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意外

　　顺着乱石抄了条近路，连霁穿过树林，举目四顾时正巧看到草堆伏着的灰狼。那头狼嘴里含着一块软物，獠牙张合间满是腥臭之气。

　　听到了连霁的动静，灰狼低吼几声，三五下将地上剩余的血肉啃食干净，叼起一截断臂后夹着尾巴飞速溜走，只留下一堆衣物碎片与舔舐干净的白骨。

　　碎片已被血迹染得看不出本色，蹲下细看，袖口脱线处的半块菱形图案倒有几分眼熟。连霁平静地掏出刚到手的乾坤袋，不出所料地，两者图案一模一样。

　　是张子虚的人。

　　想来他们应是在赶路时发现了这处洞府，生怕被他人捷足先登，便派处一波人在集口拦路，另一波人则在附近守着，已探虚实。

　　血肉拖出得痕迹未干，一直延续至灰狼消失处，连霁向前走了几步，草堆深处多具肢体破碎的尸首散落在地，乱石与骨血堆积，啃食撕扯痕迹一览无余。

　　单看这些尸骨，应是死了没多久。

　　沉吟片刻，连霁皱起眉来：能被张子虚留在洞府附近的人，修为必定不低，若只是普通兽群，怎会造成如此伤亡？周围并无灵力挣扎痕迹，难道是一击毙命？

　　七八修士瞬间成为亡魂，他们究竟遇到了什么？

　　尸首下颌被啃食的血肉模糊，爆裂的眼珠边上一撮褐色毛发吸引了连霁的目光，他跨过石堆，脚步与枯枝摩擦发出清脆的响声。

　　尚未看仔细，有巨形阴影如鬼魅般自身后闪过，连霁猛然回头，四周空无一人，唯树影沙沙。

　　他屏住呼吸，就算没了修为，那种刻入神识的危机感不会错。

　　一定，一定有什么东西就在附近。

　　寂静中忽地传来阵凄厉狼啸，惊起丛林一片飞鸟。连霁瞳孔一缩，迅速从乾坤袋中抽出张隐匿符纸，悄悄退至角落。

　　不出一刻，一只形似豹虎的凶兽掠过，暗色毛发沾满鲜血，呈倒刺状贴在背上，青目獠牙，四只眼睛紧紧盯着连霁藏身之地。

　　讹魇？！

　　连霁微讶，他怎么不记得此处有讹魇？

　　心惊的同时暗暗松了口气：讹魇虽是凶兽，但嗅觉听觉极差，单靠视觉来捕捉猎物，此刻连霁已经将身形藏起，又刻意收敛气息，不出意外，被发现的概率基本为零。

　　果然，那凶兽在周围徘徊片刻，只暴躁的吼了几声便离开了，连霁将符纸焚毁，少年瘦弱的身形很快显露出来，趁着凶兽未归之际，迅速向洞府入口走去。

　　既有讹魇出没，这座洞府的等级至少应该在二级以上。

　　二级洞府，一个筑基后期的少年怎么应付得了，何况身边还带着一个拖油瓶。

　　要快点找到他们才行。

　　识海里的记忆已十分久远，讹魇的出现恰恰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个空间与前世到底还是有所不同，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有一定辅助作用，但并不是这里的真实轨迹。

　　寻至入口时，四下已经空无一人，连霁穿过野草，于阴影处发现几簇讹魇毛发，不仔细观察很难发觉。

　　耸下的嘴角重新抿起，他暗暗骂了句不知轻重，也不知是说给童瑶还是当初的自己。

　　洞中水气极重，铺满青苔的地面湿滑非常，连霁身无灵力，手中又没有照明物件，只得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

　　以前凌霄峰也有很多类似洞府，前世灵根属性亲水，便以冰晶做壁灵宝为饰，大致装饰一下也十分恢宏美观。

　　想到这儿，连霁默默叹了口气，美观还是次要，至少不必担心随时跳出个要命的二级凶兽。

　　另一边。

　　苍向寻走在前面，因周身笼罩着一层微弱灵光的缘故，袖袍与衣角并未沾上湿气。两人走了约摸一炷香时间，隐隐听到前方有水声清幽。

　　甬道尽头有青石铺路，盘木翠草，灵溪潺潺；石边小径蜿蜒，缝隙角落处一两棵灵株幼苗长势喜人，虽未完全成型，已是清香怡人。

　　洞府中心有个池塘，泉水自上而下流入，于池中心洋溢着层层水雾，池中金光麟麟，走近细看，竟看几尾金色小鱼在水里嬉戏；清冽而纯粹的灵气自水中溢出，让人身心清明，耳目舒畅。

　　洞府与秘境不同，大小相当于富贵人家一座府宅别院，苍向寻绕着走了一圈，心下不由泛起一丝疑虑。

　　这里除了植被灵株与几条金鱼之外，竟然再无其他异兽活物，实在有些奇怪。

　　四周寂然，除水声外，再无其他动静。

　　见他沉默不语，莫良心里惴惴，不由的出声问道：“师兄，怎么了？”

　　“没什么。”

　　虽说灵兽过于稀少，但此处并无异样痕迹，况且水属性灵兽本就不如其他属性种类繁多，四等洞府孕育能力有限，也算合乎情理。

　　想到这儿，苍向寻放下戒备，大步走至池水边，注视良久后开口：“这池水灵气充盈，应是有一处灵犀在池底，你大可入水修炼一番，定能成功突破至炼气。”

