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26

  温晚亭方知事有蹊跷,二人将这过往细细合计一番,皆觉得春铃此人有些可疑。

  可春铃到底是将军府的家养子,轻易不会为外人所用,温夫人略一沉吟:“你且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待我改日将她寻来盘问一番。”

  此事暂且按下不提,温夫人细品了方才她同楚离间生疏而诡异的气氛,问道:“你同楚离,又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茬,温晚亭便有些沮丧,试想这世上有谁想被这样一个如花美男追着砍呢。

  温夫人听她说完,当机立断回道:“假的。”

  温晚亭一听,顿时觉得她同楚离间似乎尚有转机,当即一脸希冀地期待着下文。

  “楚离其人……”温夫人一本正经道,“要杀你还需要放火这么麻烦?”

  温晚亭:我这一腔真情到底是错付了……

  温夫人见她小脸一垮,当即笑得前俯后仰,待这银铃般的笑声绕梁三巡,方才细细同温晚亭说了些许往事。

  自她身边那些身手绝佳的暗卫,说到宫中那道突如其来的赐婚圣旨。

  温晚亭双眸中熠熠生辉:“那,他是如何真情实意地说服父亲将我嫁与他的?母亲你快同我仔细说说,好让我开心……不是,让我考量考量。”

  温夫人面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心想这话没法答。

  楚离昔日是如何说服温决的,她最清楚不过,无非是什么朝堂稳固,庙胜之策。

  此话一出,依着她女儿的性子,必是出门便要将和离书糊在楚离脸上。

  不过无妨,她的女儿,她最是了解,此番且看她胡诌。

  “晚晚,我同你说。”温夫人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眉目慈爱道,“你如此抓着过往不放,如何能着眼未来。楚离他即便从前不喜欢你,往后也可能喜欢你,而他纵使从前喜欢你,往后也可能不喜欢了。把握当下才是真。”

  温晚亭当场就被忽悠瘸了,原本服用解药后一派清明的头脑此刻混成一碗豆腐乳。

  她料想,这种乍一听茅塞顿开,细想一番又不知道在说啥的,恐怕就是过来人的大智慧吧。

  温晚亭一脸的若有所思,在温夫人亲切的目送下出了房门。

  而那厢,楚离正被温决请去书房品茶。

  房门一关,温决便知这小子此情此景必是有求于自己,当下便开始装模作样地拿乔。

  “昔日,王爷为了这江山社稷王朝大义求娶小女,此等舍身取义高风亮节的品性,老夫真是自叹弗如。”他品了口茶,抬眼望向楚离,笑道,“如今这朝堂稳固,局势清明,王爷此番是预备将小女还回将军府了”

  楚离此时早已不是往日那个对情字一窍不通的钢铁王爷,听闻温决话语中略带揶揄,也不反驳。

  他向后退开半步,两手抱拳于胸前,躬身道:“小婿先前愚钝,望岳丈海涵。”

  楚离这一折腰,将温决惊得杯盏都没端稳,险些从椅子上蹦起来。

  当朝楚王,承蒙新帝那句“这天下朕与你共拥”,在昱朝地位斐然,宫内免去一切繁文缛节,宫外即便是亲王也需向他俯首。

  现如今向他行了半礼!

  温决承了这一拜,内心被熨烫得十分服帖,当下也不去计较楚离昔日木鱼脑袋不开窍的一番言论。

  原本,一个人若是在某些方面尤为完美无缺,必然在其他方面差得惊人,老天爷实在不曾偏袒于谁。瞧瞧这堪比天神的楚离,于情之一字上却像是先天不足似的,到了此时才幡然醒悟。

  却也为时不晚。

  温决在心中自顾自替他找好了理由,便亲自上前扶他起身,连语气都带着些许亲和:“王爷,这使不得使不得。可是同小女吵架了?无妨无妨,我来给你支个招。”

  温决坐到楚离身旁,斟了盏茶,细致地同他说道:“这哄女子嘛,讲究三点技巧。”

  眼看着楚离一脸的认真与求知,他清了清喉咙:“其一,需得没皮没脸。其二,需得投其所好,其三,需得没皮没脸地投其所好。”

  说罢,慈爱地拍了拍楚离的手:“老夫将这毕生所学皆传授给你了,好好参悟,必有所成。”

  楚离:“……”

  当晚,楚离在温决特意为他辟出的书房中,传唤了一众暗卫。

  檀木雕花的书案前,井然有序地跪着一排黑衣,听候发令。

  楚离将眼下之事一一交代。

  “且去给宫里传话,重兵把守安王府,安王顾锦延,不得离府半步。”

  那暗卫得了令,斟酌了一番,回道:“擅自软禁亲王,可要寻个名目?”

