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而后生

  江疾在府中沉静几日, 反思一番之后,终于鼓足勇气决定去项府登门认错。

  自狎妓之事爆出,城中议论纷纷,项仪夫妻二人着实被气得不轻, 一心只怨自己当初太过掉以轻心, 看走了眼, 全然没料到这江疾是个登徒浪子,品行不端, 前脚订婚后脚就进了烟花之地,简直无耻之极。

  短短半月, 原本一桩和和美美的亲事就此毁于一旦, 连项家的下人都对江疾嗤之以鼻,开门见是他,连虚以委蛇也不肯, 便将大门合上, 让他吃个闭门羹。

  江疾的小厮见此情状, 心头一窒, 回头去看自家公子神色黯然,失魂落魄的模样,遂鼓足勇气, 猛拍项府大门,高声喊叫:“公子疾求见项仪大人!”

  “公子疾求见项仪大人!”

  门内仍旧悄无声息,江疾从一片痴怨中醒悟, 摆手道:“罢了。”就在项府门前跪下,全然不顾平日里的身份地位。

  不多时,江疾跪门的消息就传遍了住在点将台街的世家勋贵各府,便都忍不住装模作样的在他身后的街道上来来往往, 更有甚者,与他血缘稍亲近些,平日里却不对付的,装腔作势与他寒暄,唤他大名,似要全世界人都知道他这桩丑事一般。

  他也不恼,只是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在脑中将他们一一略过。

  项府内院,是按中北民风建造,并不如齐地那般华贵,喜用金色装饰,而是以褐色为主,一应家具皆是用上好楠木造的,别有一番古朴的意趣。

  此时项仪一家正在后院的湖心亭中对弈。

  父女二人对坐在木案两旁,项夫人端着杯二沏过的敬亭绿雪坐在女儿身旁,母女两个齐心协力与项仪博弈。

  项琪刚将棋走出一步,还未收手,就听身旁的母亲急切提醒道:“琪儿,马走在这里,你父亲可就要将军了。”

  项夫人在开局前是与项仪赌了彩头的,她可不愿女儿输给夫君。

  项琪听罢,方才从混沌中清醒,仔细打量眼前的棋盘两三回,这才开了口:“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母亲莫急。”言语神色间丝毫看不出前些日子入宫时的难受心痛。

  “鬼灵精,你看这里。”项仪用车直捣腹地,又道:“这如何生?”他倒要看看,女儿还能如何化解。

  项夫人看这父女俩斗法,倒是开心,只道:“横竖你是要置他于死地了?”这话大有深意。

  “一步错,步步错。”项仪捻着胡须,望定项琪,她正专心致志破局,隐隐有些紧张,额头渗出一层薄汗,又过约莫五个弹指的功夫,项琪动相,吃下了他的车,这才蒙上几分笑意:“我不知道什么是错,我只管走好眼下这一步。”

  项仪听罢,只道真是拿这姑娘没法子了,说什么她都能顶上一句,他看着自己被吃了的车,无奈摇头,项夫人却在一旁掩面笑着:“咱们琪儿比你有主意呢。”言语间对项琪此举很是满意。

  项仪点点头,道:“是,我们琪儿自己拿的了主意。”话音未落,就见家老前来回话,“回秉大人,公子疾已跪了一个时辰了。”

  项夫人望向项琪,只见她面色如常,带着笑影催促着:“父亲快走!”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

  “你看好了?”项仪说罢,炮打翻山,将项琪的将吞吃入腹,旋即笑出声来:“琪儿输了,明日要陪为父上山礼佛。”

  项琪被这一炮打得脑子发懵,接连几日,前来家里求亲的人都快踏破了门槛,今日对弈就是她这些天来竭力争取而来的最好结果。

  父母的赌约她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此局一输,她便要答应父亲,重新审视她与江疾的这段感情。

  父亲的弦外之音她听得很清楚,不过是要她放下江疾,学着接纳别人,可她按部就班的活了十七年,头一遭从心底生出这份执着,她好像才知道,人应该怎样活着。

  于是不愿因此事放弃,可落子无悔,既然棋局已输,那便断无后悔的道理。

  大局已定,项夫人认命的饮了口茶,被疑云扶着起身,撂下一句:“多狠心的爹啊!”就牵着女儿一道回了书房,项仪看着母女俩渐渐远去的身影,反倒从心底生出一阵暖意。

  他缓步走出湖心亭,在廊桥上走走停停,看着塘中成群结队的红鲤游来游去,遂向塘中洒下一把鱼食,感慨道:“我与它们平素并无交集,可我只要洒下一把鱼食,它们就会争先恐后朝我奔来,视我为救命恩人。”

  家老端着一大盘鱼食,毕恭毕敬跟在项仪身后,微微颔首道:“老爷说得是,可老奴手里的更多,那我岂不也成了他们的恩人?”

  项仪听罢,又抓起一把鱼食,在家老眼前掂了掂,“你手里是多,可他们得不到,这又算哪门子的救命恩人?”

  此话倒是透彻,家老呵呵一笑,霎时就明白了这些天自家主人不谢绝上门提亲之人的真实意图,只叹:“老爷此举真是英明。”

  这是他的肺腑之言,却不料项仪回头,反问一句:“难不成我从前就不英明?”

