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漫漫

  在京城这座古朴繁华的城市中, 一切建筑都严格按照中轴线对称布局城中建筑,而城中那座偌大的皇宫,也坐落于中轴线上,分为东西两宫。

  皇帝的寝宫长安宫在东, 其余大大小小的宫殿亭台都在长安宫身后错落有致的分布着, 从高处俯瞰, 犹如仙人手中撒下的一把棋子。

  而在这样肆意又严谨的铺排之中,隐藏着一座更高于长安宫的宫殿, 宫门上书:千秋殿。是自中北建国以来就用做皇家宗祠的第一大殿,其中供奉着十代帝王灵位, 画像。

  此殿少有人来, 很是静谧,偶有几声烛花爆开的响动,透过层层叠叠的明黄曳地长缦,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少年的侧脸, 眸亮唇红, 明朗清隽。他不言不语, 笔挺着背,跪在先帝画像前的蒲团上,紧抿着唇, 面上挂着几分凌厉沉郁,似不得志。

  忽而,一道清亮磁性的男声由远及近, 由外入内,传进他耳中:“你可知错?”

  少年身子不动,只是颔首,道:“江疾知错。”

  男子又问:“错在何处?”从他话中, 听不出情绪,只是一味冷淡。

  “中北律令,禁止官员招妓,若被检举,轻者贬斥,重者刖刑。江疾身为公室子弟,又是皇帝亲信,却流连秦楼楚馆,未能约束自己,实乃大过。”说完,他便将头埋得更低,身后人沉默半晌,重重叹息一声。

  又是江疾开了口:“公叔,此事蹊跷,我不愿就这般任人鱼肉,请给孩儿一个机会。”

  原来,他身后站着的是,江子羿。

  江子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可江疾当日确是在戴家巷的上林苑中与一众纨绔狎妓被抓了现行,辩无可辩。

  原本监察官员私德的巡察队皆有不成文的规定,若是抓到公室子弟,首当其冲应将上报至驷车庶长处,先行族规,再用国法惩处。

  江氏这一代的驷车庶长乃是宁王,他回青州后,将这处置之权假于江子羿处,是故由他代理族务。

  但江疾这事却万分蹊跷,巡查队还未上报到信阳君府,此事就已闹得满城风雨,一众后党官员并墙头草都争先恐后的上书请求惩处江疾,以固律法。

  毕竟江疾是中北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郎中令,还未至弱冠之年,就已锋芒毕露,大有前途,成为了无数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拦路石。

  “你做事一向周密,我自然知道,若真有心狎妓,就凭那几个人,拿不住你。”江子羿先行表示自己对他的信任,而后想到一些蛛丝马迹,不由得心头一滞,补充道:“此事再查下去并无半分益处。”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叫江疾很不受用,直在地上转身,与他对视,“对谁没有半分益处?”话未说完,他又追问:“难道你知道是谁害我?”

  其实自江疾被抓那日,他心里就有了盘算,他入仕后的三年,一直韬光养晦,不曾开罪于人,除了太后,他自认再没有第二个敌人。

  如今京中局势大好,帝后两党势均力敌,江昭年纪尚小,羽翼未丰,太后若不此时折断他的臂膀,恐怕往后再没有机会了。

  于是他想,也许他是被太后设计了,毕竟那日与他同去的,还有伊氏的子弟,可他们都是白身布衣,并不犯法,想到此处他就焦头烂额。

  如今他要申辩,这话却不能明说,只得靠江子羿意会。

  江子羿这两日来探到一些蛛丝马迹,但他不敢确定,也不敢相信,于是并不理会江疾的追问,只是问:“可还记得你入仕第一日,我曾说过什么?”

  江疾点头,道,记得,“公叔曾说,同尘是天生的上位者,应当懂得独善其身,忌结党营私,与人私交过甚。”

  “那时你是怎样回答我的?”

  “我说,孩儿谨记。”江疾说完,不再去看江子羿,只是盯着乌青的石板地。

  江子羿从鼻中发出一阵轻嗤,道:“你就是如此谨记的?结党营私不说,还敢狎妓!你置江氏颜面于何处?又置与你订亲的项琪的颜面于何处?”

