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长街之事终究还是闹到了朝堂之上。

  此事若是往小了说,便是女儿家的玩闹,往大了说,便是将军府嫡女蓄意谋害。

  原本也不该如此兴师动众,毕竟那群身居言路的文官们还不至于为了后宅女子之事进谏。

  可偏偏常年深居简出的楚离横插一脚,领着府兵光明正大地当着顺天府尹的面截了人。

  此等视戒律条例如无物的行径,狠狠踩了言官们的痛脚,而楚离的那群对家们望眼欲穿地等着他行差踏错,如今有这么个把柄递上来,自然顺势而为大做文章。

  却未料到那些铆足了劲往楚离身上泼脏水的人中,出了个异类。

  众人激忿填膺地同皇上说该罚他俸禄,那人就以头抢地说该抄他全家。

  众人群情激昂地同皇上说该降他爵位,那人就撒泼打滚说该贬为贫民。

  众人:这位小老弟怎么回事?

  皇帝都险些被他气笑了,当即大手一挥,说此事待真相大白后再议。

  再议再议,通常再也不会议了。

  昔日有人仗着楚离不再上朝,启禀上奏,言及他功高震主,行事倨傲。彼时皇帝说“再议”时,那略一皱眉深不可测的神色,缓缓挥手间执掌乾坤的气势,同今日别无二样。

  当时他们被这架势给唬住了,只以为皇帝顾念楚离是个功臣,不好明面上拿他怎样,暗地里肯定有所动作。

  结果等楚王府的枫林红了三载,他们方知,这狗皇帝驴他们。

  驴了一回还不够,眼下就要驴第二回了。

  他们冲着那位小老弟怒目而视,都怪他!

  左都御史江益,长街事件中江玉仪的父亲,方才上蹿下跳的那位小老弟,顶着四周如有实质的眼刀,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如鸡。

  他身旁还立着位同样垂着脑袋缩在边缘的温决,二人装怂装得不遑多让。

  对于如何面不改色地避开文官的唾沫星子这件事,温决实在很有经验。温晚亭年幼时,少不得活泼好动了些,隔三差五惹些小麻烦,翌日上朝他便被文官揪着小辫子一通乱喷。

  好在温晚亭虽然行事飞扬跋扈了些,可凡事都占了个“理”字,出发点亦是纯善,在身处弱势的百姓群中颇受好评。

  是以,昨日长街出事,此等害人毁容的手段,他坚信并非是温晚亭的手笔。

  待他同夫人一通交代后,出门捞人便捞得晚了些,前脚刚跨出府门,楚王府的马车就停在了门口。他略一思索,默不作声地把脚收了回去。

  隔着门缝,她看到自家女儿急冲冲地探出脑袋,顿了顿,又依依不舍地缩了回去,实在有股女大不中留的老父亲式心酸。

  他也早已预料今日上朝,楚离便会被连番炮轰,不过遥想当年有人说他意图谋逆,字字诛心,也没能将他从楚王府里激出来辩上一辩。

  现如今他不过是从顺天府尹处截走个人,于他而言恐怕连眼皮都不值得掀一掀。

  旁人都以为楚离如今闲赋在家有些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意味在里头,但他亲眼瞧着楚离从太子伴读到如今当朝唯一异姓王,这其中小皇帝是何意图,他却看得分明。

  楚王府的地位就如同大昱朝的边境,坚不可摧,无可撼动。

  不管朝堂上闹得如何沸沸扬扬,楚王府上下丝毫不受影响,一门心思快马加鞭地打点着成亲事宜。

  楚离说的“尽快成婚”,“快”到五日后便要迎亲。自“纳采”到“请期”,一系列流程快如流星赶月,连暗中窥伺的顾锦延都没逮着机会下手。

  看热闹的群众只记得前几日,楚王府的聘礼络绎不绝地往将军府里搬,身着红衣的小厮扛着不计其数的囍字箱台,将京城的西南角与东北角连成一道流动的红绸。

  众人还未来得及讨论出楚王府的聘礼总共多少台,没几日便迎来了八人合抬的丹凤朝阳绫罗花轿,其后缀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嫁妆,一路洋洋洒洒进了楚王府。

  对于温晚亭而言,两眼一睁就要成亲这件事不可谓不刺激。

  晨起,春铃一边替她上妆,一边要赶在喜婆进门前将过往给她交代得明明白白。温晚亭听得头昏脑胀,倒是能在她滔滔不绝的话语中逮着一两句重点。

  “咱们未来姑爷,那可是仙姿玉质,放眼整个大昱朝最为风恬月朗的俊儿郎。”

  “最重要的是,他对小姐,极其爱重。”

  “自然,小姐您从前也是极喜欢他的,您把人家的小手也拉了,条约也签了,理所应当是要对人家负责的。”

  温晚亭一时没搞明白,这是个什么风流小姐调戏良家公子的戏码。

  她听得云里雾里就被塞进了花轿,待眼前福缘鸳鸯的喜帕掀开,已是身处红烛旖旎的房内。

  眼前男子的清俊面容同艳丽的喜服交织成一股反差的绝美,如雪中赤莲,似月下红梅。

  温晚亭一怔,脑海中似有急光闪过,她觉得自己见过他,但是细细回想却又无迹可寻。

  楚离三指捻着盛有合卺酒的龙凤杯,交杯时垂下视线避开温晚亭的脸,紧绷的手臂似乎刻意维持着距离,连一片衣角都没挨到她。

  温晚亭见他疏离拘谨的模样,联想到今晨春铃同自己说的那番话,心中一边唾弃从前的自己,一边又十分理解。

  就冲着楚离这张惊为天人的脸,配上周身一丝不苟的红袍,连带着举手投足间清浅禁欲的气息……

  这谁顶得住!