  家老被逼得没话,只能实话实说:“老爷大多数时候英明,极少时不英明。”

  “你啊你!”项仪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有些人呢,就是天生忠厚老实,无论如何也不会变得狡猾奸诈,正如这家老一般。

  高泉宫中,伊束下朝后正翻阅今日奏折,钦天监与御史台联名上书催促立后之事,她本想再搁两年,但思来想去,江昭现已年过十五,到了成家的年纪,也该将此事提上日程了。

  中北人信道,思想要比信佛信儒之人开通一些,他们并未被禁锢于多子多福这样的思想里,是故青年人十八九岁再谈婚论嫁也是常事,伊束从前也没在立后这上头动过约束他的心思,可钦天监的理由着实能够打动人心。

  “臣夜观天象,三垣九曜,青龙与紫薇并升,白虎为颈,星垂平野,北极四隐有升腾之状。古人言,成家立业,而今我君已及束发之年,《晋书.天文上》云,北极四主后宫,是故册立国后乃是天命,望太后允准。”

  伊束曾看过一些闲书,在黄道中,只有青龙是吉星,而算命的却说她是朱雀命,如今青龙与紫薇并行,对应的不就是江子羿与江昭么?近来江疾被贬斥出京,正应了那句白虎星垂,甚得她心。

  这回她靠着玩弄权术小胜一场,乃是吉兆,若能乘胜追击,往后自然高枕无忧,想到此处,伊束心中难免欣喜。

  恰逢伊禾入殿请安,还未等她开口,伊束就摆摆手示意她在一旁坐下,未过多久,伊尹大步而来,显然是刚从校场赶来,他手中捏着舆图,一身藏青大袍,玄色的华贵披风在他走路带起的风中猎猎抖动,极有气势。

  “末将见过太后。”伊尹躬身行礼,一眼瞥见了跪坐在一旁的伊禾,还未等他开口,就见伊禾起身,盈盈拜下,唤了一声:“父亲。”

  伊尹喜上眉梢,只听伊束问道:“江疾何时离京?”听不出半分情绪。

  “这些天正在府中收拾行装,已是十车有余,想必再过几日就走。”伊尹实事求是,不敢添油加醋。

  今日之伊束,已不是从前那个任由他摆布的小姑娘了,他从心底生出许多敬畏。

  伊束一怔,抬眼望向伊尹,捎带几分狠戾,“早听闻宁王府中奇珍异宝甚多,若是收拾不过来,哪怕留下一些,供本后开开眼界也是好的。”这话不咸不淡,却是十足不耐烦之意。

  “本将定会代为转达。”语毕,伊尹正要开口,就听伊束又问:“江疾的兵权可都交干净了?”

  伊尹又躬身回话,颇有几分为难,道:“皇帝并未下旨由何人接手他的位置,是故还未交兵。”这倒不是伊尹私心拱火,而是江昭确在拖延时间。

  伊束听罢,立时怒火中烧,这皇帝以为他不下旨,本后就不能料理江疾吗,简直是痴人说梦!遂一掌拍在案上,一把将堆积成山的折子推倒在地,怒斥一声:“他还在等什么!”惊得宫人内侍都身躯一抖,跪倒在地上。

  连伊禾也被吓得气息一窒,顿时将身子都坐直了几分,伊尹心里却是满意,一国之后,正该如此,遂应她:“本将立刻去催。”语毕,正欲退去,又听伊束开了口,“兄长莫急,今日钦天监上书,催促皇帝立后,你瞧时机如何?”

  不止是时机,就连人选,也该要合适的。

  伊尹回身,思忖一刻,道:“京中与皇帝年纪相仿的高官女子并不多,许多都比他要大上几岁,不过我瞧娶个年龄大一些的也无妨。”

  “如此甚好,此事由本后来办,劳烦兄长遴选秀女。”伊束说完,瞧了一眼伊禾,这才放伊尹离去。

  伊禾面色一沉,松下身子努了努嘴,见父亲和姑姑都没有让自己入宫的意思,心中很不受用,分明姑姑是知道皇帝对她有情意的,为何不向父亲提起?可她并不敢问。

  伊尹走后,伊束又埋头看了许久的折子,她伸了伸懒腰,伊禾上前将她扶起,这才唯唯诺诺的开了口:“姑姑为何急着赶走江疾?”她虽然明白江疾与姑姑不对付,可姑姑与信阳君相濡以沫,贸然对江疾下手,难道不怕信阳君追责吗?

  姑侄二人向前行了几步,伊束叹了口气,“若不是为了你那句话,我何苦对他处处忍让?”

  伊禾一怔,这才又记起自己曾经轻慢江疾,复埋下头,问道:“姑姑,皇上何时选妃?”即便是姑姑不允许,她也想为自己搏一搏。

  伊束闻言,只道:“江疾离京后便选。”说着,她又侧头去看伊禾,不过三年,已经出落成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身材高挑又很英气,可因与江疾结梁子,她的娇纵之名早已传遍京师。

  自她行笄礼后,伊束就时时头疼,不知该为她许配一个怎样的好男儿,才能使她安分下来,但今日一听,她竟有进宫的意思,伊束便有些拿不住主意了,只是温声询问:“怎么?你也愿去让人挑挑拣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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