  “自然。”楚离凝视着跳动的烛焰,双眸中火光摇曳,“就说,有人蓄意谋害王妃腹中子嗣,现禁足查案。”

  暗卫得令,而后消失在屋内暗角。

  楚离食指微蜷,轻缓地敲击着案面,细细思索。

  若此番顾锦延为主谋,必有一人与他里应外合,方能知晓温晚亭服药的时辰。

  王府中的小厮,每一位都经过细致的筛选,且跟随他多年,而温晚亭带来的陪嫁丫鬟,其一是家养子春铃,另一个便是自己派去的夏霜。

  他心念一转,冲着另一位暗卫道:“将许月灵带到王府别院细审,看她是否知晓王府走水的实情。”

  最后一位暗卫尚在俯首,等候调遣。

  楚离揉了揉眉峰,轻道:“将临华殿内两张画像并榻上那本册子,一同带来给我。”

  那暗卫一愣,当下跪地不起,回道:“禀主子,白日里偏殿走水,火势蔓延至临华殿,众人忙于应付黑衣人,待灭火之时,殿中已然只余下残垣断横了。”

  他察觉到楚离此时心绪不佳,余下的话并未细说,那画卷并册子,怕是早已在那大火里烧成了灰烬。

  楚离沉默了一阵,阖眼轻叹,转而道:“改日将穆姑娘请来。”

  是夜,楚离随着丫鬟指引,前往温晚亭的住处。

  待温晚亭沐浴熏香,推开镂空雕花的房门,撩开流云细纱的帘帐,看到榻上的那抹人影时,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一时迷糊进错了门。

  并没有,此处正是她的闺房。

  她复又理直气壮地走近,冲着榻上那人影挑眉道:“将军府已然给王爷辟了客房,劳王爷屈尊暂住罢。”

  楚离的视线自她那垂挂在肩头的月白羽丝袍上略过,别过脸挪开视线,耳尖微红,轻声道:“你我是夫妻,自当同寝一处。”

  他想着该投其所好,当下便起身向她走去,身上那松垮的寝衣极为要命地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敞开,似露非露的隐现那坚实起伏的胸膛。

  温晚亭状若无意地将那该看的不该看的地方都看了个遍,顿时双颊腾起热气,眼神闪烁,气势全无:“这话也,也诚然有些道理,但是吧,这个同寝呢,它就……”

  楚离眼看着她的视线飞速地在自己胸膛处飘过又移开,复又几不可察地瞥回来,当即稳了稳心神,伸手将衣带一扯。

  耳畔传来温晚亭咽了咽唾沫的声响。

  这个昔日在寒冬腊月里一身单衣尚且挺了五日的男子,此刻一脸真挚道:“晚晚,我畏寒。”

  当温晚亭的后背抵着那滚烫而起伏的胸膛时,觉得自己怕是要在同一个坑里跌两次,在同一棵树上吊两回。

  如此,她对自己便有些恨铁不成钢,甚至有些委屈:“我母亲同我说,你必然没有想要杀我的心,那你同许小姐又是怎么回事,先帝遗诏当真如此重要,值得你如此反复招惹我?”

  楚离低沉而微缓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我同许月灵当真毫无瓜葛。”

  楚离将下颚抵在她发间,那浅淡的白檀香自他鼻翼充盈于肺腑,柔和而温暖,令人心安。

  这实则是他们第一次相拥而眠,他实在毫无睡意,正好能同温晚亭细细掰扯,分散一些自己集中于某处的注意力。

  “先帝遗诏诚然重要,却是不值得我这么做,而你,晚晚,你值得。”

  温晚亭抵着耳畔那道炙热的呼吸,和撩拨得心尖微痒的嗓音,内心的那一杆秤已然狠狠往楚离那边倾斜,只小声嘟囔道:“惯会花言巧语,欺我不记得往事。”

  楚离默然,长臂将她圈过,往怀中拢得更紧一些。

  没有她亲手所作的画像,没有她亲笔记录的手记,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信了自己的真心,不再质疑。

  翌日,门房处来寻楚离,说是有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神医前来拜访。

  楚离约她在处理公事的书房内相见,穆芝推门而入时,正逢他就着烛火燃了封密信。

  眼见她来了,楚离开门见山道:“穆姑娘,有何法子,可令王妃恢复服药前的记忆?”

