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千岁之莲6

  时处被夏侯澈幽禁已一月有余。

  说是幽禁,其实除了不让他随意走动外,没有任何过分的举动。

  夏侯澈每日过来,陪着他博弈消磨时间,时处没有兴致的时候他就沉默的坐在一旁用积雪给他煮茶喝。

  从始至终,他从未碰过时处一根手指头,无论说话还是别的,他总是隔的时处很远,始终保持在一个安全的距离范围。

  时处厌烦的厉害了总是软刀子磨人,而这个时候,夏侯澈就静静的坐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这给时处一种他用尽全力打出去的一圈却轻飘飘的落在了棉花上,很是无力。

  时处见过太多的人,无论爱或是恨,无论疯狂还是痴迷,他们的欲望基本上是完完全全的藏在了眼睛里。

  可夏侯澈没有,他似乎无欲无求,除此之外,他对他的态度也开始让人捉摸不透,说朋友又不像朋友,说仇人更不像仇人,甚至他对他算得上极好。

  时处的身子骨差,有一次夜晚不知怎的发起了高烧,服侍他的宫人吓得不轻,当晚就把消息送到了夏侯澈那儿。

  他迷迷糊糊间想,雪落的这么厚,而夏侯澈的身子比他好不到哪去……

  可没有想到,夏侯澈最后还是过来了。

  他醒来时外面的积雪都消融的差不多了,隔着一层溶溶的轻纱,他看到夏侯澈规正的坐在他的榻边,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夏侯澈就说:“我过来看看你,你醒了,我就回去了。”

  他的嗓子低哑无力,像是感染了风寒之状。

  时处不发一言。

  夏侯澈继续说:“我带过来一件狐裘,天冷了,你不在屋里的时候记得披上。”

  时处当时将这事没放在心上,后来记起这件狐裘时,身子已是大好,侍从将狐裘捧到他面前,他轻笑着说:“这几日怎么不见你们公子过来?”

  其实他还有一句没讲,你们公子真大方。

  狐裘是取白狐腋下最轻暖的皮毛缝制,可谓价值连城。

  但是一想想,他曾经得到过的比其珍贵万分的东西也有的是,相较之下,这狐裘也就不算什么了。

  那侍从觑他神色回答:“那夜回去之后公子就病了,公子怕再过了病气给您,这几日便没有过来。”

  时处也就是随口一问,夏侯澈的死活关他何事。

  倒是没有想到,再次见到夏侯澈,他整个人竟脆弱到了那种地步,像是已经颓败的枯叶,随时都摇摇欲坠。

  他坐在自己面前,笑的温润如玉:“我的身体已是败了,没有几日好活了,现在勉强续命而已。”

  时处凉凉的抬了抬眼皮。

  夏侯澈继续说:“你有许多问题想问我吧?”

  说到此,倒是他先兀地一笑::“你想问同你一起的那位景氏公子去哪了?你想问你那位侍从在何处?你还想问现在外面是个什么样子?”

  时处讥笑:“重要吗?你将我拘在这儿,相信这一切你自会处理的很好。”

  说到此,他轻笑着从袖中拿出一个栩栩如生的人偶放在掌心把玩:“还记得那日我见你,我问你身上是什么香,你说这香是从这个东西上面传出来的。哦,让我想想你当日的说辞,曾经有个方丈赠了你一段木头,你将此木雕成了人偶,对吗?”

  “可我这些日子被你禁在这儿,越想越不对,便回忆了一番自己闲来无事翻过的几本医术。”

  “苏降木,生于苦寒之地,色调紫黑,木质古雅,有奇香,可谓是样样都好,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此木遇热之后会变成催命的剧毒,你说我说的对吗?”

  时处笑的潋滟:“那日我来时,我记得那殿内生了个巨大的火炉,哦,我还记得,这人偶是景臣让我带着的。”

  夏侯澈一直淡笑着听他说话,面上神色看不出分毫。

  时处脸上一直挂着薄笑:“景臣,或者说,整个景氏都是你的人,这让我实在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话说回来,既然苏降木遇热之后发出的奇香会变成催命的剧毒,那我肯定必死无疑才是合适,至于我为什么没死,呵……”

  他眼皮轻掀,凉凉的扫过夏侯澈的手腕:“我那次见你,你的手腕裹着纱布,受了伤,不如你现在把纱布掀开给我看看,那个位置是不是同我一样,生有此花。”

  说着他掀开自己的手腕,裸露出那朵已全然变成血色的花。

  “你我同命共生,你还活着,我就死不了,对吗?”

  “不过我实在好奇,你费尽心力将我困在这儿是要做什么,我身上又有什么东西是你想要得到的,或者说,你只是单纯的恨,可那不是把我杀了才解恨吗?”

  说着他倾身在夏侯澈面前:“那为何还要对我这么好?”