　　“……”

　　虽已经竭力克制，依旧可以听得出莫良语气中难以压抑的不安：“师兄，我…”

　　“嗯？”

　　望入那双波澜不兴的眸，莫良眼神闪烁，硬生生将将那句“我尽力”咽了下去。

　　“我…知道了。”

　　脱去外袍，缓缓吸了口气，他小心翼翼的踏入水中。池水上雾气氤氲，并不寒冷，相反还有几分温暖。池水深度没过膝盖，盘膝坐入后，莫良试着运转周天，果然灵力如瀑般直冲经脉，他凝神摸索一会儿，似是想到了什么，忽地睁开了眼，嗫嚅道：“师兄，这池水灵气充沛，大小也可再容一人…”

　　“你…不如与我一起？”

　　他越说声音越小，苍向寻听明白后摇了摇头：“不必，我在外与你护法。”

　　说着从袖口掏出一物扔过去，莫良下意识接住，垂眼看去，是一个红色小瓶子。

　　“这是什么？”

　　“童师姐的煅骨定心丹，可助你打通灵窍，快速突破。”

　　童瑶师姐。

　　莫良心里一震，手指攥紧小瓶后又松开。

　　从红瓶中倒出一粒丹药，莫良服下后顿时感觉有热力蔓延至四肢百骸，丹田处轻盈不少，便立刻敛神定心，吐纳灵气。

　　见他坐定，苍向寻布下结界，唤出千吟护在四周，这才盘腿在一块青石上打坐。

　　没过多久，湖中一阵灵光乍现，闪动几下后又寂灭。

　　莫良睁开眼睛，迷惘而沮丧，池水依旧温暖，但手脚却冰冷地如坠冰窖。

　　突破失败。

　　“无妨。”

　　苍向寻并未睁眼，单从莫良大幅波动的气息中大致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继续。”

　　莫良咬咬牙，凝神聚气，再次突破。

　　金光闪过，寂灭，再闪，再灭…

　　接连五次，再顽强的心境也要磨出一丝裂痕，何况莫良本就没那么坚韧。

　　“继续。”

　　莫良将头没在水中，嘴角微颤，语声带了丝哽咽：“师兄，我真的不行…”

　　“再来，”苍向寻淡淡道，“还有时间。”

　　不行，真的不行…

　　早在连城门时，莫良就曾尝试过无数方法，最后一窍未开，无论如何也无法突破；与自己一起入门的同批弟子大多修为有成，他身为门主亲传弟子，却始终在锻体期徘徊。

　　挫败，不安，自疑一直心中环绕。

　　真废物啊。

　　什么内向，什么腼腆，不过是不想被人注意到罢了。

　　绝望如潮水般席卷胸口，莫良四肢僵硬，气息紊乱。

　　朦胧中，有人对似乎说了什么，莫良晃晃脑袋，只听到一句。

　　“下个月就是主宗选拔大会。”

　　他笑笑，是了。

　　时间不多了。

　　若我此次不能顺利突破，他会失望吧。

　　眼前景色变得模糊起来，神识似乎被什么东西剥夺开来，轻飘飘的浮在半空。

　　我刚刚说，他？

　　他是谁？

　　是从小对他不闻不问，任由自生自灭的所谓父亲？是一见到他就皱眉的代门主吴涉？亦或是苍向寻？童瑶？

　　还是那个每次都能在瓶颈期“碰巧”遇到他并顺势指点一番的邱熠？

　　想到邱熠，莫良眼里闪过一丝清明，复又熄灭。

　　四周雾气渐浓，待苍向寻察觉出异样时，水池中已空无一人。

　　“莫师弟！”

　　眼前忽有白光闪过，一只青面獠牙的四角异兽不知从何处冒出，只直向自己冲来。

　　千吟激荡，苍向寻挥剑迎上，直劈兽头；剑光闪烁间，异兽躲避不及，一只角被砍下。看准时机，苍向寻手中灵气流转，几道咒诀顺势打出。

　　似是看穿了他的动作，那异兽竟然提前窜至石堆躲避，待巨石被灵力劈碎后，这才望着自己长啸一声，飞快奔至池边。

　　池水中冒出一只幼兽，通体雪白，鹰翅虎爪，生的十分怪异。那白色幼兽跳至另一只背上，两兽顿时合至一体，实力大增。

　　苍向满身戒备的看着两只幼兽，心知不妙，他默念了口诀，长剑缓缓化作蓝光，只逼二兽。

　　白色幼兽舔了舔爪，它对着蓝光一指，长剑立刻现形。

　　颤抖，停顿，转弯，千吟剑气飒然，目标却是自己胸口。

　　苍向寻看着胸口被自己的灵剑贯穿，意料中的疼痛并未降临。微讶之时，一颗丹药被人强制塞入嘴口，辛辣自舌尖蔓延。不多时，蒙蒙白雾自眼前消失，空间破碎中，白衣少年站立于眼前，手中拖着已经晕倒的莫良。

　　“你……”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连霁微微皱眉，随意处理了一下伤口，暼他一眼，“这里幻雾太浓，先出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