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禾入宫

  开春后一阵春风裹挟着微雨, 淅淅沥沥的洒落在宫城的每个角落,带来一片盎然的生意,伊束撑着油纸伞立于冷水湖畔,见湖中鸳鸯交颈, 游鱼戏水, 触动了久日的思绪, 满心只叹光阴飞逝,如白驹过隙, 倏忽间她在宫中已是一年。

  过去的一年她充实而忐忑,有幸得江子羿指点, 坦诚相待, 加上她悟性不差,寻常又对政事上心,可算功夫不负有心人, 如今处理起日常政务已不在话下, 令江子羿十分放心, 也因如此, 他很少留宿宫中了,而开年来令伊束最惊喜的是,江子羿修习兵法, 不得其中要领,朝中已传开了消息科举考核之后他要去军中历练,等到那时, 伊束在朝中独理朝政,也就能看到自己的不足之处。

  说到科举之事,伊束就忍不住的要夸奖景灏,他的差事做得着实很好, 不过四五月的时间,还未等翻过年关,一座蔚为壮观的官办书院就在西山拔地而起,不得不说选址甚好,西山是个依山傍水,绿植茂盛的好地方,从前是皇家园林,如今用来做了书院,也算皇家表明重文的决心。

  眼下科举正一步步落实下去,只等着开了年列国士子进京考核,这西山书院也就能正式派上用场了。

  再说新制之事,推行半年来,那些拥护伊石的世家贵族倒不同寻常的沉得住气,并不在暗中捣乱,一切事宜都在有条不紊的推进。

  经过这几月的虚心求教,伊束与江子羿也越发熟稔起来,平日里除却政事,倒也能聊上几句闲话。

  其中最令伊束印象深刻的是除夕那一夜,年宴上她被江沛训斥,心头不悦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得一杯又一杯的喝闷酒,直到面色泛红,才借着醉意退了出去。

  寒风呼啸着从廊下穿过,有如锐利的刀锋划过她的面庞,带来一阵干涩的刺痛。伊束向前蹒跚着行了两步,忆及往年与父兄相聚吃酒的场景,竟一屁股跌坐在长廊的台阶上,失声痛哭起来。

  江子羿在宴会中就见她面色不如寻常,盯着她走后没多久就寻了个借口跟了出来,原想着开解她,顺便透透气,可一见她坐在地上抱膝痛哭,就动了恻隐之心,遂将宫人内侍都遣到远处,才上前询问。

  “我这半年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啊!”江子羿走近,只听得这么一句,而后是一阵嗫嚅的抽噎之声,他立在伊束身后,脑中渐渐浮现出伊束自进宫来的日常种种,终是下定决心一般,轻拍她的肩膀,道:“你别哭了。”有安慰之意,却不是温声软语。

  伊束闻声抬头,见江子羿立在身后,立时手忙脚乱抹干眼泪,可惜今日的妆已花了,瞧在江子羿眼中活像《山海经》里的西王母似的,瘆人又好笑。

  “公子因何发笑?”伊束不解。

  江子羿听罢,旋即敛去笑意,“想起高兴的事情。”话一出口,就知自己已然说错了话。

  伊束心道,方才听我被江沛训斥,你就一直在笑,分明都没有停过,难道真这样值得高兴?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叫人看不分明。

  伊束起身理了理裙子,埋头向高泉宫行去,没走几步却发觉江子羿跟在身后,遂忍不住问:“公子何意?”

  “子羿见太后心情不佳,想必是为江沛之事,想与您说几句宽心的话。”江子羿从未与年轻女子单独相处过,更遑论安慰,生怕词不达意,所以显得万分紧张。

  伊束见他颇有诚意,这才卸下防备,温声道:“公子请讲。”

  二人就这般并肩前行,江子羿说话有些生硬,却是在理,三言两语就解开了伊束的心结,伊束将将要道谢,天上就洋洋洒洒飘起小雪,正是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扬花,片片鹅毛之景,伊束念着身侧之人,不禁问道:“公子可曾有心爱之人?”