  江疾身份特殊,所处职位敏感,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暗处许多人脆弱阴暗的内心,如今事态严重,以至于引起民愤,甚至有人发起联名上书,要求在京兆府公审此事。

  江昭与他同气连枝,自然偏袒,江子羿又对他心疼得紧,只是怒斥他后,便让他来宗祠跪香,远离外界,此后要求公审的折子,都被江子羿一一发回原处。

  他在等,等一个破绽。

  一提到项琪,江疾心头就一阵刺痛,就如千万根绣花针一刻不停的扎在他心上似的,痛得他喘不过气。

  今年年初,江疾刚过十八生辰,就去项家敲订了婚期,定在六月,此时刚过三月,可出了这事,他再也没脸上项家求娶他心爱的姑娘了,更遑论他不知如何面对项琪的心碎与坚定。

  江疾并不作答,眼泪却不经意顺着他的脸颊,流经下巴,坠到地上,犹如他自云端跌落谷底。

  此时高泉宫中,项琪正坐在伊束一侧,由着她开解自己。

  项琪耷拉着脸,气色不佳,眼睛浮肿,眼袋像两颗剥了皮的鸡蛋似的,她有气无力的捏着手里的镯子,那是江疾送给她的。

  伊束见状,轻叹了一口气,“江疾这孩子也是本后看着长大的,我入宫那年,他才十三岁,只是个长手长脚的大鸭子。”话毕,她伸手拍了拍项琪的手背,接着道:“这时间真是不等人呐,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十八了,长成了多少少年人梦寐以求的模样?鲜衣怒马,肆意风流。”

  项琪知道伊束这是在安抚她,可她从前没少听江疾嫉恶如仇的表示对太后的不满,此时真道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遂应声:“项琪谢过太后,在此紧要关头还肯为公子说好话。”

  她原想求伊束为江疾向江子羿求情,可想了想,终究开不了口,这三年来,她与伊束接触颇多,很是知道她是一个爱玩爱闹的大姑娘,与寻常女子别无二致,她也曾劝过江疾,别太过仇视太后,可江疾总是不听。

  是故,她开不了口求太后为江疾求情。

  “本后知道你与江疾婚期将近,这些日子受了不少委屈,可中北律法比不得大齐,公族犯法惩处更重于庶民,他又如此引人注目,本后与信阳君即便想从轻发落,也是不敢。”伊束并没有承她的夸赞,只是自顾自为她做下心理建设,接着补充道:“听说巡查队到时他们不过是在饮酒,应当会从轻处理,不至刖刑。”

  这话虽有开解之意,甫一落到项琪耳中,倒像是故意泼她冷水似的,她从座上起身,恭敬行了一礼:“只盼公子能平安无事,即便是褫夺封号爵位,项琪也愿追随,白身布衣,更加快活。”

  她淡淡说完这话,却行退去。

  又过几日,民愤高涨,江子羿迫于无奈,终于在小朝会上对此事公审,江疾一身白衣,跪于殿上,环顾四周,皆是平日里对他卑躬屈膝之人,今日全都喜上眉梢,揣着袖子作壁上观,看他笑话。

  一切事宜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按例升堂后,由芮雨飞宣读案子的来龙去脉,由于这几日纠察无果,江疾最终被定性为狎妓未遂。

  江子羿并江昭听后长舒了一口气,都对伊束感激之至,这几日外界都紧紧注视着江子羿的一举一动,所以他请伊束派人四处奔走,经过一番努力,才将案子定为这个结果。

  他冷笑一声,复向伊束投去一抹甜笑。

  此时江疾有无冤屈已不重要,只要刖刑不落到他的身上,一切都能重头再来,毕竟,他没有能做第二个孙膑的自信。

  待审判进入最后时刻,众人都觉只让江疾除去官位未免惩处太轻,于是在殿中交头接耳的讨论起来,江子羿与江昭为着避嫌,也不能多说什么,他们此时心里想的,仍然是保全江疾,最好能尽快重新入仕。

  此时伊束看了众人一眼,微合双眸,带着几分笑意望向殿中的江疾,“既然众人不服,那公子便委屈一些,回到封地,若无本后诏命,不得私自回京。”她知道江子羿手中并无她的把柄,于是这样大胆的打发江疾。

  话音甫落,江昭如五雷轰顶一般愣在龙椅上,半晌才侧头对伊束道:“兄长罪不至此。”正要再说,却听江子羿轻咳一声,索性窝回去,闭了嘴。

  伊束向他望去,只问:“江疾,你可服气?”似有挑衅。

  江疾抬眼望向江子羿,他现在就能确定,此事由伊束一力促成,只为折断江昭的羽翼,打压帝党,可惜这个公叔,被她迷了心智。

  想罢,江疾冷哼一声,“服气。”

  此事至此告一段落,江子羿知晓其中的弯弯绕绕,并未用族规惩处江疾,而是教他去项府认错,解开误会,至于伊束所作所为,他虽有不悦,但也感念伊束为江疾留了一线生机,只是打发他回封地碧阳,并未一力置他于死地,否则,他今生的故事到这里也就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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