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并肩

　　目光扫过连霁臂上伤口，苍向寻神色略微复杂。

　　千吟造成伤痕，他实在太熟悉不过了。

　　方才进来时已经观察一番，也料定四等洞府不会有太多意外，哪成想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幻雾迷了心智。

　　苍向寻面色越来越沉，连霁多少也有些恍惚。

　　虽然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一下子就这么面对面和曾经的“自己”打交道，到底还有几分别扭。

　　之后莫名其妙的被自己的佩剑砍了，更别扭了…

　　“抱歉。”苍向寻突然开口道，“多谢前辈。”

　　连霁愣了愣，黑布下嘴角抽抽：“……无妨。”

　　见他装束古怪，目光僵硬，苍向寻心里虽有疑虑，却也知晓此刻并不是追问的时机。

　　何况对方救下自己与师弟是真，承了这份情，无论如何也不能贸然开口得罪他人。而且人家以黑巾裹面，显然是不想让他们得知面貌身份。

　　想到这儿，苍向寻收回目光，从连霁手中接过晕倒的莫良，指尖聚起灵气顺着经脉探入他丹田。片刻后，神色松动少许。

　　炼气初期，也算没有白跑这趟。

　　白光覆盖周身，苍向寻将莫良笼于光罩内，一是为了将雾气隔绝在外，二是为了戒备另一人。

　　不知底细，不得不防。

　　余光暼过他略带戒备的动作，连霁嘴角微耸，不知为何心底竟泛起一丝不悦。

　　这黑布本是他从乾坤袋里的某件下品宝衣上随意裁下的缎子，遮于口鼻之上无非为了防止自己吸入太多幻雾而迷失心智，他没有灵根，无法以光罩裹身，只得借助外物来防御。

　　转头望向一边，连霁迈步向前，“先出去吧。”

　　苍向寻沉默，此时尚未弄清楚幻雾源头，一个敌友未知的生人和一个晕倒的莫良，无论出什么意外都没有把握全身而退。

　　未至洞口，一道黑影突然如闪电般骤然袭来，连霁眸光一凝，下意识后退几步。

　　是方才看到的那只讹魇。

　　同时，池边瞬间燃起一层磷火，泉水蒸腾成雾，热浪滚滚扑面而来；暴躁的二等异兽四目赤红，它哼哧哼哧喘着粗气，凶狠地盯着三位不速之客，背上倒刺乍开乍合。

　　这是讹魇对入侵者宣告领地主权的惯有动作。

　　“此处竟是这畜生的巢穴？”

　　苍向寻揽着莫良，挥袖发出几道冰咒，燃至后方的磷火顿时被击灭。

　　“不是，“连霁趁机退至两人身侧，目光扫至它眼尾的残伤旧痕，目光一寒，低声道：”讹魇属火，绝不可能已水属性洞府为巢。”

　　话音刚落，讹魇已然挥爪扑向三人，连霁见状飞速躲避，一眨眼功夫便蹿出好远。绕是平静如苍向寻，见到这样毫无魄力撒腿就跑的，也不由失神了一瞬。

　　眼看那爪子就要落至天灵，一道清光自苍向寻背后飞出，径直向讹魇左目飞去。

　　利爪猛然转向将清光挥开，趁此空档，苍向寻脚下一登跃至半空，左手接过飞回的千吟，将灵气汇于其上猛然向兽颈刺去。

　　剑刃没入毛发后再不能前进半寸，讹魇咆哮一声，引得整个洞府颤抖三分，苍向寻只觉虎口发麻，未收招就被震出数丈远。

　　连霁面无表情地盯着发狂的恶兽，努力在记忆里搜寻与它相关的记载。

　　讹魇属火系凶兽，多居住北方干热区域，有很强的领地意识。它们通常以个体形式于小范围活动，几乎不会在距离栖息地过远的地方觅食。若是在食物充足的情况下，它们甚至可以接连多月不出巢穴。

　　就是这么宅的恶兽，如此不惜万里跋山涉水来到一处水属性洞府定居，显然不合常理。

　　唯一的解释就是，它是被人为刻意带至此处的。

　　为什么？

　　心念微转，连霁眸色猛地一暗。

　　四级洞府，二等异兽…

　　这人怕是刻意将它“饲养”在这里，以那些勉强入洞的低阶修士为饲料，其目的，无非是让讹魇增长修为，待结了兽丹，再一并杀死，剖丹炼化。

　　想到这儿，连霁抿起唇，胃里不觉泛起阵阵恶心，一个熟悉的名字在嘴边呼之欲出。

　　他大概知道那人是谁了。

　　思索间，有团阴影忽的从天而降，劈头盖脸砸过来，连霁下意识侧身避开，刚迈出半步，就听少年短促的呼声：“接着！”