  夏侯澈没有退开,也没有更进一步,两人就这样沉默的对视,直到夏侯澈略感无奈的喊了声:“阿处。”

  那一瞬间,时处心底产生了巨大的荒谬感,仿佛,一切都错了……

  他一直以来都觉得,无论他现在受制于人还是怎样,可立于不败之地的永远是他,可现在,他竟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早已是满盘皆输。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非常的不喜欢。

  他想,他该想想下一步怎么走了。

  契机出现在夏侯漓的身上,这个鸢国最强权的帝王。

  勾引到他的过程太过于容易,虽然这位帝王看上去一心醉心政权,似乎对□□没有什么兴趣。

  多简单的一个道理,人之所以为人,其跟野兽最明显的区分就是,人有欲望。有人爱美酒,有人爱美人,有人谪仙人,有人鬼见愁,就像这人世间的权利倾扎,欲望相争,则注定了有些人能成九五之尊掌天下权柄,谈笑间定人死生,而有些人却只能生作阶下之囚,死为孤魂野鬼。

  成王败寇,成者之所以为王,不仅在于他欲望的强大,更在于他能够极好的掌控自己的欲望。可掌控不代表没有。

  权欲权欲,这二字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呵,不然怎么说,红罗软帐温柔乡,温柔乡即是英雄冢呢?

  -

  夏侯澈进来殿内的时候,脸上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明明整个殿内都烧着炭火,可他整个人还是如同置身冰天雪地般,冷的直打哆嗦。

  阿络紧张的喊:“公子。”

  夏侯澈捂住心口的位置,勉力笑了笑:“你去殿外等我。”

  整个殿内都飘浮着一股不知名的香味,闻着只让人昏昏欲睡,裹着绒裘躺在榻上的人安静的仿佛死去。

  唯有旁边桌上的半截红烛燃到尽头,剩下的半截灯芯则落在烛泪里垂死挣扎。

  真不如,死了干净,一了百了。

  夏侯澈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过去,又是怎样颤抖着手解开时处眼上蒙着的厚厚黑布。

  时处其实一直清醒,早在夏侯澈还未进来的时候他就醒了,他掐着时间吃的迷药,自然得把今天这场戏演足了。

  其实夏侯漓并没有碰他,时处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勾引归勾引,演戏归演戏,可实在犯不着把自己搭进去,更何况,他嫌脏。

  至于眼前这番景象,外人怎么想,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可当夏侯澈将他扶起来的那一刻,他不知怎的竟不合时宜的想到,这人的手真冷。

  良久之后夏侯澈才开口:“阿处,何必呢?”

  说着,时处就感到有泪珠一滴滴砸到了他的眼睫,这下可真是不醒都不成了。

  他睁开眼睛,做出一副刚醒的模样,在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一番怎样的境地时,脸上挂起冰冷的笑,他牙齿发颤,想要将自己更紧的蜷进被褥里,却还是无力,良久,他偏过头去沉沉的闭上眼睛,第一句话就是:“滚出去。”

  一般人都会将他这副样子当成被别人窥见狼狈的难堪,可夏侯澈没有。

  他甚至极为清楚的说:“我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知道,一切都是你演给我看的。”

  时处忽略他声音里那股绝望的悲哀,第一次倒是产生了点惊奇,因为,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将他看的这么透彻。

  夏侯澈仔仔细细的抚摸着他的眉眼,声音透着股低沉的悲哀:“你只是,想要离开了,对吗?”

  离开不离开的时处不知道,他只是想要做点什么来打破这种局面。

  他不喜欢掌控之外的事情。

  夏侯澈将他抱起,低低的咳嗽了几声,时处偏着头,所以没有看清他指缝间渗出的血迹。

  夏侯澈眼中浮上一层蒙蒙的雾气,像是空山新雨,岚烟出岫,整个人都是温柔的,温柔又平和:“你其实想要什么,给我说一声就是了,完全没有必要做这些事情。”

  他像是已经完完全全忘记了那些苦痛与仇恨,整个人都透出股虚妄的柔和:“我第一次见你,你才十岁,就躺在猎场外的死人堆里,浑身的血污差一点就要死了。你不会说话,我一直当你是个哑巴,心疼的不行,将你放在身边日日看着。”

  “那时候我大哥已经死去多年,太子之位一直空悬,那时候父王的身体日渐不好,便准备将我立为太子。那段时间我身边的人多了许多,同时阳谋阴谋的也层出不穷。”

  “太子殿被烧那次最是严重,我把你救出来的时候后背烧了一大片,你醒过来的时候就趴着榻边看着我,你不会说话我就问你怎么了,问你你只是摇头,紧紧捂着心口的地方,最后你在纸上给我写,心疼。那时候你多关心我啊。”

  他说着说着眉微微拢起,唯有眼神不知道落在何方,好像看到了过去那些好,又好像看到的只是一团虚无的空气:“后来有人趁我不在欺负你,把你一个人丢在密道里,你知道我有多生气吗?从那之后,别说是有人动你一指头了,就是有人敢对你不阴不阳说一句难听的话我都是要生气的。”

  “那次我抱你出来,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对你好,你也对我好……”

  说到这儿,他又低低的咳了起来,仿佛要将自己的心肝脾肺一起咳出来:“可后来我才知道,都是你骗我的,你是琼国的二皇子。”

  “我跪在紫宸宫里为你求情,我父王都心软了的……可你们琼国还是兵临城下,后来,你则被钉在了笼中,吊上了城墙。”

  他一直记得那日,风雪很大。

  终年游弋在高原的风,被琼国的铁骑带到了鸢国,没有人问一问,鸢国经不经得起那样的寒冷。

  他那日出了宫,来时因策马而载了满身风雪,他将身后扬起的斗篷脱下递给侍从,呵出一口热气捂在手心:“阿处呢?”