  江子羿闻言,眉头轻蹙,侧头望向她,带着几分疑惑,道:“太后若有心爱之人,将他召进宫服侍您饮食起居,子羿也是没二话的。”他是知道伊束对自己有好感,却不敢相信她敢开诚布公的问,于是这样回她,说完还毫无自觉的认为自己宽容又大气。

  方才还暧昧到极点的良好氛围一刹那被江子羿降到冰点,伊束忍不住白他一眼,腹诽道,公然窜倒我养面首,这么厉害,要不要在宫门口给你摆几桌?想罢,嘴里说的却是:“谢过公子。”而后将江子羿扔在身后,径直回了宫。

  江子羿痴痴愣在原地,望着她逐渐消失在雪中的背影,有些不明所以。

  未过几日,伊束身边换了个年纪轻轻,相貌斯文的小内侍,江子羿想到当日对答,巴巴的去了高泉宫,一入殿中就止不住对那内侍上下打量,惊得那内侍跪在地上,直言不知何处惹恼公子,江子羿却不动如山,叹了口气道,这伊束入宫前什么眼光啊?就看上个这样的?旋即愁容满面的出了宫去。

  伊束对此行径无法理解,可一想到除夕夜宴,她就感慨万分,大殿中欢声笑语丝竹悦耳,殿外凄风苦雨哭声渐起,虽远不如话本中男女定情来得美好,却是她与江子羿靠的最近的一次,能令她回味许久。

  这样美好的心情一直持续到翻了年,开朝那个午后,伊束正在长安宫听江子羿铺排三月考核之事,就听之桃传话,伊尹牵着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姑娘进了高泉宫,正耐心候着,她虽疑惑,却仍摆手示意她先退下,勿扰江子羿讲政。

  之桃见状,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心道这太后真是着了魔,眼下竟有比家人更重要的事,自己虽每日与她朝夕相处,可却觉得她越来越陌生了。

  又过约莫半个时辰,伊束才从殿中起身,疑惑道:“伊尹可说此来何事?”如今她是真领会到了上位者最忌与人结党这一句话,暗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的一言一行,饶是她无结党之心,只是寻常谈话,也只能端起架子不再与人亲近。

  其实也不怪她要直呼兄长大名,年前她与兄长在殿外谈话,毕恭毕敬,叫人传进江沛耳中,竟在除夕家宴训斥她不懂规矩,那时她才明白,身居高位,不懂如何避嫌,便是过错。

  之桃也清楚她是为着江沛的训斥才如此改口,也就不好再说别的,只是应她:“并未说明。”伊束望着迷雾朦胧的天空,揉了揉太阳穴,道了句:“回吧。”她有直觉,伊尹入宫,必有大事。

  远远的,伊束就见伊尹身旁那着一身水葱色袄子的小丫头,一双眼正怯生生的打量四周,“见过太后。”这是伊尹先行了礼。

  伊束抬手道了声起,就将眼光放在这小丫头身上,一张白净的鹅蛋脸,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配个稍显钝感的鼻子,稚气无邪,着实招人疼爱,遂开口询问:“兄长此来何事?”

  伊尹见她问了,也不回答,而是先弯下身子,对小丫头笑道:“叫姑姑。”她在娘亲身边时就曾听闻她姑姑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今日见了,只觉得她确与寻常女子不同,竟有几分英武的上位者的气度,遂强忍着恐惧与敬畏脆生生唤了句姑姑,听得伊束一怔,愣在原地。

  伊尹从前忙于家事与政务,是未成亲的,冷不丁冒出个半大的女儿,着实将伊束吓了一跳,她没有认亲的喜悦,反而觉得伊尹这些年,简直胡来!

  “怎么?”伊尹见她默不作声,不禁哑然失笑,“做了太后连至亲也不认了?”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

  从政对于伊束最大的帮助就是磨练了她的应变能力与包容心,就像她见惯了朝堂波诡云谲之事,这些儿女情长的小事,她只需稍微消化,就能理清其中来龙去脉并且不动声色的接受下来,可兄长向来心思缜密,怕不是那么容易能猜透的,遂吩咐之桃将小丫头带去御花园中逛逛,她与伊尹,有话要说。

  兄妹二人一人一案,相对而坐,伊束拧了拧眉,见伊尹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终是先开了口:“说吧,孩子生母是谁。”这是她最疑惑的事,伊尹早过而立之年却迟迟不提娶妻之事,父亲早已忧心不已,而今有个孩子,若非生母上不得台面,下聘迎进家中就是,何苦要将孩子托付给自己。

  伊尹却叹伊束已不如从前那般好糊弄,要将孩子托付与她,只得实话实说:“柳湘君。”这是藏香阁曾经的花魁,名声着实不好,伊尹弱冠之年就与其情投意合,曾向父亲提过将她明媒正娶入府为妻,最终落得个惨遭训斥和关禁闭的下场,伊石虽出身低微,可对于这样挂招牌,卖人肉的女性,是接受不来的,这些事伊束都知道,只是伊束从不知他们竟有了孩子。

  伊尹在朝中树敌众多,这些年要将他们娘儿俩安顿下来,只怕废了不少功夫,伊束想了想,接个小丫头进宫做伴,到底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是能做主的,遂应了伊尹,可她仍忍不住要叹一句:“花魁不过是供人玩乐之物,兄长莫不是深陷其中了?”

