态和训练时长。

　　嗯，四个小时的训练时长，谁这么不要命地练习？还有这心跳速率，明显太过异常。

　　许秦晖皱眉，关闭了虚拟仓的电源。

　　顾凉夏整个人身体一震，被弹出了虚拟空间，睁开眼，大口大口呼吸着。

　　虚拟仓打开，许秦晖看着瘫软的顾凉夏，和她泛红的眼睛，皱眉，“你该去休息了。”

　　顾凉夏沙哑地开口，“我还能练。”

　　许秦晖难得口气强硬，“这是命令。”

　　顾凉夏顿了顿，只得遵从，扶着虚拟仓的边缘，挣扎着站起。

　　目送顾凉夏慢吞吞地扶着墙、拖着脚步回去宿舍，许秦晖拨通了杨恒的通讯。

　　“B6不太对劲，晚上居然在虚拟仓训练了四个小时，要不是我强行制止，估计她能练到晕过去。”所以老大你果然玩脱了吧？

　　“我知道了。”杨恒淡淡应声，关掉了通讯。

　　第二天，当顾凉夏再度去到模拟作战室的时候，发现杨恒等在了那里。

　　“我们谈谈。”杨恒低头静静地看着她。

　　顾凉夏缓缓地低眉，无声地拒绝，整个人依然呈现那种0.5倍速的状态。

　　杨恒语气强硬了两分，“这是命令。你跟我来。”

　　发泄

　　顾凉夏只能默默地跟着她走。

　　杨恒带她来到了一间办公室，关上了门。办公室很小，没什么人，位置僻静。

　　顾凉夏面无表情地看着杨恒，看他来到自己面前，解开衬衣的袖扣，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举到自己眼前。

　　太空军很少能晒到太阳。杨恒的手臂白皙，却绝不苍白脆弱，而是充满力量感，腕骨结实，淡青色的血管微微突出皮肤，薄薄的肌肉十分漂亮。

　　杨恒将手臂举到顾凉夏面前，低声说，“给你咬一口。”

　　顾凉夏深色的眼睛慢慢转动，看了看那手臂，又看回到杨恒脸上，没有动作。

　　杨恒看着她古井无波的眼眸，勾唇，语带嘲弄，“不敢？”

　　顾凉夏麻木的神经颤动了一下，缓缓抬手，抓住他的手臂，慢慢咬了上去。

　　皮肤的温热触感传来，鼻尖嗅到了一点淡淡的干燥气息，手指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脉搏。顾凉夏麻木寂静的心里终于有了真实感。

　　她不由得加大了力道，狠狠地咬，直到咬出了血，鼻尖都是血腥味。

　　杨恒不动声色，手臂一丝颤动也没有，任由她咬。

　　顾凉夏咬到牙齿发酸，嘴里尝到血的味道。几天来无比压抑的情绪终于有了出口，变成眼泪流出了眼眶。她松了口，放开了手臂。

　　新兵关禁闭难免出点问题，发泄出来了就好。杨恒表情轻松了点，抬手想揽住她的肩膀，顾凉夏躲了一下，走到一边，对着墙壁抹眼泪。

　　杨恒刚放松下去的表情又难看起来，心里有点烦躁。但他没有动，只沉默站在那里，看着她倔强的背影，等顾凉夏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