  穆芝闻言一愣,幕篱中那双柳眉紧蹙。

  此事她实则早已询问过脑中的医书,却未曾得到过应答,如今楚离再度相询,她少不得再将脑中的医书调出来查阅一次。

  那卷着边的书页“哗啦啦”一阵猛翻,从扉页到末尾,而后顿了顿,“啪”地一声,干脆利落地合上。

  穆芝眼见那医书一番操作猛如虎,结果翻了个寂寞,当下便有些慌了。

  穆芝:……医书,醒醒,干活了。

  脑中那本医书如同王八般一动不动。

  她无法,只能硬着头皮,抵着千钧重压,冲着面前静候她答复的男子回道:“此事全凭天命,若是当真记不起来,也……并无他法。”

  楚离闻言,缓缓抬眸。

  他本不过是习惯使然,在话语间直视对方以此判断其所言真伪,却不料未曾收敛住气势,将那平平无奇的神医震地后撤两步。

  她抵着那凝重而磅礴的威压,慌乱之下抖着声线轻唤道:“景、景佑。”

  临近的窗边当即传来刀剑出鞘的声响,不过两息,便有个身着黑衣的人影自窗外翻身入内,长身玉立,护在穆芝身前。

  四周有暗卫现身,将景佑同穆芝团团围住。

  楚离缓缓打量着眼前曾随护他多年之人,玄色暗纹的束袖劲装,流云绞银的长靴,腰间坠着填有药草的香囊,随身多年的两把弯刀并未更换,却是配了新的刀鞘。

  此刻,那双刀中的一柄反握,护在穆芝身前,另一柄,则直指他的心脉。

  楚离挥了挥手示意四周暗卫退下,而后捏了捏眉心,声音中似有感慨:“景佑,是个好名字。”

  景佑刀尖一颤,他从未料到自己换了新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对旧主刀剑相向。而他这十几栽暗卫生涯中,见过楚离淡漠的神情,狠厉的手段,滔天的威势,却未曾见过他如此疲惫的神情。

  而他身后,穆芝还在迫切地同脑中的医书沟通。

  穆芝:神仙医书,你看看当下这情景,若是再不给点反应便是两尸两命,回头你上哪儿再去找个我这般貌美可爱清新而不做作的宿主?

  脑中的医书抖了抖,而后不情不愿,慢慢悠悠地翻出张穴位图来,又在关键部位映出丹色的墨迹。

  穆芝会意,自景佑身后探出个脑袋,小心翼翼道:“若是施针,或可见效。”

  眼见四周暗卫得令退下,景佑也将弯刀回鞘,穆芝随意起了个话头,想缓和一下方才剑拔弩张的氛围。

  “不过,记起往事也有弊端,王爷您可不曾趁着王妃每日失忆之时,欺瞒于她吧?”

  楚离:“……”

  穆芝:???还真有?

  待楚离自书房出来,隔着一道景墙,正遇上在府内花园中散步的温家母女。

  他本想改个时辰再同温晚亭细说这针灸之事,却隔着花海树影听到她的声音自那头传来。

  “母亲,按照您同我说的过往,当初怎么没坚持招人入赘呢?”

  楚离的脚步狠狠一顿。

  心尖抽得生痛,他身形一晃,回首深深望了眼那抹倩色身影,转身离去。

  他料想温晚亭还是后悔了,后悔同他成亲,后悔被卷入这些纷争。

  后悔……心悦于他。

  他孤身一人,行走于蜿蜒曲折的小径,而他此生亦是如此,不知来路与去处,而竭力渴求亦是徒劳。

  他却偏偏,还想强求。

  那厢温晚亭仍在嘟囔:“你若将那楚离招来入赘,我也不用顶着个失忆的脑袋,整日担惊受怕。”

  温夫人适时让她认清现实:“将当朝楚王招来入赘?怎么,活着不好么?”

  温晚亭:“……”

  待她出了花园,正逢丫鬟来禀告,说楚离有事寻她。

  她推开房门时,正看到楚离端坐在案边,垂眸敛目,唇线微抿,在明暗的烛火下显得孤寂而落寥。

  此刻,他盯着指间一张叠得整齐方正的玉理宣纸,微微出神。

第二十五章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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