  那侍从嗫嚅着不说话,他察觉不对,心里一跳皱眉问:“出了什么事?”

  那侍从说道:“时公子被陛下的人带走了。”

  他当时一边转过廊桥,一边问:“父王带他去哪了?这个时辰怎么还不回来,我去接他。”

  那侍从哆嗦了一下,却是立马跪了下来:“殿下!”

  后来他则是知道,琼国已经连破三关,兵临雍城。

  知道时处被带走是要做什么时,他身形狠狠地趔趄了一下,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当时眼眶有点痛,他来不及思索那是什么,突然就生出一股执拗:“备马。”

  侍从一惊:“殿下——”

  他惯来温润,鲜少动怒,那日却几乎是发了天大的脾气:“本殿下要做什么,还需要你来教我?备马,本殿要出城。”

  抵达雍城之时,他看着城墙上吊着的人,从马上跌下跪在雪地里,只觉得自己死了。

  他说到此声音带了不易察觉的哽咽,偏偏却强撑出一点笑来:“后来雍城被破,你被琼国带走,你那个时候已是垂危,我很担心,便跟着你们一同去了琼国。”

  “谁知道这一去就再也回不了头了。我没有后悔过救你,更没有后悔过随你来到琼国,只不过后来的那些日子我常常在想,于你来说,我到底算是什么呢?”

  “只是你拿来养蛊的容器吗?我用心尖那一点点血养出救你命的蛊虫后,我就没用了是吗?”

  “所以你可以说,把我随便放到什么地方都成,只要不死,只要不碍你的眼都成是吗?”

  “所以在那鬼医遗憾的说,只要蛊虫一种到体内,你所有的记忆都会慢慢消去时,你能够绝情的说,反正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有和没有没有任何分别是吗?”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或者说,你一直是这个样子,之前只是伪装的太好。”

  “大概是我命大,这样都没死。后来我找机会顶替成了你们的大皇子,在琼国,一留就是十年。”

  说到此,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竟低低笑了出来。

  时处一直听着他说这些话,说实话,他心里没什么波澜,因为这些事情他一件都不记得。

  装成哑巴骗得他的悯怜这像是自己能屈能伸的风格,但后面那些事情确实过分了一点,真是自己做出来的吗?

  多日不见的系统此时却是出声了,他声音似乎带了淡淡讥讽【别这样,你似乎对自己的狠心绝情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时处【……】

  时处想了想问了句:“你恨我吗?”

  夏侯澈眼中空茫茫一片虚无,可他还在絮絮说着,极尽温柔:“恨你吗?呵,十年时间,你我同命共生,就像是你来鸢国第一次见我,我咳两声你心底都会隐痛,对我来说何尝不也一样呢,就算是之前再恨,可十年时间,你我的生命早已经长在了一起,你早已成了我的骨中之骨,血中之血。”

  “虽然我设计将你留在这儿,可我从没想着对你做什么,我只是想要让你陪着我。”

  说到此,他稍稍停顿,偏头露出一个近乎天真的笑,可唯一好的一只眼睛里却缓缓滚下一滴泪水,滴上时处的脸颊:“算了吧,阿处,今天你能为了脱困设计这么一出,明天定然也能为了别的再另行算计。”

  “你想要什么,说一声就是了,你要离开,我放你离开。”

  “虽然我很想让你陪着我。可比起那些可能发生的意外,好像你不陪着我也没有什么了。”

  说到此,他轻轻附身,吻了吻时处的唇角。

  一个不带任何□□的吻,温柔到让人心尖发颤。

  “我一直都在,从未曾离开。”

  时处只觉得心脏猛然绞痛,这是他此前从没有过的感受,他看着夏侯澈转身离开的背影,一手却是按压上了心脏的位置,然后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没有什么不好,最起码目的达到了。

  至于攻略物品千岁之莲,他或许可以换个方法拿到。

  -

  夏侯澈步履从容,可他在步出殿外的一刻却是狠狠跌跪在地。

  他手心一片冰凉,紧紧扣着地面,身体的疼痛仿佛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可这依然比不上心底的疼痛,疼到他只想把整颗心挖出来,疼到他只想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渐渐的,眼前的景象都开始模糊,他这才发觉自己眼中不知何时又泛起了潮湿的雾气。

  病痛发作又开始狠狠地咳起来,他用手狠狠地捂着唇,放下手时,掌心中赫然是一片血渍。

  他擦了擦唇角,再次站起来,背挺的直直的,继续向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配讲话,所以没什么要说的。

  如果这章底下还有留言评论的人,呜呜,那你一定特别爱我

第92章 千岁之莲6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病名为爱[快穿]完整版+番外章节

正文卷

病名为爱[快穿]完整版+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