  “你竟也说得出这样的话。”伊尹揶揄道:“当真是高高在上的太后了。”伊尹生性薄情寡义,可却容不得旁人说柳湘君半句坏话。

  伊束很清楚自己能有今日,全是父兄与江子羿叔侄俩给的,算不得她自己的本事,见他恼怒,也就不再与他唇枪舌战,转而问道:“那兄长如何打算?”

  “她总是要长大的,成日窝在我置办的小院子里,只怕人长大了不中用。”伊尹三言两语道明了女儿自小的成长环境,见伊束一阵沉默,似动了恻隐之心,这才又开口:“我不能给她母女俩名分,便只想着将她送进宫中,在你身边呆上几年,往后也好许个好人家。”这是他最真实的想法,无论如何,他是不愿女儿在见不得人的地方磋磨时间的。

  伊束听罢,十分明白他的用心,自己身居高位,能帮一把,便帮一把,见他苦恼,止不住劝慰:“兄长这些年辛苦了,我会尽力补偿她的。”若是出身不好,在宫中与宗室的孩子们相处几年,或许能填补自身的欠缺,伊束如是想着,已有了一套说辞将她送去长安宫听江子羿授课。

  “不必如此。”伊尹能明白他的意思,若将孩子与江疾他们放在一处,他不能放心,他做过的事,他一刻也不敢忘,他曾有悔过之心,可他清楚江氏若查明真相不会善罢甘休,有时候一想到女儿现在的处境,他是很相信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这样的话的。

  伊束点点头,道了句好,就与兄长继续交谈这孩子的情况,秉性。

  午后,微雨过后太阳又从云间探出头来,斑驳洒下几道光板平铺在青石板路上,小姑娘兴致勃勃,对宫中这一切都异常好奇。

  之桃领着她行至冷水湖畔观赏游鱼,将将在长堤上行了几步,就见江子羿抱着江昭正给鱼喂食,有说有笑,一副慈父孝子状,之桃原想退回去,却见江子羿已经瞥见她们,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请安。

  “奴婢参见皇上,参见长公子。”之桃拉着小姑娘一道,低眉顺眼跪在叔侄俩跟前。

  江子羿放下江昭,道了声免礼,继而打量这怯生生的小姑娘,倒是觉得她与伊束眉眼间有几分相似,遂问:“这是你家小小姐?”江子羿自觉这话问得奇怪,伊尹又不曾娶亲,这小姑娘能是哪来的呢?

  之桃未得太后吩咐,不敢贸然说这孩子是她侄女,只听着小姑娘自报家门:“回禀大人,我叫伊禾。”她入宫时伊尹就曾提醒,摄政王与皇帝要比她姑姑更加厉害,即便害怕他们,也只能将他们所问之事如实交代,不可自作聪明。

  江昭抬头望了江子羿一眼,知道他还未明白伊禾应当是伊尹的私生女,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继而望向伊禾:“你父亲可是伊尹将军?”

  “是。”伊禾强装镇定的回了话,江子羿这才反应过来她不体面的出身,顿生怜悯之感,复摇摇头,询问之桃:“怎么不见太后?”他实在很想知道伊束如何安置这个孩子。

  之桃一向明白太后的心意,听他问起,不禁喜上眉梢:“太后在宫中与将军谈话。”在中北,一向只有公室子弟才能被称为公子,从前在将军府中他们是不讲究这一点的,但年宴上江沛指责伊束之后,将军府上下就都改了口。

  江子羿微微颔首,见江昭对伊禾有些好奇,本想让他领着妹妹去四处逛逛,想了想她父亲伊尹,只得作罢,笑道:“昭儿随我回吧,让之桃领着小姑娘在宫中玩儿会。”这话倒是很给太后脸面。

  江昭会心一笑,知道他在这,她们都畏手畏脚的,遂点点头,“若有需要,找王玉安排就好。”语毕,随江子羿一道回了长安宫,走时他就在心中盘算,年前江疾与他讲过太后对公叔的心意,按着江疾的话说,如今这个小丫头进宫,又是伊尹的孩子,往后用处可大得很。

  为了报仇,何人不可用,何人不可弃。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用了两个梗,美人鱼和表情包的。

  希望能博大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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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禾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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