  她卑鄙,她无耻,她禽兽不如,她此刻近距离盯着他那张出尘脱俗的脸都想直接上手摸一摸。

  她脑中还在天人交战,便听那人搁下杯盏,立在她三步开外道:“我去一下前厅,不知他们要闹腾到多晚,你若累了,先歇下罢。”

  纵使温晚亭不重礼节,也知道新婚之夜断没有新娘先睡的道理,她觉得自己这位面如冠玉的夫君定是在同她客气。

  她带着笑意体贴地回道:“王爷且去忙,我等你回来。”

  楚离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周身的气场越发默然,就连喜服的鲜红都未能将他沾染半分。

  他似是在思考该怎么回答,最后却是一言不发地迈出房内。

  温晚亭总有种自己在欺负老实人的感觉,这种感觉等楚离上床躺下后愈发明显。

  她方才趁着楚离去了前厅,房内无人,将自己怀里揣着的手记掏出来看了看,那上头记得详细真切,确实字字走心,爱得深沉。

  所以她才不明白,眼下二人中间还能躺下四五个人的距离是怎么回事儿?

  小手是她主动牵的,条约是她主动提的,所以初夜也该是她主动上吗?

  这么一想,逻辑还挺通顺。

  温晚亭色胆包天地往他那儿挪了挪。

  楚离原本绵长的呼吸窒了一瞬,长睫颤了颤。

  温晚亭色令智昏地挨上了他的手臂。

  楚离整个人如同拉满的长弓一般紧绷起来,气息微乱。

  温晚亭利落的一个翻身,双腿分跨在他腰身旁,纤柔的手臂支起娇小的身子,撑在他身体两侧。

  楚离倏地睁开双眼,猛地从床上直直坐起身来,昏暗中看不清神色,只见眸光泛着幽亮。

  由于温晚亭先前是女上男下地支在他身前,此刻随着他突如其来的起身,一下子变成她贴在他怀里,跨坐在他腰腹之间。

  这两个姿势真是羞耻得不分伯仲,饶是□□熏心的温晚亭,此刻都面如火烧,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动作。

  她徒有一颗调戏良家公子的贼心,却没有将其付诸于实践的贼胆,此时正抖着手犹豫是该先解衣带还是先扯裤腰。

  楚离重重喘了口气,此刻唇线紧抿,整个表情绷得滴水不漏,然而额间暴起的青筋和耳垂可疑的一抹红,还是泄露了他的心境。

  被她紧贴着的部位似有火烧一般炙热滚烫,带着令他极为陌生的心悸和酥麻的异样。

  烛光晃影中楚离呼吸稍重,所幸长久以来自制力极强,伸手想要将温晚亭从自己身上掀开,却在看清她身上穿的松松散散的红丝寝衣后猛地一顿。

  温晚亭觉得自己身下有些异动,视线顺着楚离坚硬宽阔的胸膛一路往下,滑过小腹后顿住,有些懵懂又有些了悟:“你……”

  下一刹那就被一个手刀劈晕了过去。

  楚离用锦被团着她往旁边一滚,似有些不放心,又将她团了三圈,裹得如粽子般严严实实,别说她现下晕着,就是醒着也难以挣脱开来。

  他竭力调匀着呼吸,方才肌肤之亲的温热似乎还停留在胸口,搅得人不得安宁。

  少女的身体每日都在变化,从前雪崩之时,他为给她取暖将她裹在怀里,虽没有什么旖旎的心思,却也记得她身形纤瘦,弱得不堪一折。

  现如今被她这么一闹,倒令他难以忽视方才怀里贴着的那一抹玲珑有致的婀娜身姿,以如此强势的方式,向他宣告着她的成长。

  将将血气翻涌,此时强行自抑冷静下来,倒是有些微微的头疼。楚离捏了捏眉心,眼尾处猩红未褪。

  阖眸沉静半晌,再睁眼时已是风平波息,带着一丝少见的茫然。

  他有些许不解,比之温晚亭更具丰韵的女子也曾贴身而坐施展浑身解数,以他的定力尚且八风不动,却在方才有了片刻的起心动念。

  楚离轻声喟叹,他明白,温晚亭同那些女子是不同的。

  他知道那群女子接近的目的背后的势力,却从未对温晚亭这位恩人有所提防。

  是他一时松懈,险些铸成大错。

  若只是为了报恩,他大可顺了她的心思,可偏偏温晚亭身患奇疾,此刻头脑不清不楚,仅凭一日的记忆如何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就连同她的这份若有似无的心意,也将将只能维持一日。

  谈何喜欢。

  他拿不准她失忆前可有暗自心许的男子,亦无法确认明日过后她的一番衷情会付诸何人。

  倘若她痊愈后记起一切却悔不当初,纵使他可以许她往后余生,却无法还给她一个曾经。

  这么想着,心中倒是愈发沉静,他深深望了眼身侧那张热气未消的小脸,缓缓抬手,细致地替她理了理额间碎发。

  “待你痊愈后……”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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