　　连霁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苍向寻抛来的，正是他那位晕倒的莫师弟。

　　止步，伸手，眉尾轻扬，连霁勾唇，心道果然是“我”的作风。

　　一人一兽还在缠斗，连霁将晕倒的莫良随意扔至一旁，目光紧随少年动作，几个回合下来，苍向寻的攻势虽然仍旧凌厉，但已明显处于劣势。

　　二等异兽相当于金丹中期，况且它还吞了不少低阶修士，以他筑基后期修为，最多还能抵挡一盏茶的功夫。

　　别说赢，全身而退都是妄然。

　　思附间又是爪刃相接，讹魇按下千吟，眼睛蓦然由红转紫，张口喷出一团火球。那火球来势迅猛，触之及焚，苍向寻只得弃剑躲避。

　　千吟被利爪甩开，径直插入后方石壁，震颤不止。讹魇低吼一声，再次扬爪，黑绿的火焰凝于爪上，仿佛要把整个洞体撕裂。

　　事情有些棘手了。

　　连霁摸出乾坤袋，翻腾半晌后，手中多了几枚冰封弹，趁讹魇出爪的间隙一并掷出——

　　火属性异兽最大的共同点便是喜燥热厌湿冷，冰封弹与它属性相克，又有冰冻控制效果，应该可以制住它片刻，可惜他实在不清楚讹魇特性与死穴，无法将冰封弹作用发挥最大。

　　这也怨不得他，毕竟上一世见到这种程度的凶兽，基本是一剑一个小乖乖，哪会去费功夫研究这玩意儿。

　　专心和苍向寻缠斗的讹魇并未察觉到连霁动作，待反应过来，那些冰封弹已在眼睑下方爆裂，细腻的冰晶飞速连至一起，瞬间冻住了半张兽脸，开始由颈部向下蔓延至全身。

　　好歹暂时限制了它的行动。

　　连霁还未松口气，被困讹魇却已是暴躁不堪，它咆哮着摆动僵硬的身躯，兽尾扫过洞壁山石，顿时四分五裂，尘灰飞扬；混乱中有巨石纷纷落下，正巧堵上唯一的出口。

　　黑绿色火焰自兽身燃起，一部分冰晶尚未凝结便顷刻间化作水雾。

　　讹魇已是暴怒状态，这东西肯定困不了它多久。

　　心底一沉，识海里的那个许久未应的女声忽然不合时宜的响起：“挑战任务开启：击杀讹魇。”

　　挑战你个渣渣，这是送死好么。

　　连霁抽抽嘴角，干脆屏蔽了这个智障。

　　此时苍向寻已经退至安全区域，左肩被挠了一爪，鲜血染红了白袍，依稀可见伤口处在翻的血肉。

　　“这里似乎只有一个出口，”他深深吸了口气平复心境：“我们只能先击败它。”

　　无人回答。

　　苍向寻回头，连霁正紧紧盯着那只暴躁的讹魇，面色阴沉，也不知想些什么。

　　兽身冰晶已化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只会越融越快。苍向寻眉峰微皱，正要再次开口，一件翠色玉如意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连霁晃晃它：“会用么？”

　　苍向寻眉头皱的更紧了：“这是防御系法器。”

　　连霁点头，目光望向讹魇：“那些冰封弹坚持不了多久。”

　　“可现在我们只有除掉它才能脱困，”苍向寻道，“必须杀了它！”

　　青涩的语调说着再属于熟悉不过的话语，连霁有些恍惚，他转过头，只见少年目光澄澈，眼中漾着的是隐藏在最深处的坚定与信念，与曾经多次出现在镜中的扭曲与狠戾完全不同。

　　他们不一样。

　　他们应该不一样。

　　他们……必须不一样。

　　闭目压下眸中情绪，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平静。

　　“你说的有道理。”连霁一本正经的应和道，随即话锋一转：“所以，你有什么办法可以直接除掉它？”

　　“………”

　　苍向寻被他问得一愣，张了张嘴又合上，最终憋出四个字：“……还未想出。”

　　气氛陷入沉默，只有讹魇的咆哮声依旧。

　　冰晶融化的速度愈来愈快，连霁将玉如意扔给他，无奈道：“巧的是我也还没想出，所以眼下我们只能先用它来抵挡一阵了。”

　　“我不会。”

　　“我教你。”

　　苍向寻依旧无动于衷，连霁知他心中顾忌，笑一声，补充解释道：“我没有灵根，无法驱使它们。”

　　他边说着边从袋里挑出几样防御法宝一并扔给苍向寻；后者看着那些灵器出神半晌，待认出袋上花纹后，神色复杂了几分。

　　张子虚的东西。

　　他望向连霁，那人神色漠然，浅显灰眸下毫无尴尬心虚之意，心底竟意外升出一丝失望和愤怒。

　　生死之际并肩作战之人，竟是个趁人之危的小贼。

　　“张子虚的灵器品阶不高，以你现在的修为，用起来不会太吃力。”

　　苍向寻闻言面上一寒，召回千吟不再开口。

　　连霁没有得到回应，抬起头来看他一眼，见他神色有恙，大致将少年心思猜到了几分。

　　又是一声巨响，讹魇已经完全脱困，时间紧迫，连霁直接忽略少年一闪而过的不屑神情，简明扼要向他灌输玉如意的驱使方法。

　　因为这是解决眼下困境的唯一方式。

　　挣脱束缚的讹魇目光通红，发出火球的同时，亮出爪牙直接向他们抓来，苍向寻不再犹豫，催动灵气祭出玉如意，一个三丈远的光罩很快成型。

　　拍在光罩上的火球被打散，讹魇低吼一声飞扑至三人周围，一下一下撕扯着不太稳固的禁制。

　　不行，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

　　打不过，逃不掉，难不成真的要死在这儿？

　　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连霁将莫良扶起，伸手摸向他的腰间…

　　“你做什么？”

　　苍向寻一把抓住他的手，千吟横直颈间，冰